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想回家時已是滿身雨水, 濕噠噠順著身體往地板上墜。她悄悄從電梯的鏡子裡看自己的倒映,頭發一縷一縷糾纏在一起,哭過的雙眼又紅又腫,臉頰蒼白, 嘴唇凍得鐵青。
墨墨看到一定會多問的。
恍惚中, 手機傳來震動, 是裴以舟的電話。
她猶豫幾秒, 按滅,發過去短信——
[墨墨在睡覺, 不太方便接。]
不用想都知道她現在的聲音不是那麼好聽, 裴以舟那麼敏感,一定會問東問西,她解釋不清, 不如隱瞞下去。
這條短信過去後, 裴以舟很快回複:[我剛結束完會議,想告訴你不用準備我的晚餐了,國外項目出了些問題, 我正在去機場的路上。]
安想打字:[好, 路上小心。]
裴以舟:[我可能要走一周左右, 等我回來。]
安想又說:[好。]
她放下手機又在門前站了會兒, 待情緒平複才掏出鑰匙小心翼翼把門打開, 動作輕緩, 生怕吵到兒子。
客廳裡沒人, 洗手間傳來響動,估計是兒子正在上廁所。
安想趁此機會溜進去,抽出幾張抽紙瘋狂擦拭著臉上的水漬。
“你哪裡去啦?”
身後傳來安子墨軟軟糯糯的童音,他果然剛睡醒, 眼睛都還沒睜開。
安想肩膀一僵,沒有回頭,故作鎮定地解釋:“去給客人送果汁,可是被雨擋在了路上,所以回來晚了些。”
“喔。”安子墨抬頭瞧她兩眼,覺察到異常,“你聲音怎麼回事?”
她聲音喑啞,像哭過。
安想知道兒子敏銳,可是不知道他會怎麼敏銳,脊梁僵硬的更加厲害,定定神道:“估計是淋雨感冒了,沒事。”
說完真感覺嗓子有點不舒服,捂嘴咳嗽好幾聲。
安子墨皺著漂亮的眉,“那你去洗手間清洗一下。”
“嗯。”安想假意擦拭眉角上的雨水,實則是為了不讓他看到哭過的眼。
店裡還放著一套之前留下的衣服,安想拿著衣服進入浴室,擰開花灑,垂落睫毛又一次小聲啜泣起來。
她多喜歡澤哥啊。
在她冰冷的生命裡那是唯一的溫柔,如今溫柔破裂成利刃,把她的心挖開血口,她無法傾訴,將恨混著眼淚往肚子裡咽。
溫熱的水嘩啦啦流著,站在門口的安子墨隱約感覺不太對,由於兩人相隔超過半米,所以他也不明白裡麵發生了什麼。唯一肯定的是安想不開心。
為什麼不開心?
安子墨難以理解,也想不通,索性坐在浴室門口靜靜等著人出來,等待的姿勢像是一隻小狗。
安想哭了好半天才平靜下情緒,原本的悲傷也被撫平。她用熱毛巾敷了敷雙眼,可是看起來依舊很重,不過以兒子的性格應該也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安想竟不由慶幸,情感缺失也不是完全的壞事。
她吹乾頭發,換好衣服走出浴室,剛把門打開,一個小小的身體歪歪扭扭倒在腿邊。
“墨墨?”安想低頭,很是意外。
安子墨麻溜從地上爬起,調高音量開始讀心。
[墨墨一直在這裡等我嗎?]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最後那句讓安子墨眉心夾緊,仰頭問:“有人欺負你?”
安想一怔,搖頭:“沒人欺負我。”
[墨墨果然是小天才……]
[一定是他聽見了我在哭。]
“那你為什麼哭。”
“好吧,是有人欺負我。”安想知道瞞不過去,“點外賣的是我討厭的人。”
幾張臉頓時浮現在安子墨眼前。
他恍然大悟,緊接著眼神不善,“那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安子墨不是外麵那些什麼都不懂的四歲小孩,那些男人看著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保不準見色起意,做一些令人發指的行為。
想到這兒,安子墨拳頭硬了。
他的表情很好笑,安想糟糕的心情有所緩解。
“沒有,我看到是他們就走了,不會給他們欺負我的機會。”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哭。”
“……”
看樣子今天要是不給出結果,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安想沉吟,“我不巧聽見他們在說我壞話。”
她的內心想法與說的一致,安子墨沒有懷疑。
他是理解不了安想的淚點。
對安子墨來說,任何壞話都是對他個人優秀表現的嫉妒。他上輩子沒少被母親罵過,也沒少被網曝,不過安子墨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哪怕看見都不會對他造成影響。
隻有無所為,能力低下,弱小愚鈍的人才會在背地裡對他人評頭論足,何必浪費時間,又何必掉眼淚。
換做以前安子墨該對安想冷嘲熱諷一番,或者置之不理。
可是——
安子墨看著她哭紅的眼睛和蒼白的麵龐,抿抿唇,小跑到沙發上,把平板拿了起來。
安想不知道這孩子要做什麼,安靜等待著他。
他打開百度搜索——[有效安慰女孩子的話。]
搜索引擎一秒給出答案。
安子墨快速瀏覽一遍,合上平板重新回到安想身邊。
當著她麵,安子墨語氣平穩像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市場經濟的核心是競爭的機製,實力大小就看自己有無高超的技能。不斷更新知識,提高自己,才能使自己成為人生的強者。”
安想:“……”
見她毫無反應,安子墨癟癟嘴繼續背:“人生如此短暫,不要浪費在閒言碎語上。”
安想:“……??”
