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在暗淡的光源下顯現出令人生厭的黃褐色, 無數女仆前仆後繼,亮出黑色的利爪。
卡羅拉打開房門,小小的身體被蠕動的荊棘掩映, 白色裙擺一閃而過,便消失在荊棘叢林的深處。
薑曜拔腿就追, “卡羅拉——”
女仆們倏地退開,兩根荊棘靈蛇般閃現, 交叉穿來。
薑曜眼睛大睜,身體瞬間後仰, 後背幾乎貼在大腿上,兩根長長的荊棘一根刺過剛才心臟的位置,一根穿過小腹的位置,淩厲的勁風啪的在耳邊炸開, 一滴冷汗自額際落下。
隻差一點, 她就要被捅個對穿,破布似的掛在枝頭了。
其他人離她不遠, 俱是臉色雪白,心有餘悸。
腳步停下。
傅醒看向不遠處卡羅拉的房間,拖著眼睛睜開一條縫的閔秋往後退。
“先搜索她的房間, 小心光源, 彆滅了。”
眾人開始後退。
不料,還沒接近卡羅拉的房間,生長速度剛剛放緩的荊棘又瘋長起來, 枝乾加粗加密,無數荊棘宛如一道黃褐色的浪潮衝當頭拍來。
“啊啊啊——”
“快跑!”
蠟燭應聲熄滅,伸手不見五指。
薑曜隻知道身後是能把自己捅個對穿掛起來的荊棘,也顧不上前麵可能存在的危機, 悶頭就往前衝。
黑暗中難辨方位,隻能儘量跟著他們大喊大叫的聲音走。
一路磕磕絆絆,竟也沒遭到女仆抑或荊棘的攻擊,也沒撞到什麼地方,堪稱奇跡。
“嗚嗚……”
小女孩的哭聲在黑暗中格外分明,似遠似近。
在哪裡?!
漆黑的環境裡響起一陣劈剝聲,眼前隨之亮起,間隔數步等間距投放的蠟燭像一條火龍,長長地蔓延至看不見底的彼端。
薑曜震撼地看著現在所在的位置。
荊棘叢林遮天蔽日,留下的空間卻很均勻,燭台釘在荊棘粗壯的枝乾上,像一座爬滿荊棘的地道,也叫迷宮。
小女孩的哭聲依然清晰,似乎隻有一“牆”之隔。
然而薑曜看看兩頭不知道通向哪裡的荊棘隧道,恐怕沒個一時半會兒根本繞不到卡羅拉的位置!
這條通道上隻有四個人,閔秋傅醒還有南區一個新人,其他五人可能就在隔壁,也可能到了不知多遠的岔道上,總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碰到了。
閔秋強撐著站直身體,“傅隊,你就把我放在這兒吧,我現在隻會拖大家後腿……”
薑曜的注意力被拉回來,看向傅醒。
閔秋現在毫無自保能力,獨自一人留在這裡怎麼行?肯定不能同意的吧!
“嗯。”
與猜想截然不同,傅醒沒有任何猶豫就點了頭,似乎他本來就打算這樣做,隻是被閔秋搶先說了而已。
“我……我留下吧,我來照顧閔隊好了。”剩下的那個新人一路大叫喊得嗓子有點啞,“傅隊,我也實在是走不動了。”
他的腳似乎扭到了,和小腿呈現出詭異的夾角。
剛才極限求生可以忍耐的痛苦在當前的平靜下變得難以承受。
傅醒同意了,把閔秋的砍刀放回她手邊,經過薑曜時說:“走。”
薑曜看了閉著眼睛坐在地上的閔秋一眼,轉身跟上。
“為什麼不帶閔秋姐姐一起走,如果遇到危險那個男的不會照顧她的,他肯定會自己一個人跑掉!”
