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 122 章(2 / 2)

時蔓並沒察覺到她們母女倆的神色有異,因為她正扭過頭去,看向來人。

這是一個約莫四十歲出頭的男人,平頭,穿著藍灰色外套,臉上帶著幾分笑容,無論是外貌還是打扮,都非常普通,屬於扔進人群裡完全不起眼的那一類人。

他手裡抓著幾件臟衣服,走進屋裡如同主人一般坐下,將衣服扔在田錦欣的腳邊,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點上,帶教訓的口吻道:“錦欣,叔叔和你說過,要懂禮貌,怎麼客人來了,連水都不給人家倒一杯啊?”

田錦欣仿佛被驚醒,她忙朝廚房走去,腳底不小心踩到那幾件臟衣服,順勢抱起來放到牆角的洗衣盆裡。

她做這些都很順手,看得出來,男人的衣服一直都是這樣送來由她洗的。

時蔓擰了擰眉,打量那男人,開口問道:“你是?”

男人也在盯著時蔓,他掀掀嘴唇,正要說話,田錦欣的母親卻忽然攔到他和時蔓之間,對時蔓道:“時首長,我們今天有點家事,怕是不方便再留您了。”

田錦欣聽到外麵的聲音,也端著兩杯水跑出來,“時首長,您、您和您的同事先走吧。”

她壓低聲音,湊到時蔓耳邊,“這是我的叔叔,他很不好惹的。彆人都不知道他有多恐怖。”

時蔓眉梢一挑,那邊男人就伸手摸在田錦欣的腦袋上,“錦欣在和客人說什麼悄悄話啊?叔叔都不能聽?”

田錦欣渾身激靈,瞳孔微縮,不知想起什麼很害怕的事情,立刻低下頭去,老老實實縮回男人身後。

“時首長,我送您。”田錦欣母親撐著身子,艱難地去開門。

時蔓看看屋內的環境,點頭道:“好。”

她沒有多說什麼,使眼色叫羅建白一起離開。

田錦欣的母親好似也鬆了一口氣,但她關門的動作很緩慢,仿佛在懼怕著什麼,手臂都在抖動。

等門合上,羅建白臉色不太好,“時蔓,我們這就走了?”

他相信時蔓也能從田錦欣母女倆身體上的微反應看出來,那個男人不是善茬。

儘管他在外或許普通不起眼,但對她們母女倆來說,絕對是噩夢一樣的存在。

“時蔓,我們得——”羅建白又開口,卻忽然被時蔓“噓”聲打斷。

“羅老師,先彆說話。”時蔓的右手食指豎著放在唇上,耳朵貼到門邊,竟是在偷聽屋子裡說話的聲音——

田錦欣的母親上氣不接下氣在哭,“求你了田遠,她可是你的親侄女啊!你怎麼忍心把她嫁給那麼老的一個男人!還有好幾個繼子繼女,年紀都比她小不了兩歲,你讓她嫁過去怎麼活啊!”

男人田遠冷漠的聲音響起,“怎麼不能活?總比跟著你這病秧子母親,被你拖累死要好吧?那男人至少是個工人,家裡有收入,他還承諾了隻要田錦欣嫁過去,就讓她頂他死去妻子的班,這多好。你看看你們有什麼?我這可是在替天上的兄長照顧你們母女倆,你們應該感激,知道嗎?”

“……當年、當年錦欣她爹工傷去世,是你頂了他的班,說得好好的,會將領到的工錢給我們一部分,替他好好照顧我們,可是……我們到現在都沒拿到過一分錢。他的撫恤金,你也全領了。後來我病了,你又將我的工作賣給彆人,到現在,你還想將你哥哥的女兒也給賣了?!田遠!你以後還有臉見你天上的哥哥嗎?!”田錦欣母親的聲音越問,越近乎咆哮。

為母則剛,她第一次,這樣嘶吼著將所有壓抑的不滿都發泄出來。

田遠也愣了愣,隨即笑出聲,“我沒有好好照顧你們?你們現在不都好好活著嗎?”