“彆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安子墨差不多把一整頁的內容都背給她聽,可是安想始終沒有表態。他沒有灰心,準備再去搜索一些,反正這些東西多得是。
安想總算意識到他在做什麼,眨眨眼,聲音自乾澀的喉嚨脫離:“墨墨……你是在哄媽媽嗎?”
她記得兒子曾經說過,不會哄人。
所以,他特意去找來這些東西哄她?
安子墨彆扭地彆開頭,小臉高冷:“你可以這樣認為。”
客廳陷入寂靜,安想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鼻尖一酸,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安子墨眼皮子猛跳。
至於嗎至於嗎?他哄人的技術至於這麼糟糕嗎?而且內容都是從著名的情感專家那裡摘抄來的。可惡!情感專家果然不靠譜!回頭全給投訴嘍!
“喂……”
安子墨還沒說完話,就被安想抱了滿懷。
[我隻有墨墨了。]
[沒什麼好難過的,我還有墨墨。]
[他是我此生最在乎的人,隻有墨墨……]
原本想要推開安想的安子墨在聽到這些心聲時,緩緩將手收回,小心翼翼放到她的後背上拍了拍。
這樣……應該也算是哄人。
安想抱了他好久好久,安子墨一改往常,無比耐心也無比乖巧地任由她抱著。
安想鬆開兒子,揉了揉眼睛:“對不起,媽媽又對著你哭了。”
“沒關係,人在傷心難過都會分泌淚液,你沒必要因為生理因素與我道歉。”安子墨一本正經科普,絲毫沒有被影響到。
儘管安子墨明白這些,可是他從來沒有哭過。
一次都沒有。
他的眼神有著其他小孩子沒有的成熟穩重,看起來很老成,也很可靠。安想突然看見陰霾散去,隻餘晴空萬裡。
她捏住兒子軟乎乎的小臉蛋,“你爸爸去國外不能來了,晚上媽媽請你去外麵吃這麼樣。”
聽到這句,安子墨暗罵裴以舟不爭氣,這麼重要的節骨眼竟然掉鏈子。轉而又想,掉鏈子好啊,掉鏈子妙啊。
“嗯!”他重重點頭,樂顛顛去收拾自己的小書包。
望著兒子的背影,安想唇邊緩緩勾勒起一抹笑,她從地上站起,也許是蹲的時間過於久,眼前陣陣發黑,同時伴隨而來的還有眩暈感,好一會兒症狀緩解,安想才慢吞吞走過去。
窗外暴雨已停,火燒雲比往日還要燒灼,猩紅如血遍布整片天空。
安想牽著兒子的手出門,剛下樓,一道熟悉的影子映入眼簾。
她皺眉,不動神色轉身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想……想想。”
他叫她的名字,一如既往地柔和。
安想沒有停止腳步,攔車坐了上去,沒有回頭,沒有看他,宛如對待不相乾的陌生人。
安彥澤立於黃昏之下,眼眸裡的血色來得比天邊深邃。
他掐緊手指,指甲嵌入肉裡感覺不到疼。
安彥澤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眼睛始終盯著她遠去的方向,直到電話過來,才慢吞吞接聽。
“喂。”他嗓音喑啞,宛如被刀子割過。
“你把若明打了?”
“嗯。”
“阿遠說是因為裴以舟那個人類老婆?安彥澤你到底有沒有分寸!給我趕緊回來!”
邰蘭宜劈頭蓋臉一頓罵,安彥澤緊握手機,麵無表情聽著。
他掛斷電話,上車直接開往安家。
安家是最古老的純血之家,因為過於厭惡人類,建宅時特意選了遠離人群的偏遠之地,時至今日也沒有遷過位置。他將車停在門口,轉而下去,步伐不急不緩。
正廳坐著安禾源和邰蘭宜,旁邊是腦袋包成粽子的安若明,安寶珠和安程圍在他旁邊,看見安彥澤進來,三人不約而同瑟縮起脖頸。
“叔叔,嬸嬸。”安彥澤問候完長輩,陰冷的眼神掃過弟弟,目光收斂時又是一派溫潤淡然。
安若明捂著腦袋,感覺傷口又開始疼。
“你今天在天都一頓鬨,負責人都打來了電話。”邰蘭宜話裡的意思是他們知道這事和安若明沒什麼關係。
“彥澤,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到底多大的矛盾能讓你對親弟弟下這麼狠的手。”邰蘭宜眼神不滿。
安家珍惜每一個純血,不然也不會把哥哥們的孩子都留在身邊照顧。
這裡麵安彥澤是最讓他們驕傲的孩子,他聰明,優秀,擁有最特彆的純血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