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是沒有的。
這邊采石場的人們也是沾了那位老首長的光,才有節目看。
因為老首長要回去了,采石場的領導要給他辦一場歡送儀式,才從文工團申請了舞蹈兵過來。
時蔓在采石場逛的時候,許多人也都不由自主看向她。
她那麼白,皮膚那麼嬌嫩,像風沙一吹就能被沙礫割破似的,和采石場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要不是她穿著軍裝,大家都知道她是派來表演舞蹈節目的文藝兵,一定都要過去問她是哪裡人,給警察同誌打電話說有個漂亮女孩迷路了。
大家看向時蔓的眼神,除了驚豔,還有期待。
他們都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看到舞蹈節目,在這裡沒有任何可以消遣娛樂的方式,除了石頭就是石頭,人們也似乎都被沾染成了石頭色,和石頭沒什麼區彆。
所以時蔓的到來,仿佛注入了一抹鮮亮的顏色。
她的綠軍裝那麼鮮豔,白皙皮膚像是會發光,眼睛珠子那麼漆黑閃爍,還有她的嘴,塗了口紅,像紅透了的櫻桃。
他們都在期盼著今天晚上快些過去,看一看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會帶來怎樣的舞蹈。
但時蔓卻很發愁。
她逛了一下午,腿都酸了,也沒找到什麼適合表演的天然舞台。
有些地方石頭太多,有些地方風一吹就黃沙滿眼。
好不容易有塊平整的地方,卻太小了,周圍全是亂石頭。
要說去采石場的工坊裡吧,一來是坐不下這麼多的人,二來是裡頭還放著許多彆的東西,她施展不開。
時蔓越轉悠就越想知道,夢境裡的姚文靜到底怎麼做到的。
她怎麼能在采石場裡找到地方,翻她那些各種各樣的跟頭。
……
時蔓不知道的事,淩振知道。
他對姚文靜最深的印象,也來源於采石場這一段回憶。
姚文靜真的是個很能吃苦的人。
她沒找到好的天然舞台,於是就乾脆在石頭地裡跳。
在那些還算平整大塊的石頭上找落點,從這一塊石頭翻到另一塊石頭上。
當然,這很危險,還不可以有失誤。
所以當時,姚文靜來這兒第一天就開始苦練,下午練,晚上練,借著月光練,打手電筒練。
她練習的時候難免受了傷,從一塊石頭上沒站穩,摔下來,被尖銳的石頭棱角戳到了腳心。
鮮血直流,但她卻沒事人似的,咬著牙上了繃帶,然後繼續堅持。
她的說法是,要把最完整的舞蹈獻給在采石場上奉獻的人們。
因此她繼續練著,第二天果然跳出了一支非常的舞,跟頭翻得驚險連連,卻又都穩穩落地。
讓人們懸著心的同時,又直呼精彩,掌聲雷動。
那天,老首長知道姚文靜這樣的事跡,為之感動,回去後就寫信給了文工團的團長大力誇讚,沒多久姚文靜就提了乾。
淩振雖然很清楚姚文靜的拚命並不是為了給采石場的勞動人民帶來什麼,而是為了她自己。
但也不得不承認,姚文靜對自己的確是夠狠。
隻可惜那時候的淩振不懂人性,不然的話就會因此早早發現姚文靜的真麵目,不讓時蔓再和她一起做好姐妹。
說回當下,淩振也清楚時蔓不可能吃姚文靜那個苦,所以從一開始就叫她不要來這裡。
她跳不了,來也是白來。
就算她敢像姚文靜那樣在石頭之間翻跟頭、表演舞步,他也會阻止她。
太危險了。
見到時蔓還在發愁,淩振給她送去晚飯。
今天送來了新的物資,他們倆又是采石場的“貴客”,所以炊事員給單獨開了小灶,炒了點牛肉,配上這兒石頭地裡長出來的一種風味獨特的野菜,叫山珍菜的嫩枝芽。
炒出來很香,特彆下飯。
淩振全端給時蔓,守在門外等她吃完。
時蔓吃飽了果然又打算出去溜達,她還是不死心,想要找一塊可以表演的石頭舞台。
淩振攔住她,鐵臂銅牆似的,又說些她不愛聽的話,“你找不到的。”
時蔓鬱悶地抬起眼睛看他,“找不到也要找呀,不然怎麼辦呢?明天下午就要演出了,大夥兒都很期待,總不能臨時通知不演了吧。”
“外麵太黑了,危險。”淩振的話硬邦邦的,語氣也是。
時蔓哪有心情休息,她使勁兒想要推開他,“你讓開,我有手電筒不怕黑,我再去找找。”
淩振像是沒聽清時蔓的話,反而將她的門關上。
隔著門來了一句,“睡覺吧,明天再說。”
時蔓聽得眉心跳了跳,插著腰在房間裡踱步。
淩振這人死腦筋,他覺得外麵天黑,石頭多,容易摔跤,所以不讓她出去亂逛。
如果她想出去,他就會一直在門口守著,直到她放棄。
夢境裡的經驗告訴時蔓,她擰不過淩振。
索性躺在床上,開始放空自己思索。
寬敞平整的舞台是必須要的嗎?
