他剛才確實在優姬的房間裡聽見了一聲響聲, 也明顯地嗅到了房子裡有吸血鬼的味道, 可是優姬卻說沒有。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 他總覺得優姬這幾天似乎變了很多。
明明她還是一樣善良可愛, 樂觀率直, 可黑主灰閻卻仍是覺得——她在和自己記憶中的那個暴君的形象慢慢重合。
看到這個被自己悉心教育的, 本該有著和他一樣理念的孩子蛻變成連純血種都覺得畏懼的暴君, 黑主灰閻不是不難過,也不是沒有阻止過, 可都失敗了。
他曾經答應過那個活在他記憶中的溫柔少女, 承諾她會保護好樹裡和悠, 可他卻沒有做到。
就連樹裡和悠在死前托付給他的孩子,他也沒能照顧好她。
黑主灰閻忍不住苦笑。
他不是不知道身為暴君的優姬到底是為了什麼性情大變。
可他卻無法責怪那個人,甚至, 在看到那個從沉睡中醒來,被玖蘭優姬如珠如玉的護在羽翼下的黑發少女時,他的心裡甚至有一種卑劣的竊喜。
——竊喜她從永恒的沉睡中醒了過來。
——竊喜這樣的優姬能夠保護她,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可她卻和上一次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時那樣, 失去了自己以前所有的記憶。
不,不對。
不能說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即便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始終記著一個人。
所以,她看見摘下眼鏡的他, 會微微一愣, 而後笑起來:“你的眼神好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啊, 不過他的眸色要比你更深一些。他喜歡看書, 會彈鋼琴,你呢?”
他看著她,眼神無可抑製地溫柔了下來:“我也是。”他說。
“那真巧。”她笑容燦爛,“你叫什麼?”
那一瞬間,回憶仿佛拂麵而來。
他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在陽光與鮮花之下,用鋼琴彈著歡樂頌的黑發少女。
那時候,她也是對他這麼笑著,而後問他:“你叫什麼?”
黑主灰閻的眼眸微微濕潤,好像有萬千的情緒在他胸口翻湧,爭先恐後地企圖從他的胸腔中噴薄而出,可他到底是將那些情緒都儘數壓了回去,喉頭滾了滾,最後也不過是用著微微沙啞的聲音笑著回了一句:“黑主灰閻。”
於是她笑了起來,眼眸漆黑明亮,宛如夜幕中盛放的花火,倒映著絢爛的顏色,回道:“我是梨霜。”
“沒有姓氏嗎?”
“忘了呢,大概沒有吧。”
和曾經一模一樣的對話,然而卻是和曾經截然不同的語氣。
從前那個被譽為最強的吸血鬼獵人的男人此時在她的眼神下,也不過是個連眸光都不敢重起來的普通人。
她不在意地對他笑笑。
他也笑了起來,眼眸中卻透著微微的澀意。
她怎麼會沒有姓氏呢。
她姓玖蘭啊。
這是那位血族始祖與自己妻子共享的姓氏啊。
即便她忘記了自己的姓氏,忘記了自己的過去,可她卻始終記著自己喜歡過一個人。
她對他說,她喜歡的那個人啊,他喜歡看書,他會下棋,他有著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和最溫柔的眼睛,儘管大多數的時候,他的笑容一點都不好看,眼睛也一點都不溫柔。
她甚至將他認錯成他過。
因為他同樣喜歡看書,會下棋,有著她認為的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和最溫柔的眼睛,並且大多數的時候,他的笑容並不好看,眼睛也並不溫柔。
可是,他始終沒有告訴她。
她所認為的有著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和最溫柔的眼睛,那是因為他正對著自己愛慕的少女。
因為喜歡她,所以即便原本的他沉默寡言,眼眸深處總是帶著冰冷的鋒芒,但隻要一看她,他的唇角就會露出笑意,眸光就會變得柔軟。
因為他喜歡她——
然而,現在,她都已經忘記了。
忘記了那個曾經的吸血鬼獵人,忘記了那個曾經坐在她身邊,頭上戴著她編出來的花環,和她四手聯彈的男人,忘記了那個曾經因為她而甘願咽下吸血鬼的鮮血從而獲得孤獨又痛苦的永生的人。
——她什麼都忘記了。
但她依然記得自己喜歡過一個人,他喜歡看書,會下棋,有著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和最溫柔的眼睛。
可這一次,黑主灰閻知道了,那不是他。
注視著麵前毫無所覺的黑發少女,這個被稱為史上最強吸血鬼獵人的男人不由笑著落下了眼淚。
“你怎麼了?”看到他的眼淚,黑發少女有些手忙腳亂。
她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紙巾想遞給他,卻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感受著掌心裡真實的溫度,黑主灰閻低聲笑了起來:“沒關係,我隻是——太高興了。”
最後四個字,被他刻意放輕了聲音,咬在舌尖,溫柔的幾乎想讓人落淚。
他在那麼漫長的時光中行屍走肉,隻有這一刻,他才感覺到自己再度活了過來。
即便,他的第二次生命隻維持了短短的幾十年。
可是他還是覺得,這就夠了。
這樣已經足夠了。
黑主灰閻隱隱覺察到了優姬的異樣,可優姬卻不覺得黑主灰閻有什麼不同。
或許是這個男人裝瘋賣傻的功力實在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以前的她用了十幾年都沒發現什麼不同,現在的她將大半的注意都落在如何在找到姐姐之前為她建造出一間最美麗的象牙塔,依舊沒有發現什麼。
玖蘭優姬不是不知道黑主灰閻和姐姐的關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害的姐姐沉睡百年的元凶之一。
如果不是因為姐姐從沉睡中醒來,沒有任何記憶,把他當成了玖蘭樞,那她也不會對玖蘭李土說喜歡黑主灰閻,讓玖蘭李土對她下手,從而讓她又沉睡了百年。
——姐姐不會有錯的!
