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太累贅,可彆拖累死他。什麼都沒有他的命重要。
他一邊跑還一邊喊,“彆吃我!你們去吃她啊!”他指的是他留在原地的時蔓。
可他已經來不及回頭去看時蔓到底怎麼樣了,他隻能埋頭狂奔,一味地跑,腿都跑酸跑細了,也不敢停下來。
狼群在身後撲來的風都帶著血腥鹹重的味道,一狗子害怕得不行,心都感覺蹦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但的確是使出吃奶的力氣,一刻都不敢喘息鬆懈。
忽然,一聲槍響,在森林裡回蕩起來。
不僅把一狗子嚇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也將奔跑著的狼群都驚得警惕萬分地停住。
一狗子摔在地上爬不起來,隻能抱著腦袋不停地喊“彆吃我彆吃我”“要死了要死了”。
可他這麼哭喪了好一會兒,想象中的疼痛感卻沒有降臨,甚至狼群的那些呼號聲、粗重的呼吸聲也都不見了。
一狗子愣了愣,傻傻地抬起頭來。
剛剛那些凶神惡煞的狼群全消失了,眼前多了一個穿軍裝的男人,長得很俊,跟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謝謝謝謝!”一狗子緩過神來,長鬆一口氣,對著淩振作揖感恩,“多虧了您啊,不然我就進狼肚子裡了。”
“……這位大哥,你叫什麼?趕明兒等我掙了錢,一定好好報答你!”一狗子抹了下臉,鬼門關裡走一遭,他不由又哭又笑。
他打個滾兒從地上翻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殷勤地弓著腰湊近淩振,“大哥,你在看什麼?”
誰知他一靠近,忽然就被按趴在地上。
淩振毫不客氣地用槍頂著他的太陽穴,表情冷厲。
一狗子渾身比剛剛抖得更厲害,幾乎成了篩子,“大、大哥,你這是乾嘛?我、我沒惹你吧?”
淩振一字一頓問,“被你拐進淩家溝的人呢?”
“她她她還在那邊。”一狗子隨手一指,嚇得哆嗦,“我——”
還沒說完,就看見跑過來一群步伐整齊的戰士,腳步揚起四周的塵土。
“報告首長,我們來晚了!”大家齊聲地喊,又把一狗子震得心肝直顫。
淩振已經抬腳,“分開找,人就在這附近!”
他急步離開,都不多說一句怎麼處置一狗子。
幸好鐘臨還在,他趕緊拿出繩子把一狗子捆起來,拍拍他的臉,“清醒點,彆想跑。”
“你們、你們這是……”一狗子真的很慌,這麼多戰士拿著槍,就算隻是背對背將他圍成一圈,那震懾力也絲毫不比剛剛的狼群小。
“還沒明白嗎?”鐘臨冷嗤一聲,“你拐的,可是我們團長夫人。你自己想想,之後該怎麼辦吧。”
“團長、團長夫人?!!!”一狗子驚得嗓子都破了,“她怎麼不早說啊?!”
完了完了,這比被野狼咬死還可怕,至少死得痛快。
可現在一狗子知道自己招惹了這樣惹不起的大佛,那得脫多少層皮啊?他簡直都不敢想下去。
經過重重驚嚇,一狗子往後一栽……徹底暈菜了。
……
因為一狗子大叫著逃跑,吸引了大部分狼群的注意力。
所以留在原地的時蔓這兒,就隻剩下幾匹狼在虎視眈眈盯著她。
幸好時蔓了解狼的習性時,也順便看了一些如何躲開狼群攻擊的辦法。
她麵對著狼群,讓自己看起來儘量高大,並將身子往後移。
同時,模仿著淩振看人或物時的眼神。
時蔓對淩振再熟悉不過,所以學他的時候,也能學出幾分神似。
那幾隻狼似乎被她唬到,謹慎地停在不遠處,緊緊盯著她,兩隻前腳呈防備的姿態,又好像隨時準備撲上來。
但時蔓反應很快,趁它們不備,她已經手腳並用爬上了樹。
說起來,時蔓學會爬樹還得感謝淩振。
去年的野營拉練時,他把“爬樹”加入了她們的野外訓練課程裡。
當時,她學得灰頭土臉的,被樹皮蹭得衣服臟兮兮的,和其他女兵還一起抱怨過淩振。
沒想到現在卻有了這麼大的用處。
