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信在京兆府大聲喊冤。
他的確是看上了一個模樣不錯的農家女,想要納為妾室,但對方死也不願意,他就作罷了。
對,他自打被剝了入仕的可能就自暴自棄,行事有些糊裡糊塗,但他不是真蠢,膽子再大也不敢強納良家女為妾,這不是將慕容家的把柄送到敵人手中。
他若真乾出這種事,不用京兆府審他,他祖父和父親就能先打死他。
“刁婦竟敢誣告,是誰讓你來攀咬我的?”慕容信指著告狀的老媼大聲嗬斥。
“青天大老爺在此,老身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為我江家七條枉死冤魂討回一個公道。”老媼並不懼慕容信,擼起單薄破爛的衣袖,上臂處有布條纏得層層疊疊,她把布條解開,從裡麵拿出一枚絡子燒毀半截的玉佩,雙手捧高對京兆府尹哭喊:“青天大老爺明鑒,此物是從老身家宅灰燼中撿出來的,老身請人幫忙看過,上頭有慕容家的家徽。”
慕容信右眼皮直跳,他們慕容家的所有男丁都有一枚玉佩,玉上刻鏤了慕容家的家徽、“長命富貴”四字、以及玉佩所有者的乳名,而他的玉佩在三個月前遺失了……
京兆府尹叫人把玉佩拿過來細細看了,然後讓府吏拿到慕容信麵前,慕容信要伸手拿,被府吏避過了。
“慕容信,你可識得這枚玉佩?”京兆府尹問。
慕容信咬牙道:“我的確有這樣一枚玉佩,但三個月前已經遺失,這定是賊子偷了我的玉佩欲誣陷我!”
京兆府尹微愕,他都沒有直說這玉佩是慕容信的,想著給太子少師一個麵子,不想這慕容信不領情,自己上趕著承認了。
京兆府尹都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慕容信被京兆府“請”來,還是因為殺人大罪,他祖父和父親都還在當值,他也沒有商量之人,不免慌亂,竟一時沒聽出京兆府尹的偏袒。
但他到底沒太蠢,在京兆府尹問“既然你說遺失,有誰能證明?”時,聽出了端倪,立刻說:“我的侍女小廝都知道此事!家母也知此事!”
京兆府尹:“去傳慕容信的侍女小廝來問話。再去個人問問慕容太太。”
府吏們領命而出,慕容信的神色輕鬆了不少。
那老媼並不是個傻的,看出了京兆府尹有意無意的偏袒。無論她是因為什麼目的來告慕容信,一旦慕容信被京兆府尹判無罪,她們祖孫就倒黴了。
“求青天大老爺做主哇!這慕容信人麵獸心,逼良為妾不成就放火殺人。”老媼大聲哭喊起來,拉著孫兒猛地衝到外頭對圍觀的百姓們哭喊:“各位京城的父老鄉親,太子少師的嫡長孫慕容信他不是人啊,逼良為妾不成就殺人放火!我們江家世代住在萬年縣江雲莊,老老實實種田犁地,從不與人結怨,卻不想惹上這麼個滅門的禍事,七條人命就葬身火海了啊……”
“快快快,快把她拖進來!”京兆府尹沒防備老媼竟然來這麼一手,讓她衝出去囔囔得外頭所有人都聽到了。
慕容信也是心驚肉跳,恨不得殺了那老媼。
慕容毫和慕容德從各自公廨裡趕來京兆府,正好就趕上了老媼在外頭大聲血淚控訴。
“父親,信兒斷不敢做出此等滅絕人寰的事情的。”慕容德說:“信兒是您看著長大的,這兩年雖然因為……不著調了些,但他的性子您知道,他斷不敢殺人放火的。”
慕容毫抬手,讓兒子不必再說:“我的孫子我知道,但我隻怕此事不能輕易善了,這是針對我們慕容家來的。”
慕容德一凜,幕後之人竟用如此歹毒的計謀算計他慕容家,著實可恨!
兩人進去京兆府衙門,外頭圍觀的百姓給兩人讓了路,指指點點小聲交換著自己知道的事情。
“祖父!父親!”慕容信看到兩人,一直慌亂的心立刻就定了下來。
“慕容少師。”京兆府尹跟慕容毫見了禮。
慕容毫道:“聽聞家中的不孝子孫惹了事,老夫來看看,府尹該怎麼審就怎麼審。”
京兆府尹點頭正要應下,府衙大門傳來一個聲音:“慕容少師說得沒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哪怕是太子少師家的子孫也不能徇私枉法,慕容少師大義滅親,下官佩服。”
眾人循聲,大理寺卿進來,後頭跟著好幾位大理寺官。
京兆府尹斂容,不悅道:“此案還不到大理寺吧。”
大理寺卿說:“張府尹,本官來並非是要越俎代庖,不過是此事太過慘絕人寰,京中人人關注,聖人定然業已知曉,倘若聖人問大理寺此案,本官總不能一問三不知吧。”
此話一出,慕容毫麵色丕變。
慕容毫知聖人是越來越不待見自己和自己的慕容理學,沒有將他擼下去,全是為了禮賢下士的名聲,所以他約束家中眾人小心行事,指點太子也從不落人口實,就是不想留下致命把柄,卻不料……
慕容信這事發得蹊蹺,幕後之人所圖恐巨大,不好生處理,慕容家將會毀於一旦。
慕容毫沉思著,心思已然全不在京兆府尹的審問上。
審問中,老媼咬死了是慕容信害死她全家,而且她有人證,莊上鄰居有人看到了慕容信和其家丁。
慕容信那肯定不能認,他也是有人證的,他近一個月根本就沒去過萬年縣。
雙方僵持不下,又有慕容毫和大理寺卿在一旁看著,京兆府尹也是左右為難,一時半會兒審不出結果來,隻好先派出捕快去詳查此案,擇日再審。
慕容信立刻就要跟著祖父父親回府,大理寺卿道了聲:“且慢。”
“諶寺卿還有何指教?!”慕容德不爽問道。
他們慕容家往日與大理寺卿無冤無仇,今次卻被他百般刁難,不難想,諶素不是投靠了吳王就是楚王!
大理寺卿道:“殺人犯難道不該收監待審?還是張府尹要包庇此人犯?”
京兆府尹麵上一僵,看向慕容毫。
他也是慕容理學的擁躉之一,的確是給慕容毫麵子讓慕容信回家裡等著,再者他本身也不信慕容信能殺人放火,慕容毫是多麼謹慎的一個人,入朝近四十載,從無行差踏錯,府中人也約束得極好,不墮他在士林中的名望。
此事處處透著蹊蹺,大理寺卿也不知是得了誰的授意來找茬,總歸出不了那兩位。
“我兒並非犯人,你少血口噴人。”慕容德怒指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不理慕容德,隻看著慕容毫。
慕容毫深深看了嫡長孫一眼,安撫道:“祖父定會還你清白,你先安心在獄中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