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曰翔鸞(2 / 2)

六宮粉 明月璫 13957 字 9個月前

沈沉衝敬則則笑了笑。

敬則則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皇上,這是來送我的麼?”

“不是。”沈沉笑著道,神情很輕鬆,“我已經把皇位傳給八皇子了。”這些日子他一直忙碌,連陪敬則則的功夫都幾乎沒有,就是在為傳位做準備。

沈沉很輕鬆,敬則則心裡卻想罵娘了。帝王不愛江山愛美人這種事,戲本子裡都很少寫,敬則則是做夢也想不到這麼荒唐的事情會發生在景和帝身上,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不同的是,看戲時,她為那帝王的深情而心醉,為那故事的美滿而陶醉,可到了現實裡,她隻想抽皇帝一巴掌,他可問過她的意見沒有?知道她接受還是不接受麼?

敬則則收回目光,轉頭叮囑華容就待在馬車上,她自己則身手矯捷地跳下了馬車,都不用扶的。一旦離宮,離開京城,她就又成了楊樹村那個落難的人了。

沈沉也才注意到敬則則重新穿上了男裝,臉上又重新貼上了銅錢大小的傷疤。

敬則則深吸了一口,對皇帝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往道旁的土丘爬去,隻為了讓彼此的話不傳他耳。

待沈沉跟上後,敬則則才按捺住自己的歇斯底裡儘量靜地道:“皇上到底想乾什麼?”

沈沉道:“我已經寫了傳位詔書,如今不是皇帝了。”

敬則則根本不理會沈沉的話,“皇帝這是在把天下當兒戲麼?為了一個女人連祖宗基業都不要了?”

沈沉聞言依舊神情自若,他隻淡淡掃了敬則則一眼,然後轉身與她並肩望向小丘下麵的道路和對麵的山川。“海難之後,以為你不在了,我殺了很多人。該殺的,不該殺的都殺了,我心裡沒有半分觸動,那時候我隻想讓天下人都品嘗一下我的痛苦,恨不能人間變成煉獄。”

“所以……”沈沉頓了頓,“我其實不適合做皇帝。”

敬則則眨了眨眼睛,“但是那幾年天下並沒有變成煉獄,我所在的南定府的黎民百姓也算是安居樂業,可見皇上心裡有恨,卻依舊能克製自己的惡欲,這對人來說就夠了。人之為人,本不在其性惡性善,隻在能否克製而已。”動物不能克製本能,但是人可以。

”多謝你寬慰我。”

沈沉和敬則則都很禮貌,禮貌得像對陌生人。

“皇宮對你來說是個牢籠,對我來說何嘗又不是?”沈沉依舊沒看敬則則,依舊看著眼前的山川,“曾經我很自私,也很貪婪,什麼都想要。想要江山,享受那睥睨天下的快感,也想要報答傅太傅對朕的指點和教導,對青素也想不負曾經許下過的諾言。”

“那時候……”

似乎是太過慚愧,以至於沈沉說到這兒時,忍不住頓了頓,半晌才有撿起來,“那時候總以為我把一顆心都給了你,這就足夠了。其他的你當也能如我一般對待。”

敬則則聽到這兒,真是忍不住想跳起來扇皇帝兩巴掌,但她忍住了,打他反而給他希望呢。

“但如今我才明白,我的心對則則你來說並沒有那麼珍是麼?至少不能珍貴得彌補一切。”

“是啊。”敬則則終於忍不住了。“皇上當知道,我對你有心,那是因為你是皇帝,我是宮妃,我這一輩子注定了隻有你一個男人,所以我才會不停地勸自己,你該喜歡這個人,這樣你的日子才能好過一些。如今我也跟皇上說句實話吧,若是有得選,皇上是不會入我眼的。”

誰說話不如刀子鋒利的?惡語六月寒,傷人更甚刀子十倍、百倍。

“皇上知道我當初想做皇後吧?”敬則則笑了笑,事到如今她也不怕把真心話告訴皇帝了,反正她沒打算回頭。

“我想做皇後,隻是因為想名正言順地做後宮第一人,哪怕你死了,後麵的嗣君也得對我恭恭敬敬的,就像東太後那樣舒坦。每一次後宮節慶賞賜,再也不用看人臉色,不用撿彆人不要的破爛。每一次朝賀,都再不用對人跪拜,反而能坐在上位受人跪拜。每一次我娘親進宮,都再也不要為我感到難過,每一次見到我爹爹,都能自豪的跟他說他女兒做到皇後了,不再是個入宮那麼多年連妃位都混不到的窩囊廢。”