她會爬樹,狼不會爬樹。
等它們撲過來,也隻能氣急敗壞地在樹乾上撓幾爪,嗷嗚地張著獠牙。
時蔓坐在還算牢固的樹枝上,總算鬆了口氣。
她拍拍口袋,剛剛把一狗子慌不擇路沒來得及帶走的乾糧和水也都帶上了,就跟它們在這兒耗,看誰耗得過誰。
坐得這麼高,時蔓極目遠眺,能看到綿延茂綠的樹冠,還有望不到儘頭的海洋般的綠林。
這裡就是淩家溝,是淩振努力生存下去,從小到大過了十幾年的地方。
她沒管底下那些虎視眈眈的狼,不給它們眼神,它們也就會漸漸無趣離去,於是便開始撐著下巴胡思亂想。
不知道淩振小時候在這兒會是什麼樣子。
他說不定還爬過她正待著的這一棵樹,又或者底下這幾匹狼還是和淩振一塊長大的。
時蔓想著想著,忽然好像看到了淩振。
她坐直身子,可樹林之間門太茂密,風一吹許多葉片晃動,眨眼間門又什麼都看不到了。
……淩振還在醫院休養,怎麼會來這裡。時蔓心想自己一定看錯了。
她讓車站百貨商店的人去送信,也隻是通知淩振派人來救她,可沒想過他會親自來。
所以她也不知道,剛剛她沒看錯。
那人,是淩振。
他因為著急,獨自衝了過來,和鐘臨還有其他人都走散了。
等他意識到諾大的森林裡隻剩下他一個人時,瞬間門四肢僵住,臉色開始泛出一絲蒼白,黑眸也溢出星星點點好像從來都不會出現在他身上的脆弱。
沒人知道,他有這樣的毛病。
他在森林裡如果一人獨處,就會感覺全身都有千斤重,頭頂一片片烏雲密布,能聞到腐朽死亡的味道籠罩著他。
那是多年前留下的後遺症。
他閉上眼,噩夢便會不斷閃回,而睜開眼,便是一片如灰暗籠子般的密林,望不到頭,也走不出去。
狼都是群居動物,行動也是一起,所以在狼群裡時,淩振不會犯這樣的毛病。
他後來出了淩家溝,再進森林裡出任務也大多是和同伴們一起,他也不會犯病。
他隻覺得,這不過是小毛病。
即便他出任務時意外落單,因為這個隱疾影響了戰鬥力,受了傷,肋骨斷裂,腿骨骨折,他也不以為然,心想他不會再獨自出現在森林的任何一個地方。
沒成想才過三個月,他又重新麵對這樣的境遇。
淩振閉上眼,緊緊捏著拳頭,內心在掙紮,睫毛在狠狠顫動。
“淩振!”忽然,他聽到時蔓的聲音出現在身後。
他不可置信地回過頭,看到時蔓又驚又喜地跑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從他的衣角檢查到領口。
“不是在做夢,真是你!”她蹦著抱了下他,漂亮的臉湊近,瞳眸裡映著細細碎碎的光芒。
淩振想,應該是他以為在做夢才對。
他怔怔地望著時蔓,她的笑容那麼明豔漂亮,眼角眉梢帶著燦爛鮮活的氣息。
如同一縷風吹過,他如夢初醒,四周樹影的陰森悉數退去,各種腐朽血腥的味道散去,他鬆開了拳頭。
眼前樹靜風止,重重疊疊的可怖無影無蹤。
他不見天光漆黑深暗的心底撕開一道裂縫,輕柔溫澈的她隨著陽光直挺挺地照進來,清晰照亮他內心深處所有掙紮的棱角,鍍上一層柔和淺暈。
他的瞳眸跟著她的笑容晃動,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淩振?”她伸出手掌,五根手指柔嫩白皙,修長漂亮,在他麵前晃了晃,“你有聽到我說話嗎?”
淩振的眸子失神又聚焦,漸漸凝在她臉上。
她拍著胸脯,後怕地說:“淩振,你都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我爬到樹上才看到你,有幾隻狼蹲在樹下守了我好久才離開,它們的牙齒好長好鋒利。”
淩振長睫顫了顫,目光發癡地看著時蔓。
能看到她玫瑰花般的唇瓣在開闔,他卻好像有點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直到她說的最後一句——
“淩振,你知道嗎?你不是被你父母拋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