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北城區的路上。
薑曜坐在麵包車最後一排, 被兩個身強體壯的南區大漢一左一右圍著,正前方是個體型嬌小在車裡都活動得開的女人,手裡舉著隻手機, 鏡頭對準她不停地拍。
“這是多重大的事情, 你們還要錄下來?”
薑曜換了個坐姿,抱住自己的胳膊, 本來想翹個二郎腿擺個更酷的pose, 可惜這麵包車的空間實在有限,她的腿不長不短,換這個姿勢有點費勁隻能作罷。
徐行示意嬌小女人往邊上讓一讓, 自己彎下腰和薑曜麵對麵。
“告慰魏旭在天之靈。”
薑曜嗤笑:“你是在搞笑嗎徐行哥哥,你們那個魏旭是在彆的副本裡死不瞑目的, 你在這兒錄了就算整隻手機燒給他, 他也收不到的。”
圍著她的大漢之一惱怒道:“你放屁, 魏旭一直跟我們同在,他還活在我們的心裡!”
薑曜複雜地看向他,哦了一聲, 慢吞吞道:“既然他就在這裡,那你們這是……脫褲子放屁呢?”
大漢:“……你!”
“好了。”徐行製止愚蠢的手下繼續自取其辱, “這個世界的警方已經出警,從現在開始變故會很大,我們得提前開始審判。”
說完他看向薑曜,眼皮往上撐開, 眼窩變深,故作的“紳士”姿態完全收起,擺出幾分傅醒的架子。
“薑曜,在正式開始審判之前, 請你誠實地告訴我們,你是否對你殺了魏旭這一事實感到悔恨,並且願意從現在開始誠心懺悔,為自己的行為承擔相應的後果,做出相應的彌補。”
徐行的聲音出現在畫麵之外,鏡頭中央的薑曜咧嘴一笑。
“嗯~”
她拖了個音調,將所有人的心拔高,再狠狠摔落。
“並不悔恨,也不會懺悔,不承擔後果,不作出彌補。”
各個屏幕前的玩家紛紛抽氣,然後瘋狂發彈幕刷屏。
嘉嘉:臥槽什麼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懂不懂啊!
牛皮王:麻了麻了真的麻了!!!
福祿壽三星:隻有我一個人覺得薑曜說不悔恨不懺悔的時候很酷嗎
豎子:她是真的無動於衷啊
煞:是的隻有你一個人
茉莉花:我!也!覺!得!
安玉爾:樓上的,又是你們兩個……
屏幕前的看客都沸騰了,可想而知麵包車上的南區玩家會有多憤慨。
剛被徐行喝止的大漢再次暴起,抓住薑曜的衣領怒吼質問:“魏旭他到底怎麼得罪你了,啊?!就因為他對你的態度不友好?!就因為這個你奪走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隨著徐行掌權日久,南區不停地潰爛,尤其在傅醒離開之後,自私的人性暴露地更加赤果,越來越多的人去迎合徐行,討好徐行,排擠他人隻為自己更加貼近中心。
可南區也不是每個人都變了的,其中有那麼一部分人,他們從進來開始就生活在相親相愛的烏托邦裡,遠離殘酷的爭奪與廝殺,儘管在分區的時候沒有勇氣跟著傅醒走舍身之路,內心卻依然是赤忱善良的。
他們真的把團隊當成大家庭,把隊員當成親人,夢想著所有人都能活下來,直到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們也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能為了屁大點事,就沒有任何負擔地剝奪他人的餘生。
薑曜體重很輕,被他大力拉扯整個人都快離開座位,單薄的夏衣領口也出現變形,下擺提上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腰。空調風一吹,涼颼颼的。
薑曜微笑。
“放手,我數到……一。”
她說動就動,腳跟用力踩住地麵,有了著力點的身體順著拉扯的方向站起,下一秒左手便摁在從右方把她提起的大漢的腦袋上,往後一推。
砰——
男人的頭重重砸在車廂上,身體隨之砸過去,筆直前行的車輛都被這樣的衝擊帶著偏離原本的方向衝向馬路牙子,差點車毀人亡。
拿著手機拍攝的女人下盤無力,慣性一來她便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徐行襠下。
徐行被撞得臉色發青,扭曲著一張臉道:“不要停車,加速繼續開!”
