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進了堂屋, 讓蘇安城跟著過來。
屋子裡是中式風裝修,沒有開燈房間光線不明亮, 堂屋門開著,被風吹來雨滴打濕了台階。
蘇安城如坐針氈,他在這個屋子裡,隻覺得壓抑,像是喘不過氣。
“就你自己過來?還是他媽呢?”老太太打量著蘇安城,語調陰陽怪氣:“知道親兒子是個有病,不想換過來了?”
“不是,我妻子也來了,就在車裡。”
老太太重重冷哼, “怎麼,她親兒子她還嫌棄了?因為他有病?”
有病。
這三個字就像刺一樣紮進男人心裡,蘇安城臉色變了變,道:“感謝您這幾年對時越照顧, 但, 但請彆這樣說。”
“嗬,我倒想他是個好,這樣我女兒也不會因為帶他去醫院出車禍!”
“是你兒子, 害了我女兒命!”
老太太拐杖狠狠砸著地,沉悶聲響似乎落在了蘇安城心上, 讓他難受呼吸了。
“對不起。”
“輕飄飄一句對不起就行了?”老太太臉龐枯瘦,她毫不掩飾眼中恨意:“你們道歉道可真容易。”
蘇安城本來就是不善言辭人, 這種境況中愈發不知道該說什麼。
老太太讓林珍蘊也過來, 蘇安城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但出去叫人了。
走出巷子, 蘇安城就看到妻子站在車旁。
他正要說什麼, 就見遠處來了兩個人。
是個中年女人,長相溫婉,乾淨利落,她拎著個書包,身邊更讓個小男孩。
小男孩很瘦,垂著頭看不到臉,連背影看起來都是悶悶。
他們進了巷子,去方向真是顧家。
蘇安城有了種預感,他扭頭想和林珍蘊說,就見她捂住嘴,眼眶止不住溢出眼淚來。
“……彆哭了,走吧。”
保姆把顧時越帶回家,進了大門,小男孩就頭也不回去了自己房間。
保姆習以為常。
她差不多每天都是接顧時越放學,去醫院治療,半個小時後回家,然後就給這祖孫兩個做飯。
這家老先生很早就去世了,就隻住著老太太和顧時越。
顧家還有個大兒子,不過一家三口都在新城區,隻有周末才會回老院。
外麵有人敲門,保姆去開,然後就看到了蘇安城夫婦。
“你們是?”保姆問。
蘇安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道:“是有些事情。”
而林珍蘊此刻心情更是複雜無比,原來剛才看到小男孩真是他。
保姆看了看蘇安城,又看了看林珍蘊,覺得這對看上去是夫妻人真奇怪。
老太太聲音從堂屋穿來,保姆這才讓他們進了家。
走過院子,林珍蘊注意到院子兩側都有房間。有個房間窗戶開,但是看不到裡麵。
老太太看到林珍蘊後,問了好幾個問題。
知道夫妻兩個開著家具店,在市裡有房子,蘇奶奶蘇爺爺身體很健康。
老太太問了很多,就是沒有問到蘇黎川,林珍蘊心裡很不是滋味。
從來南城路上,她心裡就在想,這時候終於忍不住提出來:“能不能,能不能讓川川繼續在我們家?”
在蘇安城夫婦來之前,老太太在電話裡就說了,要把兩家孩子換回來。
可是林珍蘊真舍不得,而且川川過來這裡怎麼生活?沒有父親和母親照顧,跟著個年邁奶奶?
老太太沒客氣,直接笑她癡心妄想。
“今天你們就把你們孩子帶走,我親外孫我們家人會去莞城接回來!”
蘇家夫婦臉色都差極了。
保姆知道是顧時越親生父母來接他了,仿佛聽到天方夜譚,小越不是親生?
