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嗚。”
薑曜往外湊了下脖子, 叼走姑娘青蔥細嫩指尖剝好皮的葡萄。
葡萄甜蜜多汁,姑娘用紙巾擦了擦她嘴邊的汁水,把人伺候地舒舒服服的。
邢思非看她那駕輕就熟的樣子, 嚴重懷疑她搞奢侈糜爛那一套比自己在行。
今天早上在廣場,邢思是雖然先走了,但等人都散了, 又讓邢思非走了一趟把薑曜請到店裡來坐。
邢思非不是特彆聰明, 但很清醒,他知道他姐把薑曜請過來是有事要說, 做了一會兒陪客之後就帶著幾個小姐出去了。
“我聽說你沒有為難那個新人。”邢思是起了頭, “雖然說大庭廣眾之下你做的已經足夠讓大家精神緊繃從而收斂, 但對於這種拎不清的對象還是再敲打一下好。”
她是好意,薑曜知道, 不過這種小人她並不放在心上。
若是還能在副本裡遇見他, 必然讓他死得無聲無息, 又何必在平安小鎮放什麼狠話呢?
“懶得折騰了,他說的也是事實, 我確實‘殺’了一個新人。”
她加重了一個咬字, 邢思是挑了下眉,“不確定死沒死嗎?使用了?”
邢思是用了使用二字, 顯然也是個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人物,不過本來也是, 他們這種站在平安小鎮頂端的人物,要是真把人命當回事兒也活不到現在。
“沒有。”薑曜否認,“這些新人毫無價值,又有傅醒盯著,我怎麼也不可能當著他的麵自找麻煩。”
雖然最終還是當著他的麵把人弄下了山。
“總之是他們先惹的我, 我已經夠客氣了。”
邢思是聳聳肩說好吧,沒有接著追問。她邀請薑曜過來為的是了解這件事,想要知道的卻不是事情的來龍去脈,而隻是傅醒的態度。
她要知道做到什麼程度是傅醒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又是什麼程度傅醒才會出手。
邢思是是拖家帶口的人,如非必要她也不願意跟人起爭端,畢竟已經過了需要夠狠夠瘋才能立足的階段了。
她總結了一下:“所以傅醒是能夠接受正當還手的嗎?”
原本無時無刻不保持良好姿態的薑曜沒骨頭似的躺在沙發裡,搖了搖腦袋,“這我不知道,他定的規則最終解釋權歸他所有。”
邢思是笑了,拿起一個橘子剝皮。
“傅醒這個人……我一直看不懂他。”
青色的橘子皮在她手裡一瓣瓣剝開,露出黃澄澄的果肉,清新的香氣擴散,驅走葡萄的甜膩。
“我跟他幾乎是前後進的異次元,都可以算是第一批玩家吧,可一次都沒有正麵交談過。我也記不清楚他是什麼時候進入所有人的視野的,我有印象的時候,那會兒他已經有個MVP了,在小鎮裡整天戴個麵具,也沒聽他說過話……哦,那會兒人還不多,大家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還跟他做過鄰居。”
雖然對傅醒不感興趣,但薑曜還挺喜歡聽她說這些的,有種見證曆史的感覺。
邢思是說著,露出一言難儘的神情,“……他年齡應該不大,頭一年的時候完全不會跟人打交道,就是對事能力強,人又傲又天真。”
傅醒這方麵遠遠不如薑曜,同樣是又傲又天真的開局,薑曜就懂得順勢而為因地製宜,傅醒卻學不會,他就是寧折不彎的白楊,直愣愣地戳在異次元的漩渦當中。
“嗤。”薑曜發出了點聲音,算是附和邢思是的話。
邢思是把剝好皮的橘子遞給薑曜,接著道:“他挺目中無人的,就字麵意思的目中無人。這也是我不看不懂他的點,他好像不太會去考慮作為人的感受,隻有正確或不正確、應該或不應該的概念。”
都提到這裡了,她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我猜啊,最開始的時候他很會救人,什麼人都救,是因為救人是應該的。後來發現救的人裡大部分都是壞人,轉頭和徐行一起成立了南區,是因為保護好人是應該的。再發現保護的好人也不那麼好了,應該變成不應該,他就又做了新的決定,選擇去懲罰壞人,這是當下應該的……”
薑曜認真聽講,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
可能傅醒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思維模式還真在這個邏輯裡。
邢思是苦笑:“所以我是真的怕他,這個人的執行力太高了,我不知道他要達成什麼目的,可很明顯他的選擇在一步一步變的具有攻擊性,如果有一天我們為自己爭取利益,都變成了他概念中的不應該……”
傅醒像是一段冰冷的程序,拋開情緒感受去做理論上最正確的決定,仿佛隨時隨地都能進入不被乾擾的強力維護狀態。
薑曜送了一瓣橘子到嘴裡,沒有著急開口。
“我是真希望他馬上找對路。”邢思是平時沒機會跟人深度剖析這些,也沒人可以傾訴自己的憂慮,對著完全能夠理解自己想法的薑曜一說就停不下來,“有時候我甚至會埋怨他,我覺得他沒用,都這麼多年了怎麼還不成事。”
她這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把薑曜逗笑了,咯咯咯笑個不停。
邢思是無奈的看著她,半晌自己也笑了,自嘲道:“人還真是越老越容易操心。”
薑曜又吃了一瓣橘子,橘子肉口感偏酸但不澀,滿口生津,還挺有滋味。
她覺得這個橘子有點像傅醒,缺點就是優點,優點又是缺點,很不好評價。
“唔……”她沉吟片刻,“我想我知道他的問題出在哪裡了。”
邢思是感興趣地咦了一聲,客氣道:“還請陽陽姑奶奶指教。”
“他沒有私心。”
“嗯?”
邢思是糊塗了,這是個什麼問題。
薑曜吃完她給扒的橘子,意猶未儘,自己又拿了一個剝皮,邊剝邊道:“我上曆史課的時候常常會想一個問題,我總是在想那些領兵起義推翻舊朝的皇帝,到底是為了解救百姓,還是因為自己想當皇帝。”
邢思是:“……”
真是閒的沒事。
“我還去問過老師還有家長關於他們的看法,基本上所有人都讓我自己想……”
邢思是保持微笑,心道這應該是答不上來被問住了的敷衍之詞,要是邢思非拿這種問題問她,她也會這麼回答。
“隻有我媽媽跟我說,如果隻是為了救人的話,一般人會選擇成為醫生、老師或者士兵,而不是統治者。”薑曜開始撕橘子外麵白色的經絡,“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因此得出自己的結論——那些人既想解救百姓,也想當皇帝。”
這樣繞了一圈得出的還是兩者兼有的結論,好像是白繞了,但邢思是知道是不同的。她無比深刻地認識到,眼前的這個女孩有著超過年齡的成熟,而這成熟並不是進入異次元後才磨煉出來的,這是她以前就有的。
邢思是養邢思非跟養兒子似的,她知道要養一個像薑曜這樣天真驕傲又什麼都懂的孩子要費多少心力。
進異次元的薑曜被保護著,也被鍛煉著。
她本可以是溫室裡最美麗鮮妍的花朵,卻被風雨摧殘,丟失精心嗬護出來的飽滿與嬌嫩,千難萬難中憑借骨子裡的東西重新紮根,長成與溫室中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出眾的模樣。
真不容易啊。
邢思是神情一肅,聽得跟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