“這裡麵的所有理由裡,卻沒有一條是因為我喜歡你,想做你的妻子,你明白吧?我要的是地位,是尊重,是你要給傅青素的那一切。”憶及往昔敬則則幾乎有些瘋狂了,“皇上知道麼,你每一次提及要給傅青素的,我都想大聲跟你說,不如把我跟她換換,我做皇後,她做你的心上人,這樣豈不是皆大歡喜?我也曾跟你說過,你是當做笑話了吧?”

沈沉定定地看著敬則則,似乎怔住了。他像被重錘錘擊的人一樣退後了半步,“你是說你心裡從來就沒有朕?那這些日子,為何你……”

“為何顯得那麼留戀皇上對麼?”敬則則諷刺地笑了笑。

“皇上當知道你對我的重要性,對醫塾的重要性,對我想做的將要做的事情的重要性,我需要你的支持啊,說白了我就是想利用你。所以我當然得柔情對你,因為我想跟你好聚好散,你對舊情人一向是很大方的。”敬則則道。

在沈沉心痛得來不及反應之前,敬則則繼續道:“可現在你說你不當皇帝了,要跟我去浪跡天涯?那你想過你對我還有什麼用麼?你不是皇帝了,就什麼都不是了。你覺得你不做皇帝還能做什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四肢不勤,五穀不分,什麼都做不了。你跟著我,對我而言,反而是個負擔,是個累贅。”

沈沉沒想到敬則則會這樣說,她的話是如此的冷漠、無情甚至殘忍。他也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天真和不負責任,敬則則有句話是沒說錯的,他不做皇帝,其他的事情也的確做不好。

他除了會做皇帝,就剩下會打仗了。然則他離開了朝堂又怎麼可能會去打仗?沈沉不知道敬則則會將事情考慮得如此現實,現實得殘忍。

敬則則深吸了一口氣,“皇上還是回去吧。我們之間的線早就斷了,你回去了至少還能做個好父親,好皇帝,不要讓八皇子這麼小就要麵對天下的煩擾。把淑妃也接回去吧,至少你還能報答傅太傅,也不負當初的承諾。至於我,皇上能放了我,就是對我最好的心意了。如此才能皆大歡喜。”

沈沉愣了許久許久,似乎都消化不了剛才敬則則所說的話。

“所以,你從沒喜歡過我?”沈沉喃喃地問,一臉的灰敗。

敬則則有些好笑地道:“一個女子若是喜歡你,又怎麼肯那麼多年躲著你?若真是喜歡你,又怎麼能忍心離開你?皇上難道不記得,我寧願死都不願跟你在一起麼?”

這話真是一句比一句殘忍。

沈沉沉默了良久,久得太陽都落到山邊了,這才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敬則則鬆了口氣,可總算是自稱“朕”了。

“則則,彆把自己說得那麼不堪,若是這樣,朕這麼些年的鐘情又算什麼?你想讓朕回去,朕知道。”沈沉歎了口氣轉頭看向敬則則,“一個不求名不求利一心想辦醫塾的人,怎麼會無情?”

敬則則撇開頭並不跟皇帝對視,“我每次說真話的時候,皇上總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這一次不會了。”沈沉道,“至少朕已經明白,你真的沒那麼喜歡朕。”

敬則則感覺到慚愧了。

遲疑片刻後,沈沉又問道:“你心裡是有其他人麼?”

敬則則苦笑道:“我心裡沒有皇上,並不代表就有彆的心上人。我對男女之情並沒有那麼在乎,如今我隻想自由的活著,自己做自己的主。也希望能力所能及地幫到其他女子,讓她們不依靠男子也能活。”不再把一生的幸與不幸都寄托在男子身上。

但是沒有人天生就是無情的,也沒有人天生就排斥感情,除非她受過感情的傷害,不再相信感情。

“朕曾經傷你就那麼深麼?”沈沉至今都不明白,他對敬則則是真的一顆赤心,每一次的爭吵、冷戰都是他在低頭,即便有對不住她的地方,但不該讓她傷成這樣的。

“皇上是胸懷天下的大人物,所以不拘小節,可我是生活在內宮的一個小小嬪妃,那片巴掌大的天地就是我唯一的天地了,我的每一天就是由一個又一個的小節組成的。無可否認,皇上對我曾用過心,也算用心,但是你每一次的冷著臉轉身,每一次逼著我認清自己的位置,每一次把我放在祝太後、祝貴妃、傅淑妃之下的時候,我的心就涼一次。你或者覺得這些將來都能補償回來,可殊不知人的心也是能傷透的,也是能冰涼的。情不知所起,也可以不知所終。”

