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曜盯著他那隻還在繼續寫的筆,看著每一個字體在他筆尖顯形。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指向了同一個信息。
——我們不是特殊的。
薑曜喝完了那罐啤酒,睡意上頭說要回家。
杜琳儀看她實在困的厲害,挽留她在這兒將就睡一晚被拒絕,隻能隨她去。
把人送到門口,她目送啞巴跟著人離開,隔了一分鐘後起身,也出了門。
晚風習習,涼颼颼。
薑曜察覺到身後的人一直跟著自己,揉揉眼睛回頭。
“你家也在這個方向?”
啞巴比劃說“我送你回去”。
薑曜打了個哈欠趕走幾隻瞌睡蟲,慢騰騰道:“你這樣真的很像一個尾隨女生的變態。”
可能是被罵多了習慣了,也可能是天太黑了看不出來,啞巴這次的臉好像沒紅。
他指指前方四五米處抱著個酒瓶子倒在街邊的男人。
——我怕你會躺在街上睡。
薑曜是困了不是醉了,腦子還算清醒,“借口,我看你是怕我反過來尾隨你,順勢挖出你的身份姓名。”
啞巴倒也直接,點了點頭。
——這確實是原因之一。
“那你就多慮了,隻要你彆惹我,我沒興趣知道你是誰。”
薑曜把頭轉回去,幾步小跑跳到前麵,留給他一個嬌小的背影。
“看在你是個殘疾人的份上,我讓你一下,早點回去睡好了。”
啞巴一路把人送回到看著破破爛爛的小木屋,確認她鎖了門,才原路折返。
書屋一樓的門是常年不關的,清冷的月光落在第一個書櫃腳下,地磚的縫隙又深又長,處處透著古拙的意味。
腳步在門口停下,犀利的雙眸望向書屋的黑暗處。
“出來。”
三秒後,滿臉震驚的杜琳儀以每步十公分的位移水平挪了出來。
她是不敢相信的,但是在是太像了。
忽略掉臉的啞巴和戴著麵具的傅隊無論氣質動作都太像了。
她就是……為了打消自己那個可怕的念頭過來看看,沒想到反而驗證了那個可怕的念頭。
書屋的燈打開了。
杜琳儀拘謹地坐在傅醒的書畫室裡,時不時拿眼角瞄正在給自己倒茶的男人。
瞧瞧那分外薄的眼皮,瞧瞧那不笑而翹的嘴角,瞧瞧那柔和的下頷線,瞧瞧那威嚴全失的樣子。
她向來是不敢在不苟言笑的傅隊麵前造次的,可看到這麼張臉後,想低頭做低伏小都覺得有點兒難度。
和這個傅隊相處的模式,插科打諢輕輕鬆鬆更不違和吧……
她沒忍住,“傅隊,原來你是因為這個才戴麵具的啊,我還以為會有什麼難言之隱呢。”
比如貌若天仙,又或者徹底毀容之類的。
傅醒在她對麵坐下,沒有麵具覆蓋的聲音也不那麼沉悶了,是和麵容匹配的清朗。
“隻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嗯……”杜琳儀迷惑,“話說回來,你接近薑曜是有什麼目的嗎?我知道你原本很重視薑曜,可她到底進了北區,行為心性早已不符合南區的標準,她已經不可能成為隊友了,我不太明白你招惹她的意義。”
北區是個泥潭,不知道底在哪兒的泥潭。
就算薑曜本人不是不能相處,和她一起行動還是有極高風險的,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一個反手就會跟你撕破臉,轉頭為了更高的利益去背刺原本的同伴。
按傅醒的性格,不應該在已經下沉的人身上浪費時間的,乾脆利落割掉汙點重新選拔合適的新人才是他的風格。
然而事已至此,他不但沒有和薑曜徹底分割清楚,甚至不惜改換身份接近對方任打任罵……她想不到這麼做的理由。
傅醒沉默了一會兒,視線從冒著熱氣的茶水上抬起來。
“我有離開南區的想法。”
杜琳儀大驚起立,差點掀了桌子。
傅醒又道:“所以原本是期望她可以代替我,去做我原本在做的事情,帶領新人,堅定團隊信念,把已經存在的南區守住。”
杜琳儀也不知道應該先問什麼好,想想問他“為什麼要離開南區”還是“離開南區要做什麼”必然得不到回答,索性挑了可能得到解答的問題問。
“她進本沒幾天就注定進不了南區了,傅隊,你這個原本是多久以前?”
