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奕托著一條病腿, 走到門前恭送著聖上離開。
顧元白走得遠了,腳步忽的一停,側頭朝後看去, 李昂奕還站在原地, 仍然在恭送著他。
遙遠的距離模糊了兩個人麵上的神情,但李昂奕看上去卻好像右腿未曾斷過一般, 背部微駝,與以往並無兩樣。
隻要他不動, 旁人就看不透。
顧元白回頭登上了馬車,田福生偶然一瞥之下,便見到聖上雙眼微眯, 唇角微挑地轉著玉扳指的模樣。田福生連忙低頭, 聖上分明已是動了殺意。
兩年之前, 聖上處決盧風時, 便是這樣的神情。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慢慢消失在街角之後。李昂奕還站在大門處,身後的侍從扶著他,低聲道:“殿下,為何不躲?”
“躲?”李昂奕笑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腿,“斷了一條腿,保來了一條命。這買賣難道不值嗎?”
侍從:“這斷的可是一條腿啊。”
“但安了皇帝的心,”李昂奕眯了眼,被攙扶著往臥房中走去,“我要是躲了, 這條命就要徹底被大恒皇帝給拿去了。”
大恒皇帝果然殺伐果決,他都已雙手奉上了自己的把柄, 顧斂還是不信他。
*
顧元白的馬車到了工部的造船坊。
工部尚書和左右侍郎已等候在此,陪著聖上看著最近造出來的樓船、車船、海鶻等海上戰艦。
這一個個龐然大物出現在眼前,仰頭看去,詫異驚歎不止。
古代造船技術屬世界一流,這就是顧元白敢大張旗鼓禁毒並派遣水師前往沿海的底氣,大型戰艦不缺,中小型戰艦更是穩固,在車船兩側安裝的絞盤,轉動起便能恐怖地將敵船絞碎於深海。
與戰艦相匹配的武器都已裝備好,顧元白看了遍炮彈和弓箭的規格。每艘戰艦上都要準備火攻的戰具,油這個助燃物必不可少。
因著唐朝的水師強大在前,工部建造船隻的銀兩從來不少。顧元白掌權後,更是百萬兩百萬兩地往其中投錢,以作造船物資之用。從前朝到現在,單說大恒可以拿出去作戰的戰艦,都要以千為計數。
大恒的船隻即便是中小型,一船也可乘兩百名左右的戰士,像是樓船這般傳統的大型戰艦,更是一船可乘五百名左右的士兵。
顧元白相信即便是現在突發戰爭,他即便不會贏,但也不會輸。
唯一的弱點便是大恒水師已荒廢許多年了。
武器再鋒利,若是執掌武器的人發揮不出其威力,如小兒拿刀與大人赤膊又有何異?
顧元白自然沒有忘記水師的訓練,但若是西夏背後之人早已準備了數十年之久,那麼他短短兩年督促出來的士兵怎麼能和人家打?這場戰鬥,大恒必須謹慎、必須小心。
從造船坊出來後,顧元白便懷著滿腔的熱血與戰意回了宮。他的神情銳利,步伐之間袍腳飛揚,薛遠看了他好幾眼,總有種小皇帝即將就要衝上戰場的感覺。
可聖上卻是快走了幾步,便覺得有些微微喘息了。
步子放緩下來,顧元白側頭問田福生:“薑女醫的叔祖,至今為止還未曾有過消息?”
薛遠跟在身後,聽到“薑女醫”這三個字後,便是眉頭微微一皺。他班師回朝之後特意去打聽了在傳聞之中與聖上伉儷情深的女子,宮侍口中所說的“女醫”,應當就是這位了。
田福生壓低聲音:“聖上,薑女醫的祖父與叔祖是在河北逃荒途中失散。咱們的人挨家挨戶地去查了,到現在還沒有什麼消息,但河北如此之大,偏僻地方如此之多,查得慢了些也不足為奇。”
“而且這逃荒的人啊,當年哪裡有口糧吃,就會往哪裡去,”田福生想了想,“指不定薑女醫的叔祖早已離開了河北,天下之大,左不過是周圍三省,咱們絕對能找到他這個人。”
“他們失散到如今也已四十年之久了,”顧元白歎了口氣,神態平和,“哪怕她的叔祖那時不過舞勺之年,現如今也有五十歲高齡了。”
當真還活著嗎?
這個機會實在太過渺茫,顧元白本就沒有抱多少希望。但隻要這個世界上有治療他的方子,那必然不止一個人知道。他最想要的不是薑女醫的叔祖,而是她叔祖手中的醫術。
書,有時候比人要更來得好找。
顧元白忽而皺眉,若有所思:“前些時日好像也聽聞過河北一詞。”
“淨塵寺,河北名寺僧人,”薛遠突然開口道,“臣還記得清楚。那日雨落之前在院前攔住了他,這僧人口中說的話便帶有河北口音。”
是了,顧元白恍然大悟,他隨口一問:“那僧人看起來年歲幾何?”
“年齡尚輕,”薛遠道,“對答卻是沉穩。”
顧元白輕輕頷首,沒有再問。
待到午睡時,薛遠親自上前去伺候著聖上上床歇息,輕輕扯著聖上腰間綢帶,低聲問著:“聖上,這薑女醫又是何人?”
“利州人。”顧元白回道。
薛遠倏地抽掉腰帶,順滑鮮亮的外袍猶如花朵綻開一般四散,他起身彎著腰,脫去聖上肩膀處的衣裳,“聖上明明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東西。”
手臂被抬起,外袍從袖口處被脫下。薛遠離得近,動作緩慢,顧元白的臉時不時從他胸膛處擦過。薛遠常年行軍,本是個毫不留意自身的人,但他身上的味道卻並不難聞,反而有種獨特的、好似常年月累積攢下來的兵戈碰撞味。
一聞便是風沙、大漠,與煙火沉沉。
顧元白有些出神,直到指尖被碰了一下,“她祖上學醫,醫書於我有用。”
薛遠神色一凝,“臣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