她的聲音充滿擔憂與不平,傅醒側目。
“閔秋拿過兩次MVP,參加過不下十五個挑戰本,不要小看她的求生能力。”
“可她受了很重的傷呀。”
“如果我沒記錯,她的第一個MVP就是斷了一手一腳後拿的。”
薑曜驚得張開嘴巴。
這也太厲害了!
“你的稱呼變了。”傅醒沒有錯過她的小轉變,又道:“為什麼變了?”
薑曜回頭看了一眼。
閔秋他們所在的位置越來越遠,這條道越走越彎,再往前十幾米就看不見他們了。
薑曜回過頭,有點不好意思。
“一開始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就那樣叫了。後來我們的關係緩和了嘛,下意識就換了。”
她還是小孩子心性,見人喜歡叫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這也是她表達親近的一種方式。
傅醒沒再說什麼。
卡羅拉的哭聲越來越小,幾乎聽不見了。
前麵出現兩條岔道,左邊道直一些,繼續朝前,右邊打了個圈,像通往“隔壁”的路。
兩人一致朝右走去。
自從失去卡羅拉的蹤影後,無論是女仆還是會動的荊棘都沒有再出現了,一切風平浪靜,仿佛它們的出現隻是為了阻止有人靠近卡羅拉。
薑曜梳理了一路,有一點怎麼都想不通。
“傅醒哥哥,你說卡羅拉為什麼要跑呢?”她滿臉費解,求助似的看向左前方的麵具臉,“我仔細想了想,我們想要靠近卡羅拉房間的時候,這些荊棘把我們趕走了,並弄了這麼一個迷宮出來,讓我們搞不清楚方向……那卡羅拉呆在那個房間裡才是最安全的吧?”
傅醒言簡意賅:“她有要做的事情。”
薑曜接著苦惱:“她要做什麼呢?她的幻想已經崩塌了,又不操縱荊棘驅趕我們,這有什麼意義?等等,卡羅拉是荊棘鳥,荊棘鳥終將獻身於荊棘之上……荊棘鳥的歸宿不會就是字麵意思吧?卡羅拉打算自殺嗎?!”
傅醒一時無語。
“不是嗎?”
傅醒反問:“如果她現在是去自殺,為什麼要阻止我們進她的房間?”
“……是哦。”薑曜拍拍自己的腦瓜子,覺得它有點卡頓,“那她是為了什麼?”
前麵的路又轉了個大彎,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七轉八旋,一個黑洞洞的出口刮著冷風,靜靜立在前方。
竟然繞到出口了?!
薑曜往前快跑兩步,隱約看見前方的黑暗裡有個暗黃的小點在移動,正要追出去,蟄伏已久的荊棘“醒”過來,淩厲地擋住她的去路。
這是在阻攔她出去!
薑曜趕緊退回,荊棘也收了回去,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平靜。
那個黃色的小點應該是火光,有人在外麵……
傅醒仿佛會讀心術,開口道:“是卡羅拉。”
薑曜回頭,“你怎麼知道,出去的不一定是卡羅拉,外麵的人也不一定是從荊棘莊園裡出去的吧?你的判斷依據是什麼?”
“方向。”
“方向?”
傅醒示意她往外看。
定神細看後,外麵其實並沒有那麼暗,薄雲移開,被遮擋的月亮重新散落光輝,照亮大地。
前方開闊,一片枯樹林靜靜坐落遠處,隱隱有寒鴉的叫聲傳來。
“那片是我們來的樹林嗎?”
傅醒:“是,卡羅拉去找鑰匙了。”
薑曜秀氣的眉毛擰在一塊兒,腦海中無數信息過篩,最終隻留下關鍵的一條。
“她把鑰匙埋在外麵,現在又要去找回來……”她越想越覺得今晚發生的事情很矛盾,“為什麼她做每一件事,好像都很費勁兒?”
這不應該,她是這裡的主人,一切物體依托於她存在,為什麼她還要這麼親力親為?
傅醒點頭,接道:“還有一個問題,這把鑰匙到底用來打開什麼東西?我原以為是生門的鑰匙,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薑曜問:“那我們是就在這兒守株待兔,還是趁她不在的時候,再找找有沒有彆的線索?”