沒有舞台的話,她可以表演怎樣的舞蹈。
如果說一開始時蔓來這裡隻是為了得到更好的機會,那麼在見到這裡辛苦滄桑的勞動人民後,她就隻剩下一顆想要為他們跳一支舞的堅定決心。
不為彆人,隻是希望可以安慰他們疲憊得千瘡百孔的心靈,讓他們能夠喘一口氣,在這片亂糟糟的石頭地裡。
……
時蔓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路途顛簸勞頓,下午她又逛了那麼久,其實真的已經很累,身體透支到了某個地步。
但時蔓有些認床,即便很累,睡在這種陌生的地方,她依然睡得不安穩,很容易就被吵醒。
於是,在天還灰蒙蒙的亮,日出還沒來臨的時候,時蔓就聽到一些聲音,然後醒了。
不遠處似乎有人說話,還有鏟子、小石頭塊碰撞的響動。
時蔓察覺到什麼,披上外套打開門出去。
那邊熱火朝天的,是淩振帶著一幫兵在搬石頭。
大家有說有笑,黎明即起,天邊露出魚肚白,石頭地空曠的風聲裡偶爾傳來“幫忙”“嫂子”之類的字眼。
時蔓長睫顫了顫,看到淩振光著膀子在搬石頭。
那種巨大的兩隻手才能合抱的石頭,他用儘全力搬起來,挪到一旁。
手臂上青筋爆起,滴出的汗讓他仿佛成了有光澤的蠟像。
鐘臨看到時蔓,打著哈欠過來,“蔓蔓姐,你這麼早就起了?”
時蔓反問:“你們一晚上沒睡?在搬石頭?”
“我們都剛起來沒多久。”鐘臨又打了個哈欠,小聲道,“隻有我們淩團長一晚上沒睡,起夜的兄弟看到他在搬石頭,才把我們其他人叫起來幫忙。”
他笑了笑,意味深長。
時蔓有些不自在,她看著那片清理出來的平整土地,雖然還不算大,但和昨天下午已經截然不同。
這都是淩振搬了一整夜,快到天亮又有不少戰士幫忙的成果。
鐘臨怕她擔心,“蔓蔓姐,你彆急,我們算了算,到你下午表演之前,肯定能給你把舞台搭出來。”
時蔓咬住唇角,走到淩振跟前。
他正埋頭搬石頭,下巴頦滴著汗,眼尾也掛著堅毅的汗珠,肌膚不算白,是很有男人味的色澤和紋理。
“淩振。”時蔓出聲叫他名字。
其他戰士們聽到,都起哄似的,互相驅趕對方,把這邊的地方留空。
淩振抬起頭,看到時蔓說:“謝謝你,這麼大夠用了。”
他比劃了一下,“不夠。”
“我說夠用就行。”時蔓伸手去推開,“你回去睡覺吧。”
推不動。
淩振像山,像樹,隻要他沒有想動的打算,時蔓是無論如何都左右不了他的。
時蔓本來挺感激淩振的,現在又被他這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到。
他總有自己的想法,很固執,如同鐵壁。
就像他現在明明眼裡都熬出了紅血絲,卻還剛毅地杵在這裡,完全不覺得自己需要去睡覺。
時蔓念在他為她做了這些,於是忍住脾氣,好言相勸,“你不去休息的話,下午演出完就直接回去了,你能一天一夜不睡覺?”
“我能。”淩振思考兩秒,然後回答。
“……”時蔓這下是真憋不住脾氣了,“算了,懶得管你,愛睡不睡。”
她去告訴鐘臨,通知大夥兒不用辛苦,她的舞台已經夠用,讓大夥兒都休息去。
鐘臨和其他戰士們都很聽話,說撤就撤。
這樣的對比讓時蔓再次狠狠瞪了淩振一眼。
淩振更加莫名其妙,他看時蔓在那麼多地方跳過舞,眼前的這一小片空地明明遠遠不夠。
他隻是怕她像姚文靜那樣勉強自己。
但她沒來由地對他生氣,完全不知道是哪招惹到她。
重活一世,這也仍然是淩振常常想不通的地方——
她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