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因為理論數學方向的勢大,壓得他們不得不低頭?
可這些話能對自己當初的師弟說嗎?不能,說出來太丟人了。
顧書遇和楊翠梅打落牙齒活血吞,強行扯著微笑表明自己過得還不錯,可沒想到宋瑮又開始往他們心上紮刀了。
宋瑮衝顧書遇和楊翠梅擠眉弄眼地說,“真的隻是還行?我不信!書遇師兄,翠梅師姐,你們就是太謙虛了。我又不傻,換位思考一下,如果當初我也留清大了,混得不咋樣,肯定沒臉來國防科大見自己的恩師和同門,你們倆既然能來,那肯定是混得春風得意。”
顧書遇和楊翠梅的心都在滴血,卻隻能強顏歡笑。
楊翠梅心累無比地扯開話題,“小宋,你彆光問我們啊,你同我和書遇說說,你們在國防科大怎麼樣?我聽說國防科大挺有錢的,真的假的?”
一提這個,宋瑮臉上的自豪就掩不住了,他的那張臉都快給笑爛了,“這還能有假的嗎?國防科大雖然主要研究方向不是理論,但我們又不搞理論,這點缺陷對我們來說,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毛毛雨。這學校雖然排名不如清大,但背靠國防,各種各樣的項目像是雪花片一樣往我們課題組飛。”
“不僅如此,現在政策的束縛放開了,東南邊湧現出很多新興企業,咱導師的研究領域就有數學經濟學這一塊兒,之前給很多國有企業做過規劃,名氣不小,現在那些新興企業也願意花錢來讓咱們導師給評估建議……你是不知道,咱導師在國防科大這邊組建了一個超過六十人的大科研團隊,每個人手頭都至少有兩三個項目,忙都忙不過來。”
楊翠梅想到自個兒手上的課題還是當初宋忠堂教授沒被國防科大挖牆腳時給她分配下去的,估計很快就結尾了,下一個課題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接到,頓時一陣心塞,就仿佛喝了一壺山西老陳醋般,整個人都酸了。
“忙點好啊,不忙哪裡能掙到錢呢?到我們這個年紀,是時候考慮買房的事情了。”
顧書遇頗為認同地點頭。
宋瑮轉身就又來了個盛世獨秀,“買房?買房還用得著考慮嗎?想買就買唄!書遇師兄,翠梅師姐,你們倆在清大混得好,手裡的項目肯定不缺,做上三五個項目,買一套房的錢就湊出來了。連我這種半吊子水平的人都不愁買房,你們那麼優秀,有啥好愁的?”
“宋教授給我分配了三個項目做,湘南這邊的房價也不算高,我估計這三個項目做完,湘南這邊買兩套房都夠。不過買一套住著就好了,剩下的錢先攢起來,再做幾個項目後,一並去上海買房,咱導師說上海的經濟發展速度很快,現在已經展露了一飛衝天的苗頭,讓我們都去上海那邊買個十套八套的攢著,將來肯定值大錢!”
顧書遇和楊翠梅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毫不掩飾的豔羨。
宋瑮在那兒嘚啵嘚啵地拉了好大一波仇恨,臨近上課鈴響,這才想起一個問題來,“書遇師兄,翠梅師姐,你們來國防科大,是為了什麼事兒?”
顧書遇與楊翠梅如同吞食了某些不可描述物一般,表情變得十分精彩,過了好一會兒,顧書遇才支支吾吾地說,“我和老楊在學術上遇到一點問題,想同咱老師再交流交流,看咱老師能不能再給一些指點。還有就是,我和老楊打算衝一波國際頂刊,國防科大那個小蘇老師不是在《數學紀年》上發表了增刊嗎?我們倆想找那小蘇老師取取經,爭取也發表幾篇國際頂刊,這樣容易提一提職稱。”
宋瑮了然,“找咱老師的話,那肯定沒問題,咱老師每天都為那個發展經濟學的事兒忙活,小蘇之前幫我們課題組解決了一個特彆重要的數學問題,老板最近正忙著推進發展經濟學的研究進程呢,發展經濟學是國家給的大項目,專門針對發展中國家的經濟走向以及咱們國家的國情進行推導,咱老師十分看重,每天都在數學係那邊,你們要去的話,直接去數學係找咱老師的辦公室就成。”
“你們要是找小蘇老師的話,我估計有些懸。小蘇老師被《數學紀年》聘請了,現在是《數學紀年》的特約審稿人之一,聽說最近正忙著審那普林斯頓帕克學派的爛攤子呢!小蘇的辦公室就在我們係的係主任辦公室裡,你們可以去找找,小蘇也是咱老師課題組的一員,如果小蘇有空的話,咱老師可能會喊大家坐下來喝一杯,你們準備好肚子,小蘇那酒量……嚇人得很。”
宋瑮在那兒掏心掏肺地說,他對自家這兩位師兄師姐沒有任何藏私,可身為聽眾的顧書遇和楊翠梅的心卻越來越涼。
對於他們倆來說,宋瑮說的話就是吹在心頭的十級暴風雪,要命啊!
