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 伏屍百萬。
王先生的心都一顫。
他看著顧元白的雙眼,那裡麵的恨意和怒火滔天。大恒皇帝的怒火徹底被他激起,他要拿整個扶桑, 以祭宛太妃在天之靈。
“你……”王先生握緊了雙手,壓下悔意,“是我害死了宛太妃, 你要殺就殺了我。”
“殺了你怎麼能夠, ”顧元白輕輕笑了,“你算個什麼東西?”
他的胸腔逐漸平靜, 王先生卻愈發激動, 他被顧元白所說的那些話駭到了,王先生不想要見到那樣的一日,他自欺欺人地朝脖頸寒刀上撞去, 期望就此死了,死了還能殘留扶桑不會因他而承受大恒皇帝怒火的希望。
但顧元白及時收回了刀。
聖上居高臨下看著他,“王先生現在不能死,你死了,就沒人能與朕共同慶賀沿海水師勝利一事了。”
侍衛上前,將王先生兩人拉下, 王先生臉色漲得發紅, 他用儘全身的力氣掙紮著想要朝顧元白撲去, “顧斂, 你不得好死!”
侍衛堵住王先生的嘴, 殿內終於安靜了下來。
顧元白抵拳咳了咳,把刀遞給薛遠。薛遠上前從他手中接過, 再握著他的手將他帶到了座椅之上。
薛遠的一舉一動皆是小心翼翼,無他, 隻因為顧元白的手實在太過無力。白得血脈浮動都已一清二楚,像是稍稍用力,就會碎在手中一樣。
顧元白覺得自己好像給薛遠留下了幾分陰影。
乃至到了現在,薛遠時時刻刻都要在看著他,寧願不吃不喝,也不想要顧元白離開他的雙眼。若是顧元白露出幾分.身子不虞的神色,他便會露出一種……一種讓顧元白看了,都要呼吸一滯的表情來。
坐下後,顧元白歇息了半晌,才眼皮一撩,看向了和親王。
和親王嘴角抿得冷硬而筆直,手指垂落,默不作聲。
“和親王,”顧元白低低地道,“看看,這就是你府上的門客。”
從昏迷中醒過來之後,顧元白猛然想起那日在和親王的書房中聞到的香料味道。
和親王在明麵上是先帝早年寄養在兄弟家的親子,是先帝的長子,若是外敵想要對顧元白出手,和親王確實是最好的接任者的苗子。
這正是顧元白不會給和親王兵權的原因。
顧元白想通之後,便派人密切監視和親王府,以和親王為中心向四方進行排查。王先生手段小心,但終究躲不過顧元白的眼睛。
他的一舉一動如在眼前,在和親王請旨入宮時,顧元白的人便暗中找上了和親王,給了他一個補過的機會。
終究,和親王在王先生的房中找到了一方秘藥,和王先生暗中聯合大恒官員的少許證據。
這些證據是王先生為了防止官員反水而留下的把柄,到了最後,恰恰成為了顧元白給這些官員定罪的證明。
而秘藥,在宛太妃死之後,太妃身邊一個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宮人也在第二日自儘身亡,死狀如服用秘藥後的死狀無甚差彆,顧元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的母妃,身體確實不好了,也確實活不久了。
但不應該是被如此陰私手段害死。
和親王嗓中乾啞,“臣請罪。”
“是該請罪,”顧元白緩緩地眨了下眼,“王太尉此番舉動一出,朕再怎麼著你,就襯得朕好像多小心眼似的。你雖然莽撞愚笨了些,但大事上至少還分得清。朕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你乖乖在和親王府圈禁至死,要麼,你去到北疆,做一個人人都不願意做的,永遠駐守在北地的護軍。”
顧元白幾乎苛刻,“朕不會給你兵權,你要永遠屈居在總兵之下,在那裡生老病死,無朕的詔書,你不得入京。”
和親王嘴裡苦澀極了,憔悴而瘦削的臉上露出幾分疲憊,“臣想為聖上和大恒出最後一份力。”
顧元白抬手揮袖,“那你就先去把香給戒了。”
宮侍引著和親王出了殿門。殿中終於沒了其他人,顧元白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覺得自己應該找點事兒做。
他隨便抽出一本桌上擺著的奏折,提筆沾墨,但奏折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手裡的筆一撇一捺也寫不出來。
宛太妃逝世的這件事,給顧元白帶來的打擊並非毀滅心神的那般大,但也絕非小。
他早已做好了宛太妃逝世的準備,宛太妃至少比禦醫口中所說的年限要多活了大半年。但等這一日真正來臨時,事了之後,還是覺得有些孤寂。
在知曉宛太妃是被人陷害之後,顧元白幾乎怒火攻心。查出源頭是和親王府上的門客之後,顧元白差點連和親王都要恨上了。
但恨意,是一種很消費心神的東西。
顧元白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理智時時占了上風,但偶爾也會想起宛太妃,想起她已經逝去,偶爾也會陷入一片空茫的處境,會反複譴責自己為何沒有更早發現不對。
若是發現了,宛太妃是否能多活一段時間?