駕駛座上已經踩下刹車的玩家忙鬆開,挪到油門又是一腳。
鏡頭倒下,拍出來的畫麵可謂十分魔幻,將兵荒馬亂的現場無比真實地傳遞給圍觀的群眾們。
嘎嘎雞:說上就上她是真的不慫……
言午山高:一時間不知道是徐行這一車人綁走了薑曜,還是薑曜一個人劫持了徐行這一車人
畫麵回到車內,薑曜腳踩著昏迷過去的大漢,好整以暇坐回原本的位置,竟是這一車占有“主動權”的人群裡最早恢複姿態的。
她還朝剛剛從徐行襠下爬起來的女人抬抬下巴,“繼續拍啊,保持我的C位,拿不穩攝像機的玩家不是好的馬屁精哦。”
女人被嘲諷地麵紅耳赤,惡狠狠拿起手機繼續對準薑曜,完全沒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就聽了薑曜的話,被徐行以外的人支配了。
除了薑曜腳下多了個人,畫麵恢複正常,徐行從痛苦中緩過來,聲音也恢複正常。
“我們知道你的態度了,你會因為剛才行為遭受更殘酷的審判。”
薑曜把大漢當軟墊踩了踩,表現得相當不以為然。
“拜托,無論是年齡還是體型,你都快有我兩倍大了,怎麼還說這麼中二的台詞,讓人想吐。”
話說的難聽,可這次車裡沒人再想發作了。
另一個大漢瞥一眼腳邊的腦袋,挺直脊背。
畢竟前車之鑒還在這兒躺著呢。
徐行深吸一口氣,換過肺裡汙濁的空氣把氣兒順過來,才道:“薑曜,我不是在危言聳聽,也不是真的拿你沒有辦法。我們現在對你客氣是因為我們也有顧慮,不想跟你同歸於儘,可這也是你能夠有機會逃跑的唯一倚仗……真把我們逼急了,跟你同歸於儘又如何呢?”
他再次大義凜然,“既然決定複仇,我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徐行是有演講技巧的,語氣停頓都恰到好處,短短幾句就讓越發緊張也開始畏縮的成員熱血起來,紛紛紅了眼眶。
沒錯,複仇計劃已經啟動,薑曜一天不除,他們就一天不得安寧,要麼成功殺了薑曜,要麼隻能在驚懼中被薑曜殺死!
南區氣勢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薑曜這隻落難虎終於不情不願地收起爪牙。
“好吧,算你說得對。”
她的配合讓徐行鬆了口氣,按照早就設計好的審判流程往下問。
“你對魏旭下殺手的真實原因是什麼?”
薑曜:“……”
怎麼徐行的問題也跟他的行事手段一樣單一?
“如果你們一定要知道的話,告訴你們也不是不可以。”薑曜胡扯道,“他在平安鎮維護你的房子不讓我潑顏料的時候,我就在心裡記了他一筆賬了。好巧不巧緊跟著的副本他又跟我分在一塊,看我的時候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陽陽姑奶奶可受不了這種對待,正好有機會,就把他給……”
薑曜伸手在自己脖子上一劃拉,哢嚓垂下腦袋,不動了。
猝不及防的動作嚇了直播間的觀眾一跳,過了兩秒看她又活蹦亂跳眉飛色舞地動起來,才罵罵咧咧平複心情。
一直舉著手機的女人看著薑曜沒有任何負擔的表演,握著手機的胳膊整條都在發抖,後槽牙咬的死死的。
說實話,若隻是為了魏旭一個的死,她是絕對不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出現在這裡的,之所以參與到第一線來,恰恰是因為薑曜的態度。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膽子太大,太沒有畏懼之心了,南區這個對一般團隊來說避之唯恐不及的龐然大物在她眼中就跟路邊的雜草地麵的螞蟻一樣不值一提,她能為了一丁點事殺魏旭,就能因為一個眼神滅了自己。
女人抿緊唇瓣。
隻能先下手為強,除之後快。
隻能如此。
徐行的心情同樣複雜,薑曜回答得太流暢了,流暢到他都開始懷疑魏旭是不是真的死在她的手裡,在他的計劃還沒開始前。
不過想想傅醒的態度,他又清醒過來。
是在他計劃中的,否則傅醒不會維護薑曜到這種地步。
“你是怎麼殺死魏旭的,用了什麼武器,什麼手段。”
這個問題薑曜也答得很快:“刀呀,他就站在我麵前,我二話不說就捅進他心口,然後他就死了。哦,他死了之後我還把他拖到樓下餐廳,用番茄醬給他畫了個叉呢。”
薑曜說著,笑眯眯看著徐行,“我這個創意怎麼樣,你覺得好不好玩?”
