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兩府的路上,顧元白的腦子還在嗡嗡作響。
皇帝在宮中的代步工具既有馬車也有人力步輦,顧元白乘坐的是馬車。政事堂和樞密院各有辦事處,聖上時不時都會親自視察一番,因此此番聖上親臨,諸位大臣也沒有慌亂,顧元白讓他們繼續忙著自己的事物,隻有樞密使陪同在聖上身旁。
顧元白走的慢,樞密使一邊同聖上彙報著近日來的事情,一邊讓人泡上了好茶。
“不必麻煩了,”顧元白道,“趙卿,朕打算從禁軍之內建一支東翎衛。”
樞密院雖管的是軍機大事,但如今大事的執行命令都掌握在皇帝一人的手中。聖上說要建一支東翎衛,實在沒有必要同樞密院說。
樞密使不解求問:“聖上的意思是?”
“朕吩咐了程將軍,”顧元白笑了笑,“禁軍南、北兩部,統共二十餘萬人,朕要從中挑選出兩千人,這不是件簡單的事。更何況朕要的也不是簡單的人,樞密院主管軍事機密事務、邊地防務、並兼禁軍,爾等要協助程將軍辦完此事。”
樞密使躬身行禮:“臣遵旨。”
說完了此時,樞密使又同顧元白說了一番兵防、邊備、戎馬之事。大恒朝馬源匱乏,騎兵少,精通騎術又耍得一手好刀好槍的更少,而且重騎兵必不可少,重騎兵可是開路的一把尖刀。
顧元白聞言,卻勾唇一笑,高深莫測道:“趙卿,馬匹的事,朕覺得快能解決了。”
顧元白說完,含笑看著樞密使抓耳撓腮的樣子。
等欣賞了一番趙大人的急態之後,聖上才悠悠從樞密院離開。樞密使看著聖上的背影,哭笑不得地同周圍人道:“聖上心中早就有了章程,卻怎麼也不肯告知於我等,真是讓老夫心裡跟貓撓似的難受。”
周圍人笑道:“聖上胸有丘壑。”
可不是,聖上不論是養兵還是訓兵,均有打天下的趨勢……步兵,騎兵,樞密院比先帝在時越來越忙,但這種忙碌,卻恰恰給人一種不可或缺的重要感。
樞密使心道,若是大恒吞並了西夏、大遼,征服了草原上的那些遊牧民族之後……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而顧元白,已經來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中的事務繁多而匆忙,這些大臣下值了之後有時還要帶上公務回家中處理,但各個都十分滿足,忙得充實而高興。
整個大恒各個機構之內,隻有政事堂和樞密院的臣子們享受的待遇最高,細節之處可見章程,他們所食用的飯菜頓頓豐盛,還有新鮮當季的瓜果蔬菜,當季有當季的特色,偶然還有聖上賞下來的茶點。光在這一個食堂上,就讓其他人嫉妒的質壁分離。
朝廷中的人都知道,政事堂和樞密院是聖上所倚重或是看好的臣子才能進入的地方,隻要能進這兩處,以後必定飛黃騰達,如同以前的宰輔大人,都是聖上看重的大恒肱股之臣。
翰林院中貢輸的人才、六部中的人才,都想削尖了腦袋的往這兩府擠。
顧元白在政事堂視察了一番之後,還是覺得人有些少。政務太繁忙,這些人處理不過來。政事堂的這些臣子們都弓伏在自己的桌上埋頭處理著政務,這些都是給顧元白處理政務的人才,顧元白自然愛惜他們,這一看,都怕他們一天到晚頭趴在桌上會得頸椎。
光從他進來到現在,除了給他行禮時抬過那一下頭,剩下的時間就沒從公務裡抬下腦袋。
顧元白憂心地想,這樣下去,不是脊椎壞了就是眼睛壞了,這怎麼能行?
“政事堂還缺多少人?”顧元白問。
參知政事苦笑道:“回稟聖上,自然是越多越好。”
顧元白輕輕頷首,“新科進士中有才能的不少,翰林院中想往政事堂來的人更多,還有六部的人才。稍後你與各位大臣商量出一個章程,再交由朕看。”
參知政事喜笑顏開,“人才都先緊我們?”
顧元白笑道:“那也得看各位大人願不願意給你放人。”
臨走前,顧元白又說了一遍政事堂的休息問題,該什麼時候工作就什麼時候工作,吃飯隻吃飯,睡覺隻睡覺。養足了精神才能更好的處理事務,午休必不可少,即便是趴在桌上休憩兩刻鐘,也比這樣的好。
“各位都是我朝肱股之臣,”顧元白道,“身體要比政務更為重要。”
聽到這一番話的人感動的恨不得寢食不用也要為聖上效勞,他們精神氣頭足得嚇人。顧元白瞧著自己的一番勸解反而讓這些人變得跟打了雞血一樣,不由失笑,無奈地搖頭離開了政事堂。
實在不行,太醫院的定時身體檢查也可以開始了。他們不願意動起來,顧元白大不了再辦一個大恒朝官員運動會。
政事堂門前有一片池塘,塘中綠萍遍布了半個池子,水色烏黑,如今這個月份,荷葉還未曾長出來。
顧元白揉了揉眉心,偏頭道:“馬車呢?”
