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團長的話,時蔓半晌都是懵的,完全回不過神。
實在是這個消息衝擊太大,她毫無準備,甚至都沒敢幻想過。
張誌新也看出時蔓是高興傻了,怕她沒聽明白,再次重複道:“時蔓,你父母回來了,你也回去看看吧。”
時蔓終於轉動了漆黑的眼眸,目光落在張誌新的臉上,又驚又喜。
張誌新笑笑,對她的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
“去吧,在家住一晚,明早再回文工團就行。”張誌新很有人情味兒地說著,揮揮手。
他是念在時蔓很久沒見到家人,便特批了她一天一夜的假。
當然,也念在時蔓父母回來可以恢複的身份和工作——
時蔓父親是京北大學的文學教授,很有名氣,出過不少書,學生遍天下,如今回來,可以說又能成為京北文學院的鎮院之寶了。
時蔓的母親很不賴,身為京北醫院的婦產科主任,她救死扶傷的事跡曾上過新聞報紙,也在全國大會上點名表揚過,被評為勞動模範,得過的錦旗在辦公室根本掛不下。
時蔓父親要去邊疆時,她母親是可以不去的。
但伉儷情深,她毅然決然地跟過去,聲淚俱下地告訴時蔓,“你爸爸去了邊疆,如果沒有我,他活不成。”
時蔓當時也才十六歲,她點點頭,說沒關係,她一個人在京北城也可以堅強地活下去。
沒想到她從夢境裡看到,她是好好活著了,父母卻那麼早就雙雙離世。
到了邊疆,不僅父親沒活成,母親也是。
幸好,現在他們都回來了。
回來得比她預想的時間還要早,什麼危險苦痛都沒發生,就好好地回來了。
時蔓回家的腳步越來越快,到最後,她忍不住,飛奔起來。
什麼形象都顧不上,麻花辮都快跑散,隻剩額前的碎發被吹得飄起來,身上的軍裝感受著冷冷的風灌進胸膛。
她喘著氣,跑到家門口。
不是做夢!
他們真的回家了!
那幾個裝著行李的木箱子還碼在門口,她知道,那時父親走時一定要帶走的書。
少了幾箱,但沒關係,他們完完整整地回來了就好。
他們正背對著時蔓,在清點行李箱。
時蔓看到父親的背似乎佝僂了些,母親的脖頸也悄無聲息爬多了幾根皺紋。
”爸、媽……”時蔓的淚水不爭氣地噴湧而出。
她帶著哭腔,顫音,喊出喉嚨間有些陌生的稱呼。
父母不約而同回頭,怔怔地望著時蔓。
似乎都有些認不出對方。
時蔓穿著綠軍裝,皮膚嬌嫩雪白,俏生生站在那兒,像開在京北城陽光下最美麗嬌豔的一朵花。
而她的父母,兩鬢斑白,臉龐滄桑,在邊疆的風沙磨礪下,他們的歲月曾被快速地燃燒著,以至於看上去比真實的年齡要老了許多。
時蔓的眼淚越哭越洶湧,母親張開懷抱,她撲過去,哭的稀裡嘩啦。
“爸、媽,我好想你們。”時蔓委屈得聲調嗚咽,麻花辮散在母親的臂彎。
父親眼含淚光,拍著時蔓的後背,“好孩子,沒事,都過去了。”
是啊,一切的苦難,當你徹底釋懷,便都可以用輕描淡寫的四個字揭過去。
但時蔓不行,她沒有父親開闊的氣概,也沒有母親堅韌的心性,所以她百感交集。
為自己的經曆,為自己做過的噩夢,哭得一塌糊塗。
時蔓不是愛哭的性子,但在父母麵前,她可以掉再多的眼淚,也不會被嫌棄,被批評。
……
哭得感覺眼睛都快腫了,時蔓才停下來。
她還是要小心些,不能變醜。
父母看她的“水龍頭”終於關上,也不由好笑。
見她還是沒怎麼變,依然那樣愛臭美。
一家人坐到沙發上,時蔓把隨身攜帶的梳子拿出來,遞給母親,撒嬌著要她給她梳辮子。
“媽,你們怎麼能回來了?信裡完全都沒說。”時蔓睜著大眼睛,想起自己還在計劃著怎麼盤算讓他們早些回來。
沒想到如此驚喜,他們就這麼回來了。
時母給時蔓梳著她又黑又亮的長發,和藹地笑著說:“我們也不太清楚。都是上麵忽然通知的。前兩天才通知,就讓我們趕緊收拾行李,轉眼就把我們送上了回來的火車。”
“是啊,都還沒來得及給你寫信,我們就像做夢似的,這就到家了。”
父母怔怔說著,比時蔓還懵,都好幾天了,這都已經重新踏上了京北城的土地,站在了家門口,都還沒緩過神。
“蔓蔓,不是你在部隊裡幫忙走動的關係?”時母見時蔓這麼問,覺得奇怪,他們一路上回來,都非常順利,還以為是時蔓的功勞。
“我哪有這個能耐。”時蔓如實回答,雖然她去蒲首長家裡做客表演過,蒲永言也在追求她,但沒有確定關係前,她是不會利用他的。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時父緊皺著眉,還在拚命想。
到底是誰會幫他家?