薛遠突然道:“聖上?”
顧元白回神,佯裝無事地放下了筆:“朕有些沒有精神。”
薛遠沒有揭穿他:“多休息幾日,禦醫說你不能太過勞累。”
顧元白輕輕“嗯”了一聲,索性將奏折也合上,“宛太妃的棺柩何時能到京城?”
“宛太妃出了行宮後,便在路上遇上了一隊從京城回河北的僧人,”田福生小心道,“那隊僧人為宛太妃念了三日的經,也跟著一路又往京城前來,按照腳程,應當明後兩日就該到了。”
顧元白點了點頭,疲倦地道:“僧人善心,宛太妃生前也同先帝一般喜歡燒香禮佛,這隊僧人與太妃有緣。待到了之後,你等將他們好好安置一番,太妃入靈宮那日,請他們同成寶寺的僧人一同誦經。”
田福生道:“小的記住了。”
顧元白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沒做,他拿起筆的時候大腦空白,放下筆之後卻覺得不妥,“研墨,朕給西夏皇帝去一封信。”
薛遠皺眉,“聖上要寫什麼樣的信?”
孔奕林正巧通稟入宮,進來後剛好也聽到了聖上的話,好奇道:“臣也有此一問。”
“西夏二皇子送給朕這麼一份大禮,朕怎麼也得禮尚往來,”顧元白揚了揚下巴,“既然你來了,那便由你來寫吧。”
孔奕林拱手應是,田福生派人給他搬來椅子和案牘,筆墨紙硯俱全,孔奕林拿筆,問道:“聖上,臣該如何寫?”
“誇他,”顧元白扯起唇,“往死裡去誇李昂奕,再將西夏所賠之物加上三成的去誇讚。務必要讓西夏的皇帝認為若是李昂奕登不上皇位,朕就會對其不滿。”
孔奕林腦筋轉得快極,沒忍住笑了起來,“臣知曉了。”
他沾了沾墨,沉思一會,便筆下飛舞,行雲流水地寫了起來。
顧元白看著他動作,歎了一口氣道:“孔卿,你與米大人的姻親,怕是要晚上三個月了。”
“臣不急,”孔奕林手上不停,隨口道,“米大人也不急。”
宛太妃薨了的訃告一旦發出,凡誥命者皆要入朝隨班守製一個月,凡有爵之家,一年之內不得筵宴音樂,停嫁娶官一百日。
孔奕林與米大人家的女兒結親一事也必然要停下,不止是他們,庶民之家同樣三月之內不可娶嫁。
顧元白.精神有些疲乏,他起身道:“你且寫著,朕去休息一番。”
孔奕林應了一聲,恭送聖上離開。
寢宮之中,顧元白坐在床邊。宮侍都退了出去,獨留薛遠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