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對安子墨來說是熟悉的詞彙, 他從不畏懼更不會逃避。
鏡子中倒映出的麵龐稚嫩卻也蒼白,漆黑的雙瞳是一片死寂沉沉。他本以為自己逃脫黑暗,未曾想進入更加無邊無際的深淵。
母親一個人會害怕的。
他不會讓她害怕。
安子墨握緊鉛筆,眼神冰冷, 下手時沒有片刻的猶豫, 隻聽噗嗤一聲, 鉛筆狠狠穿透血肉, 猩紅色的血液像汽水般炸開,瞬間浸濕半遍身子。
失血過多令他臉頰更加沒有血色。
然而這還不夠, 他力道小, 鉛筆沒有刀子尖銳,剛才那一下偏離位置,根本造成不了死亡。就在安子墨準備□□再來一次的時候, 臥室房門被人大力踹開, 安子墨瞬間被男人禁錮在懷裡。
裴以舟。
安子墨奮起反抗:“放開我——!!”
“我討厭你,你鬆開我!鬆手!”
血不住往下流,他毫不顧忌, 絲毫不在意因掙紮而撕裂開的傷口。
衝進來的保鏢等人對著他脖子上的鉛筆傻眼, 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孩子會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
裴以舟麵無表情抱起安子墨, 大步向醫療室走去。
自從安子墨的心理出現問題, 裴以舟便將彆墅的其中一層改造成醫療室, 又多請來兩名醫生, 醫院的必要設備這裡都有, 倒是節省了去醫院的時間。
他把安子墨送給醫生整治,待門關上,他陰沉沉地看向身後保鏢。
”我不是說過,24小時都要看著他嗎?”
裴以舟冷聲質問, 氣勢壓迫。
安子墨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樣,他情感缺失,智商優於常人,安想是出現在他生命力的一束光,如今光沒了,深陷黑暗裡的他做出什麼事也不奇怪。裴以舟無法每時每刻留在安子墨身旁,於是他不在的時候便派人保護,確定他的生命安危。
“是我們失職,請先生責罰。”
責罰?
他現在哪有責罰的心思,甩甩手讓幾人下去,點燃根煙在門口安靜等候。
醫生很快出現,裴以舟匆忙過去,“怎麼樣?”
“還好小孩子沒力氣,鉛筆隻是穿破皮肉,沒傷到大動脈,要是在偏離幾公分就危險了。”醫生說,“我們給他打過鎮定劑,目前沒什麼大礙。”
裴以舟長呼口氣。
“先生可以進去看他了。”
他點頭,推開門輕手輕腳走進去。
躺在病床上的小少年打著點滴,脖子上的傷口已經縫針,外麵裹著一層紗布。他安穩睡著,睫臉頰慘白,就連嘴唇都是蒼白的。
裴以舟坐在床前,感到心裡酸楚。
安子墨極端偏執,心眼又小,安想近乎占據他整個世界,如今世界轟然倒塌,他無法承受。
可是,他又何嘗不是?
裴以舟做不出殉情的事,他要活著,為自己,為孩子,也是為安想。
裴以舟合衣在床邊守了整夜。
次日天光乍亮,望著穿透而入的光芒,安子墨呢喃得叫了聲媽媽。
“醒了。”
他轉過頭,看到裴以舟時表情立馬變得難看起來。
“怎麼,沒見到媽媽很失望?”
安子墨不予理會男人的譏刺嘲諷,掙紮著起身想要繼續尋死。
裴以舟按緊他,不讓他亂動絲毫。
“放開。”安子墨神情固執,從牙縫擠出兩個字。
“你媽媽沒什麼朋友,日常生活圍繞著你轉。現在她死了,記住她的人寥寥無幾。”
安子墨不知道他說這話是為何,仍想要掙脫著下去。
裴以舟壓根不給他這個機會,按住他繼續說:“ 安子墨,你若死了,記住她的人便又少一個。”
他抿著唇,不說話。
“安想讓我照顧好你,可是我知道你根本不需要彆人照顧。她如此在乎你,保護你,你怎能忍心?”裴以舟語氣平靜,說出來的話卻像刀子一樣往他血肉裡捅,“你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傷害自己就是傷害她,安想要是在,你覺得她會不會哭?”
會哭。
還會哭的很大聲。
安子墨思緒恍惚,突然想起來母親幾次落淚都是因為他。
他…… 不應該讓她哭的。
不應該的……
“你母親常和你說什麼?”
他低著頭,嗓音沙啞:“她讓我……好好活著,變成溫柔的男人。”
她不喜歡他傷害彆人,希望他成熟懂事,溫柔可靠。可是安子墨知道自己永遠變不成那種人,他是黑暗裡野蠻生長的荊棘,注定令人不好過。
母親……不在乎的。
她相信他,從始至終相信著他。不管他如何刁蠻任性,她都是那樣愛著他。
安子墨心裡疼得厲害,不得已扯著衣服劇烈喘息。好一會兒後,他感覺一股溫熱自眼眶墜離,順著臉頰滑落而下。安子墨伸手觸摸到一片溫熱,竟然是淚。
他一臉木訥。
安子墨從來沒有哭過,這世界注定不能無法讓他共情,他會笑看彆人生,笑看彆人死,世間歡鬨悲歡都與他無關。
媽媽……
曾經與安想相處過的點點滴滴在腦海閃現,他無法忍受,小小的軀體蜷縮在被子裡,開始隻是小小的哽咽,後來便是嚎啕大哭。他從沒有這樣放肆哭過,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悲傷過。
安子墨突然想起好久前那隻被他親手掐死的麻雀,那隻鳥兒如此掙紮活著,是否隻是想飛回去看一眼母親?
裴以舟靜靜陪伴著,沒有安慰,沒有阻撓,隻是看著他哭。
安子墨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喉嚨沙啞再發不出聲音;直到耗儘全身上下的最後一絲力氣,這才翻身睡去。
裴以舟輕柔為兒子掖好被子,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