自己當初看不上國防科大,不願意跟著導師走,想留在清大自己打拚,看看自己現在的德行,被數理學派給排擠成打雜工的了。
在看看當初導師宋忠堂教授來國防科大發展的這些人,哪個不是過得滋滋潤潤?這些人手裡都不缺項目,更不缺錢,現在還拿到了國家級的特大特重要項目。
等這個國家級的特大特重要項目做完,寫在簡曆上,那絕對是金光閃閃,走哪兒都是萬能的敲門磚。
更悲催的是,顧書遇和楊翠梅聽宋瑮說,他們此行的目標人物——蘇嬌楊,不僅和國防科大數學係的係主任在一個辦公室辦公,還加入了他們原先導師宋忠堂教授的課題組……給他們兩個稱五斤熊心豹子膽吃,他們也不敢找自己的恩師挖人啊!
最最最重要的,他們從清大帶來的‘人才引進計劃’是針對一個做出科研成果的本科生,待遇不差,但也不算頂尖,可現在的蘇嬌楊已經是《數學紀年》的特約審稿人,這份待遇就拿不出手了,甚至看著還有點寒磣。
顧書遇同楊翠梅小聲嘀咕說,“翠梅,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去年年末科技部統計了一遍國內學者名單,彆的學術領域有沒有我不確定,咱們數學界可還沒有一位學者被那些國際頂刊聘為審稿人,雖然這與之前的十年情勢有關,可不管怎麼說,蘇嬌楊都是頭一個!咱這條件,拿不出手了,忒丟人了些……”
楊翠梅也點頭表示讚同。
上課鈴響,宋瑮急著回去給學生上課,便隨手給顧書遇和楊翠梅指了條去數學係的路,讓顧書遇和楊翠梅去數學係找宋忠堂教授。
在顧書遇和楊翠梅的行程安排上,壓根就沒有見原先的恩師這一條,畢竟當初宋忠堂教授曾明確的表示,希望他倆也都跟來國防科大,卻被他倆拒絕了,萬一宋忠堂教授‘關心’一下他們倆,他們倆該怎麼說?
還能撒謊不成?
楊翠梅靈機一動,道:“小宋,既然我們都來了國防科大,肯定是要聽聽你們國防科大這邊講課的,你繼續講,由我和老顧來給你評課,也見識見識你們國防科大的學生質量。對了,你講的是什麼課?”
宋瑮道:“就是我的老本行,概率論統計,簡單得很。”
顧書遇皺眉,“概率論統計,簡單嗎?剛好我教的也是這門課,我覺得挺難的。按理來說,清大學生的水平不會比國防科大差,是不是你們教的簡單?用的教材也簡單?”
這話說的難免就有些傲氣了,宋瑮聽著刺耳,但也沒有當場反駁,隻是在上課後,將自己的教材勻給顧書遇和楊翠梅合著看,然後便拿著教案繼續講了。
國防科大數學係的學生在入學後,都將高中知識重點溫習過一遍,該進行拔高的地方一點都沒少講,故而宋瑮講起來很輕鬆,他為了趕課程進度,一堂課下來,隻是偶爾同學生們進行一下互動,主要部分還是自己講。
到了臨近課堂結束的時候,宋瑮將課堂作業布置了下去,讓學生們儘快做,他從講台上溜溜達達地走到顧書遇和楊翠梅的座位前,虛心問,“書遇師兄,我記得當初你在清大留校的時候,給學生們講的就是概率論統計,我算是班門弄斧了,你替我評評課,覺得我講的怎麼樣?”
