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到底還是離開了。
而他就這麼站在原地, 看著她越走越遠,逐漸追上另一個人,和他並肩走著。
她對他的稱呼從小征, 到赤司, 再到赤司君。
直到最後,終於變成了結婚請帖上刻板而生疏的“赤司征十郎先生”。
因為閒院家是基|督徒的緣故,閒院梨霜和黑子哲也的婚禮是在教堂舉行的。
有光從教堂的彩繪玻璃中折入大廳, 日光流瀉進來溢滿了整個教堂,赤司征十郎就坐在第一排。
他眼神平靜地看著牧師證婚,黑發少女和藍發青年交換戒指, 宣誓,揭紗, 然後是親吻。
向來沒有多大表情的黑子哲也此時卻難得的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溫柔。
他低頭親吻他的青梅。
他們彼此的唇瓣相互觸碰著,黑發少女的眉眼彎著,眉目間流露出由衷的幸福感, 這讓赤司征十郎忽地想起他們初見時,那個黑發小少女坐在滑梯上, 捧著臉,朝他露出的笑容——那是隻對他一個人的笑容。
驀地,赤司笑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似乎總是輸給黑子。
即便黑子的才能在人才輩出的帝光中並不顯眼, 甚至被包括他在內的其他五個人的光一直淹沒著, 但他卻始終是能贏他的那個人。
之前的冬季杯是。
現在的閒院梨霜也是。
在那些勝利漸漸成為一種理所當然的義務的時間裡, 被追趕上的焦灼和恐懼讓他一度衍生出了另一個自己。
那個自己是他對自己軟弱以及敗北的抗拒所創造出來的另一個他。
黑發少女或許對此隱隱有所察覺。
所以她總是時刻陪在他身邊, 無論是競選學生會, 還是加入籃球部,她始終都在他隻要一轉頭就能看得到的地方。
“為什麼呢?”他曾經這麼問過她。
“因為。”她說,“因為我最喜歡小征了啊。”
她對他笑著,眼神帶著溫柔的沉鬱。
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他似乎讓她的笑容變得與從前那樣不顧形象又無憂無慮的樣子截然不同了。
他嘗試著去控製過自己。
可那種對勝利的強烈追逐欲和掌控欲,以及害怕被同伴丟下的恐懼感讓他始終無法變回閒院梨霜的那個小征。
在他因為同伴不斷成長的才能而每天都超負荷的練習籃球的時候,她總是會問他:“我,可以幫小征做些什麼呢?”
她不懂籃球。
比起桃井五月在情報收集和強大的戰術指揮,她在籃球部似乎隻是一個因為赤司征十郎而另走後門的花瓶。
她在他的身邊,似乎隻能為他做些遞毛巾,遞水這樣徒勞無益的工作。
但是……她想要為他做些什麼。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明明就在他身後,可是卻像是隔著一麵透明的玻璃高牆——他在牆裡,可她卻在牆外。
將身邊的又一個籃球投入籃筐中,超負的練習讓他看起來整個人像是剛剛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
他喘著氣,片刻之後,才稍稍地將紊亂的呼吸勻了幾分。
他沒有回頭,抓起手邊的又一個籃球向著籃筐中投去,開口道:“梨霜隻要陪在我身邊一直看著我就好,其餘的,你不必做。”
黑發少女就這麼站在籃球場的角落。
她沒有說話,又投進一個籃球的他這才回了回頭,去看隻身潛在陰影邊緣的那個少女:“梨霜?”
片刻,他從聽見她那一聲低低地:“恩。”
輕若蚊蠅,就像是用儘全身的力氣從唇齒間輕輕溢了出來那麼痛苦,可那輕輕的尾音中卻又帶著某種釋然。
但他始終未曾察覺。
在他覺得自己被拋下的同時,他其實,已經拋下了他的梨霜了啊。
他拚命地去實現自己的勝利,而那個黑發少女卻已經開始學會不再隻把眼神放在他一個人身上。
終於,她離開了。
於是,在被紫原打敗之後,他徹底由她的小征變為了另一個「赤司征十郎」。
因為,之前的那個人不應該是他。
他不可能會輸。
他的梨霜也不可能會離開他。
不可能。
那種事絕對不會發生的——
所以,「赤司征十郎」誕生了。
但是最後他還是輸了。
真丟臉呢,竟然還哭了。
比賽結束後,她找到坐在台階上的他。
黑發少女在他麵前輕輕蹲下,她抱著膝蓋,縮成嬌嬌小小的一團,蹲在他麵前,對他溫柔地笑著。
就像以前一樣,隻是,她現在的笑容已經學會了克製,佯做雲淡風輕。
他也跟著彎了彎唇角。
他們之間就像是忽然推倒了那兩年的隔閡,又再度變回了小時候的樣子。
她笑著道:“又看見小征哭了呢。”
“最後一次了。”他這麼說,而後問她:“為我加油了嗎?”