田錦欣母親懊惱萬分,她自責地抱住田錦欣,喃喃著,“錦欣……錦欣啊……你本來是可以去文工團的,你為什麼不去?為什麼不去?我發病的時候你為什麼要留下來?你該去參加複試的啊!叫我這樣活著,倒不如讓我死了好了!”

門外,時蔓和羅建白無比沉默。

他們這才知道,原來,當田錦欣選擇留下來帶發病的母親去看病的那一刻,她不僅是放棄了文工團的複試,她還放棄了自己的整個人生。

如果田錦欣考上文工團,成了國家的人,她這所謂的親叔叔絕不敢如此囂張。

裡麵的聲音再次細細碎碎的傳來,哭聲、說話聲、還有冷漠的血液流動聲。

羅建白看向時蔓,卻見她板著臉,一腳將門踢開。

田錦欣家平房太破太舊,門鎖也早就壞了,時蔓並不需要用什麼力氣,隻是出離憤怒的原因,讓她這一腳看上去格外重。

屋內的人都抬起頭來,看見門外逆光的方向,時蔓出現。

她銳利的目光剜向田遠,一字一頓地問道:“現在婚姻自由,你憑什麼替錦欣決定她要嫁給誰?”

田遠雙手抱胸看著時蔓,反問:“那你能替她決定?”

時蔓毫不退縮,迎著他的視線,“她可以自己決定。”

“不不不,她還小,什麼都不懂,我這做叔叔的,該替她操心這些。”

“她既然還小,就不用急著嫁人了。”

“這位同誌,這是我們的家事,好像還輪不到你管。”田遠的聲音漸漸沉下去。

“如果我非要管呢?”時蔓掀起眼皮,長睫像漆黑的蝴蝶扇動翅膀。

田遠不再出聲,與時蔓對視片刻,他忽然笑了,“好,你可以試試。”

說著,他竟然轉身走了。

見狀,田錦欣害怕地揪住時蔓的衣角,“時首長,你快走吧,不用管我的事了,我叔叔他真的、真的很恐怖的……”

“不用怕錦欣,你要知道,現在是自由的新社會,這世界上沒人能強迫你。”時蔓半彎下腰,給田錦欣勇氣。

“對,我們不能軟弱,助長壞人的氣焰。”羅建白握緊拳頭,站在時蔓身邊,氣勢十足。

“嘖嘖嘖,你們說得對。”田遠再次出現,手裡多了一瓶酒。

他走過來,慢悠悠將酒遞到時蔓麵前,裡麵是滿滿當當的白酒。

“想管我們家的事?可以。咱們酒桌上談。”說話間,田遠的視線黏在時蔓的臉上,仿佛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一直沒移開眼。

羅建白皺了皺眉,正要出聲,卻聽到時蔓冷淡驕橫地說話——

“這酒我不喝。”

“這事我也一定要管。”

田遠眯起眼睛看時蔓,再次笑出聲。

時蔓也分毫不讓,與他對視,沒什麼好怕的。

“行,那就讓你看看,多管閒事的代價。”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晃到了羅建白的眼睛。

“小心!”羅建白反應過來,忙喊出聲,身為老師的他並沒有想太多,隻是下意識地想要保護自己的學生,於是抬起手替時蔓一擋。

時蔓也傻了,她雖然嘴皮子厲害,看上去很勇敢,但到底沒怎麼經曆過這樣的場麵。

她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等再回過神來,看到的就是羅建白血肉模糊的右手,還有那把鋒芒凜冽的滴著血的菜刀。

半舉著菜刀的,是田遠。

他瘋了,竟然從懷裡掏出不知何時藏著的菜刀砍人。

田錦欣尖叫著捂住頭,蹲在地上,不斷喃喃著重複,“我說了他很恐怖的……我說了他很恐怖的……”

童年久遠的陰影泛上心頭,田錦欣死死皺眉,滿頭是汗,嚇得花容失色。

田遠一言不合就要殺人,他舉著菜刀,朝時蔓劈來,眼睛裡竟然藏著深深的恨意。

如果時蔓能早早發現那雙暗處盯著她的眼睛,她就會驚駭地明白此刻田遠要殺她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一直就在隱秘地盤算。