徐行麵無表情,跳過她的問題繼續道:“你把刀子捅進他的胸口,然後就眼睜睜看著他在你麵前死去,對嗎?”
這是個好問題。
薑曜配合點頭,“對啊。”
徐行又問:“魏旭臨死時,是不是跟你道歉,求你不要殺他,讓你放過他,叫人來救救他,而你卻無動於衷,甚至嘲笑他,繼續羞辱他,讓他死不瞑目?”
“是啊。”薑曜再次承認。
徐行深吸一口氣,那口吸氣聲之大,屏幕前的看客們都聽到了。
完成者:薑曜難道還沒意識到,這審判的過程就對應著南區人會對她采取的折磨程度麼
領英:我現在覺得她是在無腦囂張了
顧吉爾:南區的人在自虐吧,還要人還原一遍自家隊友的死亡現場……
紅:emmm我怎麼覺得事情的發展會跟我們想得不一樣呢
飄飄我的柔柔:怒氣值積攢完畢了吧!刺激的場麵要來了吧!激動地搓搓手!
……
徐行的手在鏡頭中出現,所有人都頂著畫麵的左下角,一顆心隨著他手指的顫抖七上八下。
備受注目的空間似乎有所升溫,烤得時間也變得粘稠,每個人心中仿佛多了一盞時鐘,秒針哢噠哢噠地走,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
就在眾人覺得心臟快要受不了的時候,徐行垂著的手指猛地攥緊,指關節爆出咯咯的響聲。
“薑曜,魏旭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弦繃到最緊,砰的一聲斷了。
收看直播的觀眾們隨著太過驚訝因而沒能拿穩手機的女人一起茫然失措,看不明白唱的哪出了。
徐行麵紅耳赤喝道:“魏旭根本不可能這麼卑躬屈膝地求你,無論是他的性格,還是他的能力,都不會做出向你討饒的決定!”
“你為什麼要撒這樣的謊?難道真像傅醒說的,魏旭根本不是你殺的?那你為什麼要承認?你為什麼要乾擾我們?!”
麵包車裡的南區玩家都懵了,他們明明是自己人,可為什麼一點兒都聽不懂隊長在說什麼?
魏旭不是薑曜殺的?
那會是誰?
車裡表現最平靜的反而是薑曜,她安穩地坐在中央,情緒穩定聲線如常。
“嗯?我怎麼不知道魏旭不是我殺的,你又怎麼知道一個人在生死麵前能夠把底線降低到什麼程度?”
“他一直是我非常得力的助手,我了解他的為人……”徐行高亢的聲音落下來,話語中帶上頗多情緒大起大落後才會有的虛弱的氣音,“薑曜,無論你隻是覺得好玩才承認了這件事情,還是剛才的回答隻是你故意引導我做出如今的猜想,這筆賬等我確認清楚後都會跟你清算……停車!”
負責開車的南區成員如今的腦子根本沒法思考,聽到徐行的指令下意識就帶了刹車,慢慢往路邊靠。
其他人也是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徐行。
徐行拉開車門,又說出了一句讓大家更為懵逼的話。
“你走吧。”
坐在薑曜旁邊,堵著出去那條路的壯漢瞠目結舌,“隊、隊長?!”
