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說人死後,塵世裡若有著戀之人,便會托夢告彆,他堅持了那許久不眠不休,沒想到還是功一簣。
到梧州的時候,海上風和日麗,沈沉站在船頭,唇角掛著一絲淺笑,平靜地看著碼頭上前來迎駕的文武百官。
不知道皇帝曾在海上遇險的人,隻覺得帝王真的是龍章鳳姿,風華軒朗,更是遠見卓識,有皇帝親自乘船給海運背書,這漕糧海運自然是成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而那些知道龍船在海上炸了的人,看著此刻平靜含笑的皇帝,腿就開始顫抖了,他們唯一的僥幸已經被打碎。
梧州城此刻的城防並不是由當地的衛所兵和捕吏掌管,三天前定西侯拿著皇帝的龍牌接管了整個梧州城,碼頭上和城中三步就是一個由定西侯從北邊兒調來的衛所兵執守。
而第一個走上龍船迎接景和帝的也正是定西侯敬雲陵。
臣給皇上請安。定西侯在景和帝跟前跪下行禮道。沈沉起身親自將定西侯扶了起來,賜座。
這讓敬雲陵有些惶恐,皇上,不知海上究竟出了什麼事。臣接到煙花信號後已經接管了梧州城,但沒有皇上明確的旨意,臣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定西侯看著皇帝眼底滿布的紅血絲有些擔憂。難道情況壞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
沈沉遣退了跟前伺候的人,這才看著定西侯道∶在海上所有龍船都被炸毀了,則則落水後失蹤了。
定西侯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看到煙花傳信就知道皇帝可能是遇著事兒了,卻沒想到是所有船都被炸毀了。一想到大海茫茫,皇帝居然安然無恙,心下也不得不佩服,到底是有真龍相護。
至於敬則則失蹤的事情,定西侯雖然也是掛念掃憂,但眼下最關切的卻是接下來皇帝要做的事情。他頓時就想到了為何皇帝要讓他調兵來梧州。
若是此次指揮得當,進爵封公都是有希望的。至於敬則則,定西侯暫時壓下了擔憂,那太後娘娘、淑妃她們可安然無恙?如今景和帝官中最出名的嬪妃就是這位淑妃了,四皇子出了那麼大的事兒,她都沒吃掛落,還養了八皇子,宮中也有封後的消息傳出,真真假假的辨不真切,卻都知道,皇帝曾經的心上人如今也成了他最寵愛的妃子。
她們都得救了。沈沉淡淡道。
這一句話就讓定西侯腦子裡已經轉過了千般念頭。其他人都得救了,偏自己女兒失蹤,實在不能不叫人懷疑。但這種時候對敬則則出手有什麼好處?她即不得寵,也沒有兒子,能礙著誰?
定西侯,其他人朕都信不過,唯有你,尋找則則的事情,朕隻能全權交給你了,不管多久,一月、半年、一年、兩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要一直找。則則不是短命之相,朕不相信她會這樣就沒了。沈沉道。
臣遵旨。定西侯道,卻是沒想到皇帝給他派的第一個任務會是這個,隻是皇上,既然賊子敢在海上炸毀龍船,已經是魚死網破之心,想來肯定還會有下一步舉動的。
沈沉點點頭,低聲與定西侯說起了他的布置。
海上遇險的事情,沈沉沒打算隱瞞,在麵對百官疑惑的眼神時,
甚至還主動公開了這件事。原本擬在江南遊幸半月的打算,自然不能再成行,而是很快就要啟程回京。
但這之前,沈沉依然決定在梧州城大宴群臣以及城中鄉紳耆老。越是這等大亂時刻,越是要平心靜氣,穩如泰山,才能安定人心。
大約是回到了岸上,祝太後的精神都好了許多,但咳嗽依舊不止,越發有些厲害了。
見過定西侯之後,沈沉又陸續接見了許多人,一直忙碌到夜裡,晚飯都還沒顧得上吃。李—山瞅了瞅天色,鼓起勇氣走到皇帝身邊道∶皇上,可要傳晚膳了?
