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是同一個人,晏九河在陪伴蕭笙的日子裡,再次重蹈覆轍。
蕭笙十八歲當晚,主動向他求.歡;蕭笙每每看他的深情眼神;蕭笙對他完全予取予求……這一切都讓晏九河心生懷疑,為什麼他從一開始就不害怕?彆人看厲鬼是什麼眼神,而他是什麼眼神?他喊的真的是自己嗎?他很確定,星際的自己是在這個世界之後,而非之前,那麼蕭笙愛著的,究竟是哪一個晏九河?
他就那麼愛他嗎?從這個世界開始,到下個世界,都不曾忘記?那他又算什麼?當了兩世的替代品?
難怪,在星際時,蕭笙對他不合理的控製也從未有過怨言,甚至連一次找他談談都沒有。他接受得那般自然,正常的戀人會接受得那麼自然嗎?不,不會。他們會因為這一點而產生爭吵,也許最後會解決矛盾,也許最後一方終於受不了轉身離開。
可蕭笙,從未與他爭吵過什麼,哪怕一次。
人就是這樣,太艱難了,你覺得苦;太順遂了,你又覺得可能是陷阱。患得患失,最後終於還是將事情弄得一團糟。
蕭笙才二十四歲,可已如個將死之人。他麵色蒼白,眼窩下陷,毫無生氣,全然沒了之前民間流傳的年輕天師的氣宇軒昂。這都是因為晏九河,因為他那莫名其妙的妒火與猜忌。
晏九河看著這樣的蕭笙,心裡除了疼痛並無半點快慰。他有些後悔了,可一想到那厲鬼曾說過,即便蕭笙死後,靈魂也屬於他,他又覺得這樣也好。聽說有些人死後,會失去生前的記憶,晏九河想,那便是他們的開始。他會讓蕭笙愛上他,徹徹底底屬於他一人。
以前,晏九河一直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在確定對蕭笙的心意後,先想到的是蕭笙會離開他,於是瘋狂地將他困在他的世界裡,而不是向蕭笙直接展現他的愛意。直到他現在成了厲鬼,一路陪蕭笙到此刻,他終於懂了。
——他曾不信任蕭笙對他的愛,他曾惡意傷害過蕭笙,甚至害死了他。於是在下一世裡,他本能地覺得蕭笙不會原諒他,蕭笙會離開他,所以,他便再次將蕭笙囚困於他身邊。
嗬,他是個多麼卑劣的人啊。
晏九河抬手捂了一下眼睛,轉而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蕭笙,嘴角揚起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啞聲問他:“寶貝,你愛的人是我,對嗎?”
蕭笙也笑了,卻是有些悲傷的:“為什麼到現在,你還會問這種問題?”他抬起無力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臟,“鬼吞食人心後,會短暫得到人的心,隻要你那時想著自己,再感受我的心臟,我對你是什麼心意,你自然能知曉。”
他說這麼一長串話,已經是用儘了最後的力氣,他急急地喘了幾口氣,又朝晏九河笑開:“時間不多了,快些吧,心臟死了你就什麼也問不到了……”
他躺在地上,靜靜地看著晏九河暴漲的鬼氣將周圍一切都化為齏粉,隻餘下那把被小師弟偷走的那把劍和他自己。
偷劍的小師弟與左陽觀那些弟子並不一樣,他不是孤兒,他有家族,且還是有名的道門家族。因聽說了老道士的癖好,故意來道觀裡,隨時瞄好機會偷劍的。都是同行,他們家裡人對這老道士的實力自然也有所了解,本事平平,全靠那把寶劍撐著。現如今老道士死了,小師弟拿著劍回了門,自然是風光無兩。
但到底是太年輕了,容易膨脹。蕭笙這些年在外的名聲比他高了,他也清楚蕭笙之前召來厲鬼,肯定會自食惡果,便想著利用除養千年厲鬼的邪道的名頭讓自己揚名。一見蕭笙,那副被厲鬼吸儘陽氣,隨時都可能升天的模樣讓他心中一喜,於是便借著之前道觀一起合謀那點情份將蕭笙誆來埋伏。
鬼是沒有眼淚的,但晏九河卻覺得雙眼刺痛得很,他哽著喉嚨道:“你是故意的,對嗎?這是對我的懲罰?”蕭笙出門時,將他的牌位困在了靈陣中,他無法離開那間房,花了些時間才追上來,可已經晚了。
蕭笙明知道那人不懷好意,還是一個人來了,用這種方式離開他,擺脫他的囚禁。
他抬手,將那柄劍吸入自己手中,跪在蕭笙跟前,看他不再眨動的雙眼,垂首道:“寶貝,對不起,我知道錯了……”那句原諒他不敢說出口,也不敢奢求。
專克邪崇的劍將晏九河的雙手灼燒著,他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死死握著,對準自己的心口,遲遲未能下手的原因,並不是他害怕就此煙消雲散,而是乞望再能看見蕭笙的魂魄一眼,就一眼,一眼便好。
一分鐘,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蕭笙的魂魄淡得幾乎讓人看不清模樣,他本像是想直接消散的,但大概是見晏九河這模樣又心軟了,才最後努力凝了一絲出來,脆弱得風一吹就能散的一絲。
他伸出手,摸了摸晏九河血色的雙眼,無奈道:“下次彆再這樣了……”
說罷,他碰了碰晏九河的唇,終於再找不到半點蹤影。
那把利劍落在地上,“叮鈴”一聲脆響。一陣黑霧跟隨一陣白霧一同飄散在這片山丘上,那時,那山丘正開著漫山的野花。像是土墳上隨意生長出的花朵一樣,在為死去的人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