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道是模糊生死的邊界。
非天生牙的持有者不得暢行,非冥道殘月破的擁有者不得進出。凡是活物入內,一律被剝奪性命,唯有極少數超脫規則的特異者才能幸免。
所幸,緣一稱得上是個“特異者”。
許是靈魂為王虛的緣故,他感覺自己處於一種既死又活的狀態。頭腦很清晰,身體卻不得動彈。奇的是,他並不憂心自身的安危。
緣一本能地認定他死不了。
不僅死不了,冥道中的雜碎還生怕他死了。黑暗層層包裹住他,將他拉向一個未知。
而後,他的眼前閃過無數熟悉又陌生的場景。像是靈魂回溯,像是身體記憶,又像是兩條不同命運線的糾葛,始於遺憾,生於意外,終於彌補。
他再次看見了。
看見他轉生前的一幕。
王虛受了超越規則的封印砸入冥道,不知是出於何種軌跡的牽引,突破了時空與時空的壁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向了冥道內的一對少年少女。
這次,緣一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得清楚——
少年應是真正的犬夜叉。他的外貌在十五六歲左右,生的濃眉大眼、朝氣野性。手握鐵碎牙,身穿火鼠裘,俊得像一團火,眉目間洋溢著少年人才有的桀驁。
他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少女身邊,而那少女不是彆人,正是他曾見過的日暮戈薇。
因為前世經曆過,所以緣一看得出來,犬夜叉與戈薇是一對愛侶,在危機降臨的那秒,他們滿心滿眼皆是彼此。
王虛撞向他們,犬夜叉一把推開了戈薇。
“犬夜叉!”
在少女破音的尖叫聲中,王虛在與犬夜叉接觸的那秒,超規格的力量擴散,迫使整個時空都詭異地停頓了下來。
接著,一切的因果線開始重置!
消失的四魂之玉重現,已結束的宿命再度輪回。
緣一看見星鬥倒轉、銀河逆流,光影以百倍之速後退,他隻能從中窺探到兄長的剪影,卻無法得知在他不在的命運軌跡中,兄長過得如何。
直至時光倒退的速度放緩、定格,再重啟……
緣一以為會再看一遍自己成長的軌跡,誰知他看到的是犬夜叉的曾經。
他無法接觸到他們,隻能像個幽魂似的綴在八葉車後麵,跟著它碾過山道,駛向熟悉的犬山。
他再次見到了已故之人,母親、千春、三島純子,然而這一次的命運截然不同。
犬山沒熬過妖怪攻城之夜。
三島老家主、千春婆婆都死於火海,母親抱著犬夜叉奔命,藏匿在廢墟中數日才得以解脫。
那日傾盆大雨,母子二人被淋得濕透。年幼的犬夜叉望著犬山的方向,金眸裡盛滿了惶恐。他抱住母親,犬耳不安地耷拉著,喚著“媽媽”。
母親抱著他安慰,忍著刺骨的冰冷,生生挨到人類找上了他們。
“在這裡!就是這隻不祥的半妖和這個妖怪的女人給犬山帶來的災禍!燒了他們!”
“燒了他們!燒了他們!”
與妖怪搏殺過、近乎失去所有的人類,正舉著火把在黑夜中包圍了半妖母子。他們麵目猙獰,將一腔怨毒全宣泄在母子身上。
“該死的半妖!”脅差的寒光閃爍,深深刺激了犬夜叉的神經。
孩子的喉嚨中發出幼獸受到威脅時的嗬嗬聲,他猛地轉身把母親擋在身後,用單薄的身體擋住她,直麵人類的險惡。
“看啊!果然是妖怪的崽子,養不熟的東西!”
脅差舉了起來。
緣一想伸手阻擋,卻發現他與他們隔著一方無形的屏障。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母親一把攬過犬夜叉護在懷裡,差點用脊背生受了一刀。
有人攔下了暴怒的平民,是三島老家主那個沒出息的兒子。
對方剛處理掉親妹三島純子,就迫不及待地想對十六夜下手。
遺憾的是,他伸手拉扯十六夜的那刻,直接激起了犬夜叉的妖血!三歲幼崽的爪牙不夠鋒利,但撕開人類的喉嚨足矣。
為了護住母親,犬夜叉的爪子第一次見了血!