不等傅醒回答,她又有了更好的法子,道:“不不不,還是兵分兩路,傅醒哥哥你比較厲害,你在這兒守著,我去找彆的線索!”
這的確是當下最好的方法。
傅醒看著那張青澀的麵容露出大人的模樣,低聲問:“一個人,不怕嗎?”
他的聲音似乎溫和了一些。
薑曜懷疑自己產生了錯覺,甩甩腦袋挺直肩背,認真地凝望來時的路。
“北區的一個姐姐跟我說過,來了這裡,就不能再把自己當小孩兒了。”
“所以我要比計劃早一步成為大人,學會一個人做事是第一步。”
她越說越堅定,膽氣又足了幾分,轉身對傅醒做了一個打氣的姿勢,“好了,我要出發了!”
“嗯,加油。”
麵具下的眼睛似乎彎了一瞬。
薑曜呆呆地轉身,懷疑自己又產生了錯覺。
不過,傅醒哥哥的眼睛真好看啊,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戴著麵具還漂亮得這麼有辨識度的眼睛。
薑曜一路往回走,走到來時的分岔路口時毫不猶豫選擇了沒有走過的那條。
燭火寂寂無聲,在她身後拉出千百條或明或暗的影子。
又走過一個岔路口,她還真有新的發現。
幾尊荊棘鳥石像鑲嵌在荊棘牆的中央,和白天在庭院看到的一般無二。
沿著石像所在的荊棘牆走了一圈,薑曜回到分岔路口,靜靜地看著這個特殊的位置。
無論往左走還是往右走,都會回到這裡,這是一個圓……不對,嚴格意義上說,這是一個六邊形。
薑曜又走了一遍,在她心中,這個位置和棺材形狀的白薔薇叢漸漸重疊起來。
這裡不會就是白薔薇叢吧?
與此同時,聞人珍說的戲言也真正進入了她腦海中的數據庫。
卡羅拉的親人都死於瘟疫,那他們的墳墓在哪兒?
卡羅拉隻是個孩子,想必沒有能力為逝去的家人立碑,那麼……屍骨不會都在這個“棺材”裡吧!
截麵整齊,被荊棘牢牢包裹的六邊形在這一刻存在感無限放大,一陣涼意從地底鑽入腳心,多光源照射導致的影子忽然變得鬼氣森森。
薑曜吞了吞口水,小心往後退。
“這、這裡還是等傅醒哥哥他們都來了,再一起查探吧……”
她自言自語給自己壯膽,退出一段路後撒腿狂奔。
平整的石磚地麵上響起她逃走的腳步聲。
她對天文與物理的熱愛不變,隻是因為就算牛頓愛因斯坦他們在這裡,都無法解釋眼前的這一切,她也就隻好先敬而遠之,退避三舍了!
衝過一道彎,前方出現幾個人影,正是先前跑散了的其餘五人。
雙方都受了一驚,相互擺出防禦的姿態,等看清楚麵目才收起架勢走到一起。
聞人珍焦急道:“陽陽,怎麼就你一個人,你也沒遇到傅隊他們嗎?”
陳慧和王滿生不甘示弱地湊過來,“你怎麼又跟我們跑散了,你可擔心死我們了!”
薑曜挨個兒回答:“珍珍姐,閔秋姐姐和另一個人留在彆的地方了,至於傅醒哥哥,我們分頭行動了,我在找彆的線索,他在入口等卡羅拉。慧姨,不要擔心,我沒有受傷,這裡變成迷宮後好像安全了很多。”
眾人都鬆了口氣。
“確實,從荊棘潮逃命成功後,連女仆都沒看到了。”
“那你帶我們去找閔隊吧。”聞人珍道,“我們找到了回到卡羅拉房間的路,但都被荊棘堵死了,想用閔隊的砍刀試試能不能清理出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