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嚇得一聲慘叫,眼睛隻往上翻。
她婆婆趕緊伸手掐她人中,好半晌她才喘口氣,哭出了聲:“胡奶奶,你救救我娃娃啊。”
窗外傳來陶瓷碎地的聲音,桂枝的丈夫打翻了鹽,直接跪在了產房外頭:“胡奶奶,你救命。四十個雞蛋,哦不,八十個,我一個都不會少。”
他的母親則跪倒在床邊。
接生婆退也沒地方退,隻能嘴裡頭喊:“莫要這樣。說什麼雞蛋,大的小的,你們隻能顧一個啊。再這麼熬下去,兩個都得死。”
簾子內外哭成一團。
那個三四歲的孩子已經能聽懂大人的話,拽著簾子哭:“不要砍妹妹腳,妹妹痛。”
剛會走路的小男孩雖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爸爸跟哥哥都哭了,也跟著嚎啕出聲。
桂枝的丈夫下了決定,保大人。
產婦自己卻不肯,她不能讓孩子生下來就沒腳。以後娃娃要怎麼過日子?
她丈夫急了:“你要是有個好歹,大寶跟小寶怎麼辦?”
桂枝的婆婆也跟著幫腔,抓著兒媳婦的手抹眼淚:“桂枝啊,你聽媽的話,這娃娃就是這個命,怪不了誰的。”
田雨嚇得麵如土色,她抓著小接生員的胳膊,結結巴巴地問年紀跟自己弟弟差不多的小姑娘:“非要砍掉腳嗎?”
那孩子肯定會淌好多血,會不會現在就死掉啊?
接生員麵色慘白,嘴唇上下打哆嗦,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接生婆一疊聲地歎氣,催著人拿熱水過來。
乾這個行當的,就沒有不希望母子平安的道理,可是餓老生能有什麼辦法?這就是命。
“慢著。”始終在邊上沉默不語的餘秋終於開了口,轉頭看接生婆,“奶奶,你能保證孩子活著生下來嗎?”
接生婆連連搖頭:“這個打不了包票的。女人生娃娃本來就是走鬼門關,何況這個又是餓老生,不是好生。”
就連大人的命,她也隻能說試試。
餘秋伸手將自己的馬尾辮盤起來,拿了肥皂在溫水裡頭洗手。
她眼睛看著臉盆中自己的倒影,聲音平板板的聽不出任何情緒:“我也不能保證母子平安。也許兩條命都沒有也說不定。”
臀位足先露,本來推薦處理方式就是剖腹產。她肯定是腦袋被雷劈了,白求恩跟林巧稚齊齊上了身才跳出來多管閒事。
“不過我可以試試。”餘秋抬起頭看床上的大肚子,“我可以試試讓你孩子全須全尾地出來,不砍寶寶的腳,也不剖開你的肚子。這件事情風險很大,到底怎麼選擇,你們必須現在拿主意。”
明亮的閃電劃過夜空,小小的茅草屋似乎要在暴風雨中分崩離析。
床上氣若遊絲的準媽媽下了決心:“大夫,我想試試。隻要娃娃好就行。”
餘秋轉過頭招呼跑進來還是茫然無措的小接生員:“簽字吧,知情同意書裡頭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
她回過頭麵無表情地看了眼床上的大肚子,搖搖頭,相當冷靜,“抱歉,包括你的孩子,我也不能保證他生下來是好的。我隻能儘力。請你相信,除了你跟愛你的人之外,醫生護士是最希望你們母子平安的人。”
這大概就是命吧,誰讓她吃了這碗飯。她不高風亮節,她也不想多管閒事,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在她麵前死掉,這可是兩條生命。
小接生員當然不會讓桂枝家裡頭簽什麼知情同意書。事實上這玩意兒她連見都沒見過,更彆說有現成的東西在了。
生娃娃而已,誰都曉得是過鬼門關的事,簽什麼字畫什麼押呢。
然而餘秋卻堅持。
她一麵手腳不停幫桂枝消毒下身,一麵口述蔭道分娩知情同意書以及臀位助產知情同意書的內容,讓田雨寫在紙上,交給桂枝的丈夫簽字。
事發突發,田雨連張紙都找不到,隻能貢獻出自己的筆記本。
她看著封皮上主席題詞的“為人民服務”,暗道自己這回可真是為人民服務了。
桂枝不會寫字,餘秋叮囑田雨讓她按手印。
沒印泥根本不是事情,鋼筆水塗滿大拇指指腹就好。
看著簽名跟手印,原則性極強的餘醫生才鄭重其事地招呼田雨收好。
萬一將來有什麼不好要扯皮,這可是呈堂證供。
一想到扯皮,餘秋又本能地頭痛。
毫無疑問,現在她穿回2019年的話,明早肯定要直麵醫療糾紛。不出意外,醫院肯定會選擇協商解決,也就是私了。誰讓他們院領導就是下來鍍金準備高升,絕度不會允許自己任上出現任何□□的呢。
其中百分之三十的賠償費用會由當事醫生自己掏錢,少不得她也要出血。
因為現在家屬對她意見最大。
餘秋搖搖頭,勒令自己不許多想,先顧好眼前的事再說。
她拿戴著乳膠手套的手輕輕往上推,托住了孩子伸出來的腳,讓它回納產.道。
宮口還沒開全,腳先下來的話堵住路,孩子身體卡在裡頭下不來,就要活活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