而他出手太快太凶,殺的還是老城主之子,“上位者”的死亡讓所有人陷入了震驚之中。
當男子捂著咽喉倒下,身體仍在抽搐時,母親抱起犬夜叉奪路狂奔。她甩掉木屐,脫去厚衣,為了跑得更快點,身上已無長物。
犬夜叉呆滯地窩在她懷裡,看著染滿鮮血的手,金眸睜得很大,隻無聲流淚。
他們的身後是喊打喊殺的聲音……
“媽媽,半妖是什麼?”
母親沒有回答。
半妖之於犬夜叉是被詛咒的命運。
緣一無數次想擁抱這對瘦弱的母子,可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他看著他們饑一頓飽一頓地在林間行走,小心避開獵食的妖怪;看著他們相互依偎取暖,以抵抗寒夜狂風。
人類厭惡半妖,進而驅趕他們。哪怕犬夜叉本是個守禮的孩子,願意一聲聲喚著“姐姐”、“哥哥”,也挽回不了他們對他天然的偏見。
“誰是你姐姐,惡心的半妖!”
“哈哈哈!他的耳朵居然長在頭頂誒!快來看快來看!”
再然後,小孩子們揣起石頭,以一種天真的邪惡霸淩著三歲的幼犬。
他們砸破了他的頭,砸傷了他的臉,幼犬哭著爬到了樹上,抱著樹枝瑟瑟發抖,可孩子們圍攏了樹,大力搖晃著,企圖把他甩下來。
直到十六夜到來,惡童們才一哄而散。
“犬夜叉,下來,到我懷裡。”母親張開雙臂,溫柔地看著樹葉掩映處的一抹紅,“已經沒事了,媽媽在這裡。”
緣一也站在樹下,靜靜地望著樹上。
犬夜叉在抹眼淚,在發抖,像一隻小狗似的縮成一團。良久,他縱身躍下,撞進母親懷裡。
母子倆滾作一團,摔倒在地。
“媽媽,半妖是什麼?”
“已經沒事了,我們離開這個村子吧。”母親把幼犬摁進懷裡,沒有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
他們又開始流浪,年複一年,風餐露宿。
冥加時不時送來一些用度,可小跳蚤終是無力改變母子弱勢的局麵,除了讓他們吃幾頓飽飯,諸事無力。
直至某一天,犬夜叉高燒不退,冥加也束手無策。
他們不敢找巫女,怕巫女把幼犬做成式神;也不敢找妖醫,怕妖怪把半妖當補品吃掉。一經耽擱,犬夜叉病重。
緣一明白,半妖幼崽的血脈融合期開始了,唯有熬過去犬夜叉才能活下來。按今後犬夜叉活蹦亂跳的樣子,必然是融合成功的。
可母親不知往後的事,她隻覺得孩子即將病死。
為了救孩子,她終是跪回了藤原氏。且以救回孩子為前提,她同意族內的安排,願意委身給一個滿身臟病的大臣。
隻是,犬夜叉熬了過來,她卻沒有熬過去。幼犬堪堪六歲,母親便撒手人寰。
她之死,是身體的沉屙爆發,是受不起同族的磋磨,也是日積月累的心病。
沒有葬禮,沒有哀悼。人類隻在抱怨她死得不巧,無法榨取最後“送彆人作禮”的價值。而年幼的犬夜叉卻拖起母親,一步步離開平城京。
他把她葬在了樹林裡。
用稚嫩的爪子刨坑,滿手是血,孩子木著一張臉,不言不語。
他守了很久很久,又在夜深時忍痛離開。無法,再不走,妖怪們就會嗅到他的味道了。
從此,犬夜叉獨自過上了流浪的生活。被妖怪追殺,被人類攻擊,久而久之,他終於懂了半妖意味著什麼。
他是沒人要的孩子。
朔夜,變回人類的他縮在山坳裡,身上蓋著厚厚的灌木。他抱著胳膊發抖,在寒風中哈著白氣,又小聲地呢喃,抱著一種難掩的希冀:“犬夜叉才不是沒人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