傅醒扯了扯嘴角,道:“確實,這是在她出第三個副本之前的打算。出來後她的心態發生了轉變,看似長大了,可被拔過的苗……如果不重新栽種,就會一點一點消耗至死。”
“拋開原本的目的與期待,我不忍心看到她變成原本她看不上的樣子。”
“琳儀。”
他忽然叫了自己的名字,杜琳儀下意識挺直身體。
“她是我在這個地方,遇到的唯一一個,即便知道得不到回報,依然願意伸出援手的人。”
杜琳儀愣了一下,冒出一個詞:“……惺惺相惜?”
傅醒彎了彎嘴角,“不是。”
他願意伸手是出自自身的道德與責任,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讓這個世界的人也能回到正軌,以此重新建立法理,實行法治,規範人心。
薑曜不同,她很純粹,純粹地尊重人,體諒人,相信人。
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我的天呐。
杜琳儀看著他的臉無比震驚,他竟然真的會笑!
她從未想過自己竟然能和機器人一樣的傅隊這麼正常的交流!
她放鬆了一些,試探問:“那是?”
“太久沒見到這樣的人了。”傅醒收了笑,“她讓我看見了人性的希望。”
也因此,對所有異次元的玩家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沉默下來,記憶回到地下二層。
他放棄過的,在以為薑曜死在那裡的時候,他也告訴自己算了吧。
薑曜和其他死去的人一樣,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直到看見那個石碓,那些塵埃,那隻手。
剛剛熄滅的火苗澆上熱油,像太陽一樣熊熊燃燒了起來。
他的聲音很輕,又好像很重,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在書畫室裡回蕩。
“對我來說,她是最後的希望。”
杜琳儀也沉默了。
半晌,她說:“可是傅隊,如果你這麼做是想讓她變回去,那不可能了。”
傅醒收斂情緒,抿了口茶,不答反問。
“你認為作為區分人和其他生物的思想,到底指的是什麼?”
“……什麼?”
傅醒看著她,答道:“不是聰明與否,而是審視‘我’,定義‘我’,追尋‘我’的能力。人之所以為人,與生俱來就有從環境掙脫的能力,所以人類社會才會不斷地向前發展,創造或征服一個又一個新的環境。。”
“不是變回去,而是需要正視自己的內心,重新審視、定義、追尋自我。”
“薑曜比絕大多數的人都要聰明,天賦異稟,沒有什麼是她做不到的。”
杜琳儀抿了抿唇,“可她如果真的可以,又何需他人乾涉?”
傅醒搖頭,“因為她還比絕大多數的人都要小,聰明不代表思想健全,她需要先知道她還有彆的路能走,才能用她聰明的大腦做出正確的選擇不是嗎?”
夜深人靜,是深入思考的絕佳時間點。
杜琳儀想了很久,稍稍能夠明白他的心態了,但疑問還是無窮無儘。
“可為什麼要用一個新的身份呢?”
傅醒靜靜看著茶杯晃動的水麵,水麵上倒影著天花板和燈的光暈。
他不會說話,也不懂薑曜在想什麼,乾巴巴的規勸隻會引起她的反感,而拙劣的討好也總是出現反作用。
傅醒的身份又牽絆太多,在沒有和南區做分割之前,南區的人始終是他的責任。
因此南北區的界限不能由他這麼魯莽的打破。
他無計可施,隻能如此。
“南區的傅醒不能救她,北區的啞巴還有希望。”
杜琳儀有些明白了,也因此必須告訴這個總是處理不好人機關係的白癡領導。
“她確實聰明,所以傅隊,你瞞不了多久的。而一旦曝光,她怕是殺了你的心都有。”
“我知道。”
“……你知道?”杜琳儀不可置信。
早就想過那一天的傅醒很平靜,“我一時半刻扭轉不了她的態度,如果能把她的仇恨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不會殺她,她暫時又殺不了我,留給她想明白的時間就越長,選擇的餘地就更大。”
“……”
杜琳儀說不出話來。
其實惺惺相惜也是可以的吧。
反正傅醒和薑曜,兩個人都是瘋子。
作者有話要說: 補了點內容,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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