問過之後,就有人將馬車牽了過來,侍衛長扶著聖上上了馬車,田福生在外頭候著,將車簾車門一放,烈日也照不到聖上了。
顧元白脫了褲子上了藥,摸著手心處滑嫩嫩的皮膚,又歎了一口氣。等他整理好行裝的時候,恰好已經到了翰林院的門前。
翰林院中,褚衛正在同孔奕林下著棋。
這兩人一人是新科狀元,一個是新科榜眼。此時圍在一旁看熱鬨的人有許多,既有剛進翰林院的庶吉士,也有年紀大的正在端著茶慢慢品的官員。
下棋的兩個人全神貫注,常玉言站在一旁,雙手背在身後,神態嚴肅地看著棋麵。
顧元白站在一旁觀棋時,一旁站著的幾個年輕學士隨意朝他看了一眼。這一眼就倏地頓住,然後連忙移開視線,再也不敢去看。
這位公子是哪裡來的人?怎麼比他們翰林院中的褚大人還要好看。
裡頭圍著的人還在看棋,外頭圍著的人已經神思不屬了。顧元白一身貴氣,一舉一動之間不凡,即便他此時氣息平和,但卻沒人敢有膽子去瞧。
能隨意進出翰林院的,能有幾個普通人?
侍衛一部分守在門前,一部分跟在聖上之後。侍衛長怕這些人衝撞聖上,不著痕跡地護在一旁,顧元白察覺到了,不由側過頭對著這忠心耿耿的侍衛長微微一笑以作讚賞。
侍衛長英武不凡的臉上“騰”的一下燒紅了,身子站得更是筆直,不敢有絲毫懈怠。
外頭安安靜靜,正端著茶水往這邊走來的湯勉一眼就見到了聖上。他雙目瞪大,手中的杯子陡然落地,發出一聲響亮的脆響。
“聖上?!”
一聲叫聲讓整個翰林院都喧嘩了起來,坐著下棋的褚衛和孔奕林抬頭就瞧見了笑意盈盈的聖上,連忙扔下棋子,同諸位同僚一同朝著聖上行了禮。
孔奕林頭埋得低,行禮也是恭恭敬敬。待聽到聖上溫聲道:“都起來吧。”才隨著眾人起身。
但他雖低著頭,但個頭卻很顯眼。顧元白掃視了一遍眾人,往棋盤處走去,落座在孔奕林的位置上,笑道:“棋下的不錯。”
褚衛道:“雕蟲小技而已。”
“雕蟲小技?”顧元白失笑,“行了,朕的狀元郎和榜眼郎一同下的棋又怎麼會是雕蟲小技?”
褚衛一愣。
顧元白指著對麵的位置,道:“坐下吧,朕同狀元郎也下一回棋。”
褚衛應言坐下,顧元白朝著周圍看了一圈,道:“除榜眼郎之後,其餘都散了吧。”
眾人拱手應了聲“是”,連忙從此處散開。等沒人了,孔奕林才低聲道:“聖上有何吩咐?”
顧元白挑眉,悠悠道:“這棋已下了半局,剩下半局由朕來走,但也不少了榜眼郎做個軍師。”
田福生給孔奕林搬過來了個椅子,孔奕林又是拜謝,才坐在了皇帝的身側。
都說下棋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在桌上這半局棋中,反倒是看起來沉穩的孔奕林下的路數劍走偏鋒,好幾處危機與機遇並重,這樣的棋走錯一步就會滿盤皆輸。他長相老實性格沉默,但由這棋就能知道,孔奕林絕對不是一個和長相一樣低調的性格,他充滿鋒機而且有膽,做事甚至有幾分“賭”的成分。
這並非說他不穩重,恰恰相反,孔奕林清醒理智極了,他就是在穩重的進行一步步的豪賭。
與孔奕林相比,褚衛的棋風也是變化多端,所有的路表麵上似乎都被堵住,但一把尖刀已經露出了鋒芒。顧元白見到這樣針鋒相對的棋麵就忍不住手癢,如今執著黑子,乾脆利落地落下一子。
褚衛緊執白子跟隨。
顧元白下棋的時候不會猶豫,他從來都是走一步看十步,次次落下棋子時都快速而狠。這讓他看上去很是胸有成竹、自信非常,而這樣乾淨利落的下棋方式,多半會逼著對手自亂陣腳。
褚衛唇角抿得越來越直,下棋時猶豫的時間也越來越久。正當他捉摸不定的時候,一旁的孔奕林突然道:“在這。”
他伸手指向了棋麵上顧元白所執黑子中的一處缺角。
微蹙的眉頭舒展開來,褚衛慎重地同孔奕林道:“多謝。”
他指尖捏著圓潤的白棋,輕巧放在了那處缺角上。
棋子一落,顧元白陡然笑了開來,過了一會兒,孔奕林唇角微揚,也沒忍住露出些許笑意。
“褚卿,榜眼郎可是朕的軍師,”聖上蔥白的指尖執起了一顆黑子,笑吟吟道,“這就叫自投羅網,羊入虎口了。”
話音剛落,聖上手中的棋已經落下,原本平分秋色的局勢瞬間投向了顧元白,接著不必下了,輸贏已經定了下來。
“……原來剛剛那一處是聖上故意給臣留出來的位置,”褚衛了然,歎了口氣道,“聖上所言極是,孔編修乃是聖上的軍師,我竟輕而易舉信了。”
孔奕林道:“是聖上棋藝了得。”
顧元白聞言,抬頭一看,卻正好瞧清了孔奕林的這雙眼睛的顏色。混合了西夏的血統,孔奕林的眼睛瞧著就不是大恒朝國人,但瞳孔顏色卻還好,淺淡如褐,雖然與常人相比是淡了些,但至少不會引起彆人詫異。
旁的不說,顧元白單從棋麵上看,就看出孔奕林這性子無論是在官場還是在戰場都不合適,他太過劍走偏鋒,這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