“真是巧啊!你自己送上門來了!哈哈哈哈哈哈!”田遠癲狂地笑,菜刀不長眼睛,胡亂劈著。

“你這話什麼意思?”時蔓慶幸練過舞蹈,身體反應敏捷,險險避開兩刀,退到牆角。

兩邊都是牆,時蔓再退無可退,田遠就好像看到待宰羔羊,近在眼前,他笑得更開心了。

“你殺了我的弟弟,你得死!”田遠咬牙切齒地恨著時蔓。

“胡說,我從來沒殺過人!”時蔓大聲反駁。

“還記得北海胡同109號嗎?”田遠恨不得將時蔓扒皮拆骨,來祭奠他死去的弟弟。

時蔓如蒙雷擊,“是那個流氓犯?!”

對,流氓犯因為時蔓而被捕入獄,判了死刑,早已執行。

田遠將這一切都記恨到時蔓頭上,“要不是你!他不會死!你知道嗎?我就差一點點就找到他了!我們兄弟倆失散幾十年,馬上就能重新見麵了!都是你!都怪你!”

田遠越說越激動,歇斯底裡,拿著菜刀就要對著時蔓砍來。

“那還不是他咎由自取?!”時蔓喊出聲,也不怕這時候刺激田遠,“他自己要犯罪,難道能怪我?”

田遠忽然收了刀,陰沉沉地看著時蔓,“我忽然不想讓你死得這麼痛快了。”

他要狠狠折磨她,讓她無比痛苦,求死不能。

時蔓看著那近在咫尺泛著寒光的菜刀收回去,其實也鬆了一口氣。

說不緊張害怕是假的,但她知道自己隻有拖延時間才是最好的辦法。

“你放了他們,我跟你走。”時蔓指著羅建白以及田錦欣母女,“她們和你弟弟的事情完全沒有關係。”

田遠卻一揮手,表情狠戾,“不可能,今天你們所有人,都得死!”

他既然要殺時蔓,那麼其他目擊者就不能活下來。

時蔓皺起眉頭,“可錦欣也是你兄弟的女兒,你怎麼能殺她?你這麼在乎你弟弟,完全不在乎你哥?”

“老子在乎他個屁!”田遠爆了句粗口,恨意泛濫,“你以為他配當我們的哥?他為了娶老婆,能把弟弟給賣了,這是什麼哥哥?!你告訴我,他配嗎?!”

瑟縮蹲在牆角的田錦欣母女都震驚地看向田遠,連她們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父親竟然做過這樣的事。

難怪……難怪田遠明明對其他人都不壞,可她們卻從田遠身上感受不到半分親情,隻有自私、冷漠和算計。

時蔓和羅建白也都想不到有這樣的發展,都沉默著。

一時間,屋內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田遠嘶吼一番,將心中怒火發泄,又稍微冷靜下來,開始命令,“你們幾個都過來,站到我這桌子對麵來。”

他拎著菜刀,一臉正在思索先動手殺誰的表情。

這時候,忽然有幾塊瓦片掉落,砸在田遠腳邊。

他納悶地抬頭看去,卻有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一記飛踹,直接將田遠踢倒。

這腳力氣極大,田遠撞上桌子,桌子竟然因為巨大的衝擊力分成了兩半。

可想而之,田遠承受了什麼。

當塵埃落下,時蔓看到田遠疼得快暈過去,五官扭到了一起,蜷縮在地上,哪還有剛剛半點凶殘得意的樣子。

她再愣愣地看向那道英雄身影。

緩緩朝她走近的,是淩振。

他彎腰將她抱起,寬大的手掌拍著她後背,像在安撫嬰兒,聲線幽沉,“沒事了。”

時蔓忽然鼻子一酸,將頭埋在他的頸窩裡,鼻音很重地問:“……淩振,你怎麼不早點來?”

她看似在責怪他,心裡卻滿是慶幸。

方才巨大的恐懼後怕正被他一點點驅趕。

不管什麼情況,不管在哪,不管什麼時間。

隻要淩振出現,就代表著屬於她的,絕對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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