“聽我的。”徐行搖搖頭,“你們放心,我絕不會放過殺害魏旭的真凶,但……也絕不允許背後還有什麼人,拿我們南區當槍使。”
好不容易才抓住薑曜,那人舍不得,還在遲疑:“可如果是彆的人想要挑起我們的爭端,薑曜怎麼可能配合呢?”
“因為她是個腦子靈活的瘋子,或許如今的情況,全部都是她基於這點算好的。”徐行說著看向薑曜,“是嗎,我們藝高人膽大,做事沒有邏輯沒有章法卻從不吃虧的陽陽姑奶奶?”
薑曜微笑,沒接他的話茬,對還伸著胳膊的壯漢道:“還不讓開?”
壯漢咬牙,退了一步。
位置不夠,薑曜目不斜視,直接從他腳背上踩過去。
“……等一下!”握著手機的女人衝出來,“不能讓她就這麼離開,現在我們綁在一起她不能對我們使用重火力的武器,可一旦我們分開……”
薑曜回頭,正眼看向這個她原本沒放在心上的玩家。
很細心嘛。
徐行點頭,手裡便多了個東西。
他對薑曜道:“信任是相互的,對嗎?”
薑曜欣然點頭,嘴角的笑容略顯高深。
“當然。”
麵包車停在昏暗偏僻的路段,一抹藍色衣角晃動,薑曜雙腳落地,踩在灰白色的水泥路麵上。
她身後是一個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她的腦袋。
薑曜麵向他們,舉起右手擺了擺,目光落在徐行臉上。
“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徐行哥哥,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徐行聲線低沉,語氣鏗鏘:“我說過很多遍了,徐行是小心眼,睚眥必報,不願放過任何侵犯我們南區權益的人,但也絕不拿旁人泄憤。”
“等到事情查實無疑,若還是你,我們南區能抓住你一次,就能抓住你第二次。”
“或許波折,隻求問心無愧。”
這一番話堪稱剖心剖肺鮮血淋漓,任誰聽了都要為之震撼為之感動。
薑曜想,不愧是傅叔叔多年的合作夥伴,完美複刻了他的理念與信仰,將彆有用心的唱念做打演得比傅醒融入骨髓的板正端方還讓人信服。
所以說埋頭苦乾的老黃牛這輩子隻能犁地,山裡下來的野猴子做個揖就好吃好喝,還得會裝才行啊。
“好叭。”薑曜轉過身,十分大方地給予他們“信任”,背對著他們朝最近的建築走去,“再見啦~”
等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徐行才對神色複雜的隊友們道:“上車,我們走。”
女人看了他一眼,默默把開著一個頁麵的手機塞到他手裡,一語不發坐到副駕駛座上。
其餘人也都很沉默,回到各自的座椅上一語不發。
車子發動,徐行低頭看不停刷屏不到半分鐘就能刷出九九加信息的玩家群。
群裡早在畫風突變的瞬間就爆炸了。
沙洋:預言家,刀了@紅
風油精好涼涼:預言家,刀了@紅
相機:預言家,刀了@紅
猛虎下山:預言家,刀了@紅
……
徐行在這些無腦跟風的刷屏間隙裡,快速瀏覽那部分有內容的信息,獲取大家的反應與看法。
擼串兒嗎:所以徐行剛才是整什麼玩意兒???
葫蘆娃:審判薑曜的過程中發現什麼問題了吧,我早就覺得傅隊不會因為包庇薑曜就亂說的,可能真不是她乾的
嬛嬛:那薑曜也太那個了吧
鎏:真的有人瘋到自己給自己扣黑鍋不洗的嗎
我不叫喂:樓上的,我最討厭人家說那個了,你們到底是他媽哪個啊!
分析大師:這波明顯是薑曜又控場了啊,不管薑曜殺沒殺魏旭,就沒有人發現她孤身一人沒有任何接應,不但全須全尾走出南區的天羅地網,還把南區的人折騰了一遍這種極度可怕的事實嗎
咣咣: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