“算了,以後總會知道的。”時蔓摟住母親的胳膊,“爸媽,先彆想了,剛回來,家裡什麼都還沒有,我們去國營飯店吃吧,再去百貨大樓買些東西。”
時蔓盤算得清清楚楚,臉上洋溢著幸福得如同小孩子一般的笑容。
隻有見到父母,待在父母身邊,才有那種無法形容的安全感,無比輕鬆。
“對了,妹妹呢?在樓上睡覺?”時蔓拎起包,“她那小饞貓不是最喜歡吃好吃的了?得叫上她,不然知道我們去飯店、逛商場不叫她,回來又得吵我們。”
話說出口,父母的笑容瞬間凝固。
隨即,他們的神色流露出深深的難過和悲傷。
時蔓心頭一緊,頓時意識到什麼,拽住母親的手問:“妹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時父痛苦地閉上眼,老淚縱橫。
時母頓了又頓,生澀艱難地說道:“你妹妹,在回來的火車上,被拐走了。”
仿佛一把重重的錘子,敲在時蔓頭頂。
她還以為,還以為父母回來了,一切夢境裡的苦厄都不會發生。
可妹妹怎麼還是被拐走了。
難道夢境裡的有些事情,是注定發生,無法更改的嗎?
提起傷心事,巨大的痛苦將一家人重逢的喜悅拍打得粉碎。
時母是一家人裡最能保持冷靜理智的,她眼眶雖然紅,但硬生生將眼淚都逼了回去。
摟著時蔓的肩膀,時母喃喃道:“我們一定能把妹妹找回來的,已經報了警,也有那人販子的線索,妹妹很快就能回來的。”
時父掩著臉,自責道:“都怪我,如果我不在火車上看書,一直看著她,就……”
時蔓連忙去拍時父的後背,安慰道:“爸,這和你沒關係,你不知道現在的人販子有多少你想不到的手段,如果他們盯上了妹妹,你再怎麼小心都沒用,所以你不要太責怪自己。”
“現在最主要的,是打起精神來,把妹妹找回來。”時蔓鼓勵完父親,又鼓勵母親。
噩夢裡的事再一次重重地擊打著她。
妹妹被拐走了,她怕夢裡更糟糕的事情發生,比如父親因為自責愧疚而臥病,母親也因為照顧他而倒下,兩人甚至一病不起,雙雙病逝。
時蔓絕對不能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隻能一邊安慰著父母,排解他們自責的情緒,一邊想著如何能把妹妹找回來。
時蔓在夢境裡看到,妹妹後來被找回來了,把她輾轉流連去過的地方都寫下來過,時蔓記得。
但她不確定因為父母的提前回來,拐賣地點變了,所以拐走妹妹的人販子不知道是不是和夢境裡的一樣。
她隻能抱有希望,既然夢境裡那麼多事情都印證了,希望這個也不會錯。
可當下這樣的境況,她如果忽然將妹妹所在的地方說出來,那也未免太聳人聽聞了。
她隻能暫且忍住,將那個地名憋在心裡,先暗地裡進行調查尋找,再找到合適的時機,順理成章地找到妹妹。
在夢境裡,妹妹最後平平安安被找到了。
她深深地祈禱著,希望現實也能這樣。
時父時母身邊有時蔓在,消極難過的情緒也至少能得到一些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