沈沉抬頭看了看天色,沒想到竟這麼晚了,太後怕是要歇下了,先去太後院子裡吧。
守門的宮人要通報,被沈沉抬手製止了,彆吵著太後安置。他低聲說了,然後右轉沿著遊廊往主屋去。
走到為通風而半掩的窗邊時,隻聽得裡頭祝新惠道∶太後娘娘,你瞧著吧這次回宮後,就全都是淑妃的天下了。祝新惠逮著機會就忍不住說起傅青素,隻希望太後能趕緊對淑妃出手,否則……
祝新惠可真怕這次太後會一病不起。
怎麼了?你又聽見什麼閒言碎語了?祝太後不大有精神地道。
才不是聽說的呢,而是臣妾親眼看到的。祝新惠道,然後壓低了噪子,太後可還記得咱們落水那夜。
祝太後抖了抖肩膀,她自然記得。
那晚皇上把咱們救了起來,不是又劃船往後去救人了麼?咱們的船也跟著皇上,我看到皇上親自跳下水去把淑妃救起來的,兩人還…….祝新惠雙手做了個擁抱的動作,似乎把那動作說出來的話有些丟人。
那是他的妃子,他又會鳧水,下去救人難道說不過去?祝太後道,你難道不是皇帝親自救起來的?
不一樣的,太後娘娘。祝新惠道,當時,我,我還看到了敬昭。
原本要邁步進去的沈沉,突然就停住了腳步,甚至屏住了呼吸。
祝太後蹙眉道∶你看到敬昭了?皇帝的嬪妃運氣都還不錯,基本都救上來,唯獨敬昭沒了,海上還留著船在搜救,想來一多半都是為了她。
祝新惠點了點頭,那時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喚皇上,就讓侍衛把燈往那邊照了過去,水裡的人就是敬昭。我瞧她在水裡掙紮,好似有水鬼拖住她一樣,皇上卻頭也沒回地跳進水裡救了淑妃,等我再看回去時,敬昭就沒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敬昭就沒了!
沈沉想過很多種情形,最好的,最壞的都想過,卻沒想到會從祝新惠嘴裡聽到這樣的話。
鮮紅的血噴在了新糊的紗窗上,沈沉的身子晃了晃,李—山在一旁扶住他,焦急地喊道∶皇上,皇上,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屋子裡的祝太後和祝新惠同時一驚,祝新惠忙地跑出了次間,可才走到隔扇門口,就被大步走進來的皇帝,一把掐住了脖子。
你看到了則則,為什麼不告訴朕?為什麼不告訴朕?!!!沈沉將祝新惠推到隔扇上,死死掐著她的脖子,雙眼血紅,手上還有他剛才噴出的血。
祝新惠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隻能使勁兒去掰皇帝的手指,卻被他抵在隔扇上,往上推得雙腳不得不貼了起來,腳尖觸地。
為什麼?為什麼?沈沉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祝太後被那動靜嚇得掙紮著下了床,大叫著皇帝,皇帝,你這是做什麼呀?屋子外伺候的宮人都湧了進來,見皇帝掐住了祝嬪的脖子,她已經翻起了白眼,卻沒人敢上去阻攔,且還都不敢上前,隻恨不能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祝太後不得不自己翅趄著扶著家具走過去,毫無力道地搖晃著沈沉,你快放開新惠,她已經喘不上氣了。'
祝新惠喘不上氣,沈沉也已經是強弩之末。祝新惠將他最後的希望和僅存的僥幸全都毀滅了,支撐他不倒下的最後一絲力氣自然就消散了。
皇帝!祝太後嚇得想上前扶住往後倒的沈沉,奈何她自己也沒什麼力氣,還是李—山等人跑得快,在沈沉摔倒在地上之前將他扶住了。