錯的都是這些人!
如果他們不出現在姐姐麵前,最後姐姐也不用兩次陷入沉睡。
隻要一想到溫柔的姐姐一個人靜靜地沉睡在水晶棺中,孑然一身地長眠在時間中,優姬便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那麼柔弱又害怕寂寞的姐姐,他們怎麼可以一個人把她留在那裡!
她保證,她會讓那些傷害姐姐的人都付出代價!
玖蘭樞和黑主灰閻她或許會因為以前的感情,允許他們隻要不出現在姐姐的麵前便怎樣都可以。
但是玖蘭李土——玖蘭李土!
害姐姐第二次陷入沉睡的罪魁禍首。
她一定,一定……
棕發少女壓下胸口洶湧的情緒,垂在身側的右手死死地捏了起來。
>>>
雖然是周末,但是樓梨霜卻比平時上課還要早了一個多小時醒來。
她是被伊藤遙香一個電話叫起來的。
熱戀期的某人在早上六點的時候就給她打了電話,要她一個小時後在她家集合。
樓梨霜打著哈欠,迷迷糊糊地:“夏日祭不是傍晚才開始的嗎?”
“難道你想傍晚再開始打扮嗎!”
“我們約了晚上七點啊,就算我五點開始收拾,也完全來得及吧。”樓梨霜說著,又打了個哈欠,“現在就集合實在太早了吧。”
伊藤遙香對好友恨鐵不成鋼:“五點收拾怎麼會來得及!你想,我們既要挑出行的衣服,又要搭配合適的配飾,還要選鞋子,化妝,其中一項不中意,就要推倒重來,如果不現在起來打扮,那時間怎麼夠!”
樓梨霜:“……”
樓梨霜:“我沒有暗戀田昭君,所以不需要挑出行的衣服,挑合適的配飾,選鞋子,化妝。”
伊藤遙香理直氣壯地:“可是你要見夏目君啊。”
樓梨霜:“哈?”
伊藤遙香:“我們難道不是四人約會嗎!”
樓梨霜:“……醒醒,我和夏目君不是情侶,你也還沒和田昭君在一起呢。”所以什麼四人約會啊,伊藤遙香你清醒點!
輕哼了一聲,伊藤遙香道:“不管,總之我半個小時後到你家來,你要記得給我開門。”
“你知道我家在哪裡嗎?”她記得她好像沒有帶伊藤遙香來家裡玩過吧。
對方笑眯眯地:“你忘記了,身為班長,那個時候還是我幫你在老師那裡登記了地址。”
所以你聽了一遍就把她的家庭地址背下來了嗎。
樓梨霜很想吐槽,但是吐槽的話到了嘴邊,最後都隻變成了一句無奈的:“好。”
她掙紮著從床上爬了起來,隨意從衣櫃裡翻出了一套衣服換上,而後便去洗漱。
當涼水拍在臉上,樓梨霜也總算是清醒了幾分。
給自己簡單地梳了個馬尾後,樓梨霜便煮了一包速凍餛飩,又給自己倒了杯牛奶。
等她剛剛吃好早餐,喝完牛奶,門口的門鈴也被按響了。
這個時間點除了伊藤遙香也不會有彆人了。
樓梨霜打開門,果不其然,門外正站著自己的好友。
“surprise!”拖著行李箱的伊藤遙香向著樓梨霜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