有句話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其實還該加上一句的,情0欲償而愛已逝。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兩人都已經知道再沒有回頭的可能。敬則則的話或許半真半假,但卻是真的傷人。

沈沉哪怕臉皮再厚,也無法再繼續下去。

“皇上,回去吧,我也該啟程了,否則就要誤了船期了。”敬則則道。

沈沉緩緩地,似乎頭有千斤重地點了點,伸手從袖袋裡掏出一枚玉佩遞給敬則則,“即便從此真的天涯隔絕,朕也希望你能拿著這個。”

敬則則看著沈沉攤開的手掌心裡,躺著那枚他曾經送給她而被她扔在了犄角旮旯已經遺忘的半月形玉佩來。

上等的和田羊脂玉,中間一枚圓珠,可以轉動。

敬則則從收到它的那天起,就沒戴過。她不明白皇帝為何巴巴地拿出這枚玉佩來,但心裡卻有了一絲猜測。

“這是……”敬則則疑惑地看向皇帝。

“這是翔鸞。”開國帝後的玉佩,皇帝為團龍,元後為翔鸞。

“翔鸞?”敬則則嚴重懷疑景和帝在糊弄自己,她想起傅青素有一塊玉佩,那才像鸞鳳。

沈沉勉強笑了笑,“朕第一次看到翔鸞時,也有你一樣的困惑。不過後來看太0祖起居注才知道,當初孝懿皇後看到這枚玉佩時,說它中間那玉珠像卵,所以名之曰翔鸞。”

很好,這諧音梗也算是絕了,敬則則忍不住吐槽地想。

原來她早就拿到翔鸞了,卻是誤會了傅青素。然則昔日的誤會積累於心中,今日即便已經解開了,但那誤會引起的負麵的情緒卻依舊還在。

敬則則搖了搖頭,“我就不拿了,皇上拿去送給我之後的幸運兒吧,祝你們百年好合。”

沈沉沒有強迫敬則則一定要拿走,因為知道她若是不願意,拿走之後可能很快就送進當鋪換銀子了,這事兒敬則則絕對做得出來。所以他就顯得很沒有誠意的,毫不勸說地將翔鸞收了回去。

華容從車窗往回眺望,“娘娘對皇上說什麼了?你又傷皇上的心了吧?他在那兒站著一直沒動。”

敬則則淡淡地理了理衣裙上的褶子,“這天底下最不需要同情的就是皇帝了。他富有天下,什麼都能有的。”

華容把頭縮了回來不讚同地看向敬則則,“不是的,至少皇上就得不到娘娘的心。”

敬則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傻華容,我的心隻有躺在我的胸腔裡才值錢,若是給了出去,就隻有零落成泥的份兒了。而且你也不要老想著我與皇上的事兒了,咱們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不再依附於男子,若是咱們能踩出一條路來,像李菊那樣的人看著我們,才會覺得生活有希望,這豈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華容懶懶地道:“主子若真想幫更多的李菊那樣的人,你當知道你在皇上身邊能做的事情會更多。”

敬則則最討厭華容實話實說了。她不懂的是,自己如果留在了宮中就是砧板上的肉,皇帝還不是想怎麼擺布就怎麼擺布,到最後怕是難以善終。

說到底,敬則則就沒相信過的帝王的情、愛。

她在沈沉身上從沒找到過安全感,如今離開他之後才終於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敬則則探出腦袋望了望身後已經小得仿佛一個黑點兒的皇帝,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知道那心裡還有餘熱,還沒有完全燒儘。然而餘溫是不足以取暖的,相愛的兩個人也未必適合在一起。

彼此相望天涯,老的時候偶爾回憶一下,或許那時候她的醫塾已經遍布天下,而他也能子嗣滿堂,贏得生前生後的聖名。想來他的諡號不稱祖,一個”世宗”肯定是跑不掉的。

馬車一路往前,敬則則的眼淚一滴一滴向下,但臉上卻綻放出了最好的笑容。

以後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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