她道:“加油了哦。”
“啊,沒聽到呢。”
“因為周圍都是為城凜加油的聲音吧。”
“那。”他看著她,“梨霜沒有為城凜加油嗎?”
“沒有呢。”她笑了笑。
他也笑了起來:“這可不好,黑子會不開心的吧。”
“但是啊,之前一直都在給哲也加油。這一次,就暫且把他放在一邊吧。”她說著,伸手捧起麵前紅發少年的臉,“小征沒聽見的話,那我就再說一遍吧。”
她笑了起來,左臉頰的梨渦和唇角小小的虎牙都一同綻放在了他的眼前,可那一瞬間,他卻隻注意到了她眼眶中落下的眼淚,“小征,加油!”
他不由笑了起來:“恩。”
紅發少年的眼神無法抑製地溫柔了下來。
他任由她捧著自己的臉,一邊哭泣著,一邊卻又微笑著不住地說道。
“小征是最棒的!”
“我知道。”
“小征一定會贏!”
“我知道。”
“我相信小征!”
“我知道。”
“我最喜歡……”她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我最喜歡小征了!”
他沉默了片刻,抬手按在了她撫著自己臉頰的手上,眼神溫柔地近乎讓人想哭:“……我知道。”
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一直在為他加油,為他鼓勁。
他也知道,她喜歡他,但那是曾經了。
閒院梨霜……
梨霜……
他輕輕地咀嚼著她的名字,心口一時發疼,又一時柔軟。
他想著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從對勝利耿耿於懷的深淵中清醒過來——也許,就像是和黛千尋說的那樣一般,“因為對手是黑子吧,讓我無法抑製想要贏的衝動。”
所以,閒院梨霜的小征回來了。
即便他還是輸了。
麵前的黑發少女捧著他的臉。
她又哭又笑,臉上全是斑斑的淚痕,可赤司看著她的眼神卻比看著任何一個人的神情都要溫柔。
就好像,在他眼中,整個世界中隻有她一人存在似的。
最後,閒院梨霜說:“小征,歡迎回來!”
他低低地應她:“……恩。”
“還有。”她的眼睛裡又落下了眼淚,“對不起。”
他卻笑了起來:“沒關係。”
他伸手擦去青梅小姐臉上的眼淚,“沒關係。”
他的梨霜永遠都不用說對不起。
因為他說過的啊,她喜歡什麼都可以,棒冰,禮物,主題公園……或者是自由,她想去追逐的戀情,這些全都可以。
他都會給她。
隻要她要,隻要他有。
因為啊,他喜歡看著她笑起來的樣子。
是他讓她臉上的笑容一度染上了陰霾。
所以,“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該由他來說。
而現在,他的梨霜能夠露出那麼幸福的笑容。
這真是太好了。
啊,真好——
但是,直到最後,他還是讓她哭了呢。
想到臨終前,那個還在自己病床前哭的像個孩子一樣的老人,呼吸虛弱地隻能用呼吸機來維持的他彎了彎唇角,做出幾個模糊的唇形和聲音:“要笑啊。”
“這種時候,我怎麼笑得出來……”
“那我,又把你惹哭了呢。”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皺痕遍布的臉上也不由得變得溫柔而動人。
他又把她惹哭了啊。
可是,為什麼這一次他卻覺得很開心。
果然是要離開了啊,所以偶爾也想看看她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下次——
下次再哄她笑吧。
這麼想著,他終於陷入沉沉的長眠中。
等赤司再度醒來時,他卻發現自己回到了以前——那段他與閒院梨霜漸行漸遠的日子。
但是,在這個從頭再來的世界裡,他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小青梅了。
無論是問身邊的誰,他們都不知道他的身邊曾經有閒院梨霜的存在。
她就像他的一場夢,他醒了,她就消失了。
她的住址明明依舊掛著閒院的牌子。
她的父親也依然住在那裡,可她的母親和她卻不見了。
他讓人查探消息,得到的結果卻是閒院政生至今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的回複。
閒院梨霜是閒院政生和樓夢白的孩子。
這個世界的閒院政生沒有結婚,也沒有一個叫做樓夢白的妻子。
所以,他的小青梅不存在這個世界中——
在那瞬間墮落的極致失落下,另一個他隱隱有了再度出現的痕跡。
不過還好。
在他尚能完全掌控另一個自己的時候,黃瀨把那條暴露了自己的郵件發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