顧書遇拿出了自己的架子來,他翻著課本道:“小宋啊,你講的挺好的,但我覺得,這些學生才剛剛入學,水平還沒有提上來,尤其是代數的計算這一部分,各種公式就夠他們頭暈腦脹了,你講的東西是不是太快太深了點?”
“而且你們這教材,我看著和教育部定下來的那些教材不大一樣啊,厚度倒是沒多大變化,但你們分了個上下,你拿的這本書是上,我看我們清大那邊所有概率論統計的知識點,你們這本書裡都有,還添加了一些本科生們無須掌握的東西,你能同我說說,你們概率論統計的下都是講的些什麼嗎?”
“況且,就算你們教材變了,講的東西多了,那也不能用這麼快的速度講課,學生能跟得上嗎?咱做老師的,講課的目的不是把自己給講爽了,而是讓學生們聽懂聽爽了。你得調整一下自己的講課方法,切忌本末倒置。”
宋瑮就算神經再粗,一聽顧書遇這話,臉色也不大好了,“這講課速度是係裡拍板決定下來的,我哪能左右?之所以不用教育部拍板決定下來的教材,那是因為教育部一直沒有拍板確定新教材,這十年裡,國外關於概率論的東西湧現了多少?國際上的研究已經日上三竿了,我們總不能還在黑夜裡夜行吧!教育部上一次拍板確定的新教材還是十幾年前呢,能適應新時代人才的培養方案嗎?這教材是我們係的老師新編的,目前隻是以講義的形式在自己係裡試行,看效果不錯的話,會交付給我們學校附屬出版社那邊去印刷。”
“師兄,你剛剛說我們講的東西多,其實不礙事,國防科大的學風很好,起碼我們數學係的學風很好,學生們都願意鑽研數學,不信的話你待會兒看看,我把學生們的隨堂作業收上來,你從學生們的反饋中看看,我那一節課講的東西,他們到底掌握了多少。”
“至於你問的那個問題,我們這本上冊書就把概率論統計中該講的東西都給講完了,下冊該講啥……這問題還用問嗎?上冊的重點是在概率論上,下冊就是講數理統計了啊,這兩冊的內容緊挨著講,學生們能連貫起來學,效果肯定不錯,學下冊的時候,順帶著就把上冊的知識給複習了,學生們肯定記得牢。”
顧書遇:“……”
在他看來,國防科大一定瘋了!
清大數學係做決定都隻敢踏著小碎步一點一點地前進,國防科大怎麼這麼大膽?
難道國防科大數學係就不怕做出的改動太大,老師們竭儘全力地講,學生們根本聽不明白學不明白,最後變成對牛彈琴,雞同鴨講?
國防科大數學係領導做決定的時候,都不考慮實際情況的嗎?
莫非這決定是國防科大數學係領導一拍腦門決定下來的,根本沒過腦子?
宋瑮知道有些成見很難被改變,因此也就沒有再多說,等學生的課堂作業反饋上來之後,是非自然見分曉。
課堂作業布置得不是很多,臨近下課的時候,做題速度快的學生用五六分鐘時間就把題目都做完了,做題速度慢的學生也就僅僅需要十來分鐘。
學生們交上作業來的時候,宋瑮就坐在顧書遇和楊翠梅的身邊,他每批改一份作業,就會把作業遞給顧書遇和楊翠梅看。
真相是最痛的打臉。
顧書遇和楊翠梅越看越沉默,最終實在沒忍住,問宋瑮,“你們的學生到底是怎麼教的?剛剛你課上講的那麼快,他們能消化吸收得了?”
“不一定是課上消化吸收的,國防科大所有院係在新生入學的時候,都提前同學生們講過,國防科大給學生們安排的課程任務很緊,如果課前不預習的話,根本不可能跟得上課程進度,所以學生們早就養成了課前自學的習慣,有什麼不會的地方,課前都會互相交流討論解決,若是互相交流討論都解決不了的問題,那便會拿到課堂上來仔細聽。”
“我們數學係講課雖然快,但對於那些已經掌握了百分之八十九十的學生來說,這速度剛剛好,我們講課的目的隻是幫他們糾正一些之前想岔了想歪了或者是壓根就沒有想明白的地方,要是按照常規速度來講,怕是課堂上至少會有一半的學生開小差。”
楊翠梅咋舌,“那要是有學生不提前預習呢,你們就真的不管了?”