祝新惠惶恐地縮到了一邊不停地咳嗽和掉眼淚。她既怕皇帝有事,又怕他沒事之後起來再想殺她。
或許是身體底子太好,也或者是有其他的力氣重新支撐起了他,沈沉並沒昏迷多久,不過盞茶功夫就醒了過來。
朕的身體是什麼毛病?沈沉沒有諱疾忌醫,直接問了康守正。
康守正咳嗽了一聲道∶皇上這是積鬱成疾,也是積勞成疾,臣懇請皇上愛惜龍體。不過這一口血噴出來反倒是舒張了胸肺,臣開了兩劑理氣補血的藥,皇上春秋鼎盛,將養一段日子就能恢複了。
沈沉冷笑了一聲,哦,看來朕還能活不少年……康守正聽這話覺得有些怪異,卻也不敢多問。
祝新惠一直守在門外的,見得康守正出來,急急問了皇帝的情形,這才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走了進去,在離皇帝一丈遠的地方跪了下來。
臣妾求皇上饒命,求皇上饒命。許是溺水之後這些日子擔驚受怕,祝新惠的臉都瘦了一圈,現如今倒有些楚楚可憐之貌了。
沈沉掃了她一眼,早沒了先才的瘋狂,隻淡淡道∶回去好生伺候母後吧,你得感激,是母後救了你一命。
是,是,臣妾一定好生伺候太後。祝新惠膽戰心驚地道。如今她再沒有要在皇帝麵前拈酸吃醋,撒嬌要癡的念頭,甚至連委屈都生不出來了。就在剛才,她切切地體會到皇帝當時是真的要殺她。若非他暈倒了過去,她這會兒早就是一縷香魂了。
次日,景和帝在梧州大戲園開宴,宴開百桌,不止梧州,就是從附近州府趕來的官員和士紳也都在房間。
李一山和康守正都怕皇帝的身體堅持不住,勸說了兩句,卻被沈沉擺手製止了,朕又不是豆腐做的,沒那麼虛弱。昨日之事一時氣急攻心罷了,過了也就過了。
聽他說得如此平靜,兩人還隻當皇帝真是一時氣急攻心。
大戲圓有個大戲台,戲台下埋了九隻大水缸,沈沉站在上麵說話,中氣宏闊,十丈開外都能聽得清楚楚。
諸位已經知道朕在海上的座船被炸,卻依然平安到了梧州。這是上蒼在護佑朕,也是在告訴朕,漕糧海運乃是我朝的中興之大計,我們三麵環海,漕糧海運後可以節省無數的人力、物力,也讓被漕運壓得喘不氣的江南百姓能鬆綁鬆氣。偏有人為了個人家族的區區利益就枉顧家國百姓的興榮,更是狼子野心想要置朕於死地,這等事朕不許,天下黎民也不會同意。便是上蒼也是站在朕這一邊的,朕決心已定,將來梧州就是海運道上最重要的碼頭之一,惟願海運興、梧州興、我華朝大興。
眾人齊齊起身,舉杯道∶惟願海運興、梧州興、我華朝大興。這話自然有不讚同的人
,但這當口就是不想說也得跟著高聲大喊。
沈沉喝了很多酒,每一桌的人都會在儀導官的引導下到皇帝跟前敬酒,沈沉的臉上一直帶著笑容,因為飲酒還泛起了一絲紅色,間或會問上前來祝酒的眾人幾句,或者叮囑幾句。
這對當地鄉紳來說,那是百年都難遇的無上榮光,人人都興奮得麵帶紅光,隻覺得史上都少有這樣愛民如子的皇帝。
不過皇帝愛民如子,自然也愛惜自己的命,整個靖雲台的人都出動了,隻為查一件事,那就是龍船爆炸的事,凡是沾著邊兒的都逃不掉。
王菩保被留在了海上,也沒說什麼時候才能回京,高世雲也取代他和李一山重新成了乾元殿的總管太監,領著闊宮宮人脆在太極門前迎接皇帝返京。
諸妃裡則是以宋德妃為首接駕。
沈沉在乾元殿坐定後,第一句話問的是,八皇子養在哪兒的?
高世雲趕緊道∶皇上走後兩日,太後娘娘怕羅才人太過年輕照顧不好八皇子,便將羅才人和八皇子都接到了慈寧宮照看。
沈沉垂眸思索了片刻,慈寧宮近日可有什麼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