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大隊接生員定期去公社衛生院領消毒好的產包,但用過的接生器械跟布巾也得接生員自己洗好曬乾打包,再送到衛生院去消毒。
寶珍拎著產包往回走,準備趁太陽還沒下山,趕緊將布巾洗了好早點晾乾。
她今兒工作順利,整個人輕快的像隻小喜鵲,嘴裡頭嘰嘰喳喳個不停,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將自己兜個底朝天。
她是楊樹灣第一批高小畢業生,從大隊小學上完三年級以後又去湖對岸的石橋口大隊繼續念書。去年小學畢業後,她沒考上公社的寄宿初中。因為各個大隊離著公社遠,路又不好走,初中生每個月都背著糧食跟油鹽去學校吃住嘞。
她父母覺得待在家裡頭不是事,又舍不得她下田掙工分,去年公社選派人去去縣裡頭參加新法接生培訓,她就過去學了一個月,回到楊樹灣當接生員。
接生員是不脫產的,大隊每年給一百五十斤稻子跟三十斤油菜籽的補貼,養不活人。接生員閒時還得下田掙工分混飯吃。而且女人生孩子是最沒定數,運氣好幾個小時能接下來。運氣不好,守上一夜合不了眼睛也是常事。所以一般人都不願意乾這活。
不過寶珍家裡頭倒是支持她。
她有兩個雙胞胎哥哥,父親是六隊的副隊長,母親是婦女隊長,兩位嫂嫂也是乾活好把式,家人不讓她下田掙工分,就讓她好好乾接生員。
餘秋聽著有趣,給她出主意,除了接生之外,她們還應該做好全村婦女兒童的保健工作。
楊樹灣地方不小,人口也多,九個生產隊,加在一起足足近兩千號人。
“咱們給所有婦女兒童都建立個健康檔案,定期給她們做最基本的體檢還有預防接種工作。這樣可以做到疾病早預防早發現早治療。”
生孩子的人畢竟有限,對山村而言,即使現在還沒有計劃生育,每年能有三四十個孩子出生就已經夠熱鬨的了。
其餘的時間,她們除了定期產檢跟產後訪視之外,也不能閒著,還是要好好做事的。
否則不僅對不起大隊每年發給她們的米油,也對不住村民從牙齒縫裡頭省下來的辣炒泥鰍。
寶珍疑惑:“咱們就管婦女兒童嗎?餘大夫,男的不用管?”
餘秋下意識地用拳頭堵住嘴。這就尷尬了,婦產科乾久了,本能反應就是男的跟自己沒關係。
她清清嗓子:“管,當然管,不過要一步步地來。”
寶珍高興得很:“太好了,東勝哥哥講你們來了,咱們紅星公社肯定會有個新樣子。楊樹灣的合作醫療社也能辦起來。”
“背著人講我什麼呢?”
昨晚上抓螞蟥的青年農民正帶著一堆人挖水渠,防止再來暴雨淹了稻田。
見到小赤腳醫生跟小接生員,他笑了起來,“生了沒有?小姑娘還是小小子啊?”
“生了,男娃,東勝哥哥。”寶珍興高采烈,“我們都覺得像衛紅哥哥。”
何東勝一副謝天謝地的模樣:“太好了,幸虧是個小子。要是姑娘像衛紅,以後講婆家就麻煩大了。”
埋頭挖水渠的人全都笑了起來。
寶珍的母親從褲子口袋裡頭摸出把棗子硬要塞到餘秋手上:“大夫你吃啊,我家寶珍肯吃苦嘞,你多點點她,有事喊她做,不要拉不下臉。”
那棗子微微泛黃,還帶著捂出來的溫熱。
餘秋抓在手上有些尷尬,連連推辭:“您彆客氣,寶珍很聰明,是吃這碗飯的人。”
臨床上查胎方位,除了依靠B超機之外,主要依靠的是助產人員的手來摸先露位置。尤其進入臨產狀態之後,基本上全靠手摸。產道打開沒有,宮口開到什麼程度了,更是不可能靠機器判斷。
有的人上臨床一年半載都摸不準,剛才寶珍接生秀華的時候卻一摸一個準,可見手感不錯。
這也算是老天爺賞飯吃。
寶珍母親立刻高興起來:“哎哎,還是要大夫你多教啊。”
她就這麼個小女兒,自然希望姑娘不要在田裡頭打轉。不管口號喊得多響亮,貧下中農依然希望能夠洗乾淨腳上的泥巴,做個天天穿鞋的工人最體麵。
要是女兒能夠學到手藝,自己再想辦法找找機會,不說上個中專什麼的,隻要能去公社衛生院上班,她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餘秋有點兒害怕熱情過度的婦女,趕緊嘴裡頭敷衍著,往大溝的方向走。
她早上出門就是琢磨著要怎樣用蘆葦蓋房子。她以前跟著導師去山東開會的時候,看過當地有老房子拿海草當屋頂。
寶珍在邊上熱情洋溢地幫著出主意:“要不要在蘆葦上加稻草啊?”
她家去年兩個哥哥討嫂嫂的時候新蓋的瓦房,但現在村裡頭還有不少泥巴屋,都是拿稻草蓋屋頂。
餘秋也搞不清楚行不行,隻能表示自己還要再問問人。
她倆剛回頭,就聽到水田傳來“嗷嗷”的叫聲。胡楊赤腳踩在田裡頭,被頭牛拽著差點兒拖倒在地上。
寶珍花容失色,拉著餘秋就往溝口躲。
牛雖然平素性情敦厚,可一旦發起狂來,真的會頂死人的。
水田跟田埂上的農民也齊齊變了色,都扯著嗓子喊:“撒手,鬆開繩子。”
可惜胡楊驚惶過頭,壓根反應不過來,愣是被牛直直拽到了田邊,摔倒在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