宋瑮哈哈大笑,“國防科大畢竟和國防沾著邊,不要求他們每天從事軍事訓練已經很寬容了,難道還放縱他們浪費大好的韶華時光?國防科大有兩條校訓,一條校訓是你們進校門時看到的那個,那是我們明麵上的校訓,也就開學、畢業的時候會念念,平時我們都用另外一條校訓——‘愛學學,不學滾’,課前不預習,上課跟不上,成績自然上不來。考的成績太差,我們會給予一定的補考與重修機會,可要是連續幾次都過不了,那隻能說他不適合我們學校,我們會對這樣的學生展開勸退工作。”
顧書遇與楊翠梅瞠目結舌,“這是不是太狠了些?學生們考上大學不容易,你們給來個勸退,那實在是太殘忍了吧。”
宋瑮對這種心軟的說法嗤之以鼻,“他們能考得上國防科大,那就證明智商沒有問題,而且我們的課程設計是適用於大多數人的,要是他們考上兩三次都無法通過,那隻能說明他們的學習態度有問題。學習態度有問題的學生,留著乾什麼?”
顧書遇:“……”
楊翠梅:“……”
一直都在默默聽宋瑮與顧書遇、楊翠梅聊天的學生:“……”
‘愛學學、不學滾’,這個‘民間校訓’在國防科大校園內廣為流傳,許多人都隻以為是笑談,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愛學就學,不學就滾!
這是給學生們都當成車軲轆了嗎?
一點點都不尊重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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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瑮批改完課堂作業,便帶著顧書遇和楊翠梅去數學係見了宋忠堂教授。
對於自個兒帶出來的這倆學生,宋忠堂教授是有感情的,遺憾居多,但沒有怨恨,畢竟人各有誌,他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去左右彆人的生活。
宋忠堂教授客套地關心了顧書遇和楊翠梅幾句,得知這兩位是來找蘇嬌楊取‘投稿經’的,便沒再多說,徑直把人帶去了陳潤之老先生的辦公室。
“老陳,小蘇呢?我這幾個在清大任教的學生想找小蘇交流交流論文投稿需要注意的地方,小蘇不是在你辦公室嗎?這都幾點了,怎麼她還沒來?”
陳潤之老先生被宋忠堂教授的大嗓門吵得頭疼,“小蘇前陣子忙著審稿,最近出去散心了,現在不知道在哪個景點耍呢!她下周五就回來了,到時候得給學生上課。你說這兩位是清大的老師,來找小蘇取經來了?”
宋忠堂教授一臉笑容,“可不是麼,我剛剛聽說,小蘇是國內數學界唯一一個被頂級期刊聘用為審稿人的學者呢!我這幾個學生雖然學術水平一般,但也還勉強湊合,想發幾篇文章抬一抬自己的職稱,想找小蘇來問問,投稿有沒有什麼注意事項。”
陳潤之老先生笑了,“好好一個搞數學研究的,非要整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小蘇當初怎麼投的稿?就是從數學係資料室裡借了一些期刊,從期刊後麵附著的投稿要求裡認真琢磨,這些都是虛的形式主義,需要費很多時間嗎?學術論文的重點還應當放在學術上,《數學紀年》錄用小蘇的論文,是因為小蘇論文的格式漂亮嗎?是因為小蘇做出來的內容重要!”
說完之後,陳潤之老先生瞅了一眼如同門神一樣杵在宋忠堂教授身側的顧書遇和楊翠梅,道:“年輕人就應該沉下心來好好搞學術,彆整天都琢磨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有意思嗎?數學界內懸而未決的猜想那麼多,你們要想提職稱,去死磕那些猜想啊,隨隨便便解決一個懸而未決的猜想,你們絕對能夠一路評上教授!”
“要是你們真做出這樣的成果來,清大卻不給你們評教授的話,你們來國防科大找我,我給你們評!剛好老宋也在國防科大,我送你們團聚,一個課題組的人,就應該整整齊齊。”
宋忠堂教授突然一個寒顫,不知道為何,聽陳潤之老先生這麼一說,他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至於顧書遇和楊翠梅,這倆已經無話可說了。
明明是他們來國防科大挖人的,怎麼連蘇嬌楊的麵都沒有見上,國防科大數學係的係主任就開始挖他們了?
關鍵是他們還真的有點動心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想日萬了,我想躺平,讓萬主動一點,我配合它,我可以【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