老太太讓保姆去收拾顧時越東西,蘇家夫婦跟著她去了那個房間,正在門口沒有進去。
房間裡進人了,小男孩全程頭都不抬。他握著個玩具船,在牆角坐著,高興就像一座小雕塑。
這原來是顧明霜房間,桌子上還擺著她照片,裡麵女人穿著潛水服,頭發挽在頭頂,笑容明媚燦爛。
保姆看了顧時越兩年,想到以後可能沒有見到了,鼻尖酸酸。
小孩子東西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裝了一隻行李箱。
他幾乎沒有玩具,就手上那隻玩具船,行李箱裡差不多都是顧時越衣服和鞋子。
收拾好了東西,保姆在顧時越麵前蹲下,小男孩沒有看向她,她還是輕聲說道:“小越,等你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了,你要好好生活。”
聽到媽媽兩個字時候,小男孩寂靜眸子動了動,但因為垂著臉,保姆沒有發現。
她牽著顧時越站起來,走出房間。
推開門,保姆把行李箱遞給蘇安城,最後又輕拍了拍顧時越肩膀。
“小越這情況,現在又要換個環境……你們要小心照顧他。”
蘇安城點點頭,道:“謝謝你。”
林珍蘊去小男孩手,離得近了才注意到,顧時越眼眸黑漆漆,卻像是沒有光。
他和川川是一樣年紀,不僅沒有蘇黎川,還瘦皮包骨。
小男孩臉色白幾乎透明,他被陌生人牽住了,就隻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對外界事情好像根本就不感興趣。
他手小小,因為太瘦了握住時候微微有些擱人,林珍蘊這一刻淚如泉湧。
離開之前,老太太叫住他們,遞過來一張銀行卡。
蘇安城搖了搖頭,拒絕道:“不用。”
老太太臉色比天空中雲還要陰沉,她不耐煩說:“明霜疼他,這裡是明霜積蓄,替她給。”
顧明霜,顧時越媽媽。
她不知道顧時越其實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小嬰兒慢慢長大了點,發現他不對勁,然後去醫院檢查。
到了兩三歲時候,才確定了不是語言發育遲緩,是自閉症。
短短時間裡,顧明霜谘詢了很多有名醫生,跑了很多地方。
本來就是單親媽媽,顧時越又有自閉症,顧明霜放在孩子身上精力比其他母親多多。
蘇安城夫婦是做父母,能想象到顧時霜付出了多少。
最終還是接了那張銀行卡,蘇安城夫婦不會動裡麵錢,這是打算等顧時越長大後交給他。
顧時越被蘇安城夫婦帶著離開家門,他全程安靜不像話,就像沒有靈魂布偶娃娃。
保姆站在門外看他們,望著這三個人走出巷子。
到了車前,蘇安城要把他抱上去時候,小男孩忽然劇烈掙紮了起來。
蘇安城不敢用力,放開了手。
顧時越轉身就往回跑。
蘇安城夫婦跟了上去,就看到顧時越又回了之前他房間。
才四歲小男孩踩著凳子,把桌上照片拿下來,緊緊摟在懷裡,和那隻玩具船在一起。
保姆忍不住擦了擦眼睛,對蘇安城夫婦說:“這是他媽媽送給他生日禮物。”
這次再離開時候就沒有出差錯了,顧時越安靜坐在後麵,低著頭一言不發。
蘇黎川上學了,家裡隻有蘇奶奶和蘇爺爺。
門口傳來響動,蘇爺爺猜測是兒子他們回來了,就走過去看。
多出來顧時越引起了蘇爺爺注意,他道:“這是誰家孩子?”
蘇安城歎口氣,他讓林珍蘊先帶孩子回臥室,他來和爸媽說。
顧時越被林珍蘊帶去了他們臥室,男孩安靜惹人心疼。
林珍蘊讓他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小心翼翼說:“時越,以後這裡就是你家了。”
客廳隱隱約約傳來聲音,是蘇爺爺不可置信聲音“你在開什麼玩笑”。
還有蘇奶奶大叫:“你是糊塗了嗎?這種事也能亂說!”
然後就是蘇安城低低解釋聲,聽很不真切。
顧時越垂下眼,抱住相框手緊了緊。
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昨天晚上,奶奶告訴顧時越了,她又哭又想,嘴角喃喃著“連你也要走了”“終於不用看見你了”。
小男孩能聽得懂這些話,未必能理解其中複雜感情。
他模模糊糊感覺到,自己是真被拋棄了。
媽媽不見了,奶奶也快要不見了。
他沒有特彆傷心,就是感覺有點空落落。
蘇奶奶蘇爺爺毫無心理準備,就被這麼大事情狠狠砸在了身上。
“小越他有自閉症,沒有爸爸,媽媽今年車禍走了,照顧他就是奶奶和保姆……”蘇安城說不下去了,聲音有點發顫。
如果兩方都是健康小孩,健康家庭,或許蘇安城不會答應這麼快。
孩子本來就不健康,那個家庭還不是個正常家庭。
況且兒童自閉症是一場持久戰,當奶奶年齡也大了,根本就照顧不周全。
而且蘇安城覺得,因為顧時越身世特殊,他奶奶不太喜歡他。
“顧小姐是從醫院回來路上發生車禍,時越又不是親生,他在顧家該怎麼生活啊?”
蘇奶奶現在聽不進去這些,她捂住胸口道:“不行,我離不開川川。”
“他是我孫子,我不同意你帶走他,絕對不行!”
她瞪著自己兒子,堅決道:“你不願意養川川,我養!”
反正他們老兩口在其他地方也有房子,大不了他們帶著川川一起生活。
蘇安城壓抑著心裡痛苦,他沉聲道:“媽,不是我不願意養川川。他是顧家孩子,顧家要帶走他們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