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風吹樹葉, 發出嘩嘩的聲響,遠處有青蛙與蟋蟀發出鳴叫,還混雜著一聲聲知了。
屋內靜悄悄,倦極了的產婦睡著了, 她丈夫出去洗鍋碗。
何東勝先從頭麵部的穴位說起, 每念一個穴位, 他就會指點出部位, 然後又說出用途, 跟位合格的針灸課老師一樣。
可惜他的課上的再好, 餘秋仍舊靠著椅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累, 真的太累了。
這麼多天的雙搶, 起天不亮就爬起來勞作,她實在疲憊到了極點。
又有什麼比上課的催眠效果更好呢?
何東勝看她靠牆仰著頭, 閉著眼睛嘴巴微微張開的樣子, 忍不住笑了。
小孩子再裝出大人樣兒, 都還是小孩子。
他不知道的是, 這種坐著睡覺的功力是餘秋在手術室練成的。
從早開到晚的刀, 吃過午飯中間等接台的空隙,二三十分鐘,不睡人扛不住, 回科裡值班室睡覺又來回耽誤不起。
他們這幫小醫生就屁股下頭墊著換下來的洗手衣, 背靠坐在更衣室的衣櫃門,眯個盹兒。
何東勝放下針灸書,又到產婦身邊, 幫人家量了次血壓。
屋外響起嘈雜的腳步聲,夾雜著少男少女輕快的歡笑。
田雨十分稀奇:“周大哥,原來你還有這手啊。”
她見知青點亮著燈,立刻衝進去興奮地喊餘秋:“餘秋餘秋,我跟你說……”
結果小田老師一見餘大夫腦門上插針,就嚇得“嗷”一聲,往後急退。
何東勝回頭看了她眼,伸手拔掉了餘秋額頭上的銀針。
餘秋揉揉眼睛,抬頭衝田雨笑:“什麼好玩的啊?”
小田醫生立刻忘記了剛才的恐慌,又滿臉興奮地抓著餘秋的胳膊:“我們鬥贏了!”
慰問小分隊是八個人,表演了《紅燈記》選段,他們也是八個人,來了《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
廣大楊樹灣社員極其護短,拚命給他們鼓掌叫好,大家戰了個勢均力敵。
慰問隊不服氣,又有人跳起《紅色娘子軍》,哇哇哇,那腳尖豎的啊,人跟竿子一樣。
“嘿!你猜怎麼著?我們有殺手鐧!”田雨激動地推出了周家老大:“周大哥會跳芭蕾!能同時模仿楊白勞和喜兒跳《白毛女》的全場!就是那個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哇,這一手一出,宣傳隊立刻甘拜下風。
周家老大挺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什麼,我就是隨便學了點兒。”
“不早了,你們趕緊早點洗洗睡吧。”何東勝給銀針消完毒,重新放回針盒裡頭。
他衝田雨笑,“小田老師,你明天不是還要上課嗎?”
田雨一拍腦袋,急得不行:“哎呀呀,我都把這事兒給忘了。趕緊的,我得調個鬨鐘。”
韓曉生也推周家老大:“走走走,趕緊洗澡睡覺,你明早還要趕路呢。”
“不了。”周家老大搖搖頭,“我跟宣傳隊他們坐船走。”
郝建國嘿嘿直笑:“你乾脆加入他們得了,正好教他們跳《白毛女》。”
周家老大笑了笑,回男知青點去拿自己的行李。
周衛東急得不得了,他本來還打算今晚去抓田鼠,連夜烤熟了給他哥帶在路上吃。結果他哥居然臨時改主意,非得馬上走。
胡奶奶張羅著給這孩子燒開水打蛋泡炒米,嘿,坐船要好幾個鐘頭呢,肚子最容易餓。
結果一掀雞蛋簍子,她才反應過來最後兩個雞蛋全讓產婦吃了。才生完娃娃的女人,總歸要補營養吧。
周家老大連連擺手:“彆彆彆,奶奶,我吃得飽飽的,你彆費心了。”
外頭大路上響起人的喊叫:“周衛國,你快點兒,船不等人的。”
他應了一聲,匆匆忙忙往外頭走,經過餘秋的時候,他丟下了一句:“對不起。”
那三個字就跟燙舌頭一樣,說得又急又快。
等到田雨聽清楚的時候,他已經跟陣風似的跑開了。
小田老師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滿臉茫然:“對不起什麼啊?他乾啥了?”
餘秋伸手捂了下臉,聲音帶著濃濃的困倦:“他抄過我家,我媽是被他們帶走的。”
屋子裡瞬間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周衛東的臉漲得通紅,嘴巴張大了,幾次想說話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雖然滿打滿算,他們下鄉才一個月,但因為紅星公社的革命熱情有限,他已經忘了餘秋黑五類子女的身份,也完全忘了他哥曾經奮鬥在革命一線。
“好了。”田雨不悅地揮揮手,皺著眉頭瞪周衛東,“你哥不是在上高中嘛,讓他好好上學吧,彆沒事到處瞎轉悠。要真想結合貧下中農,他申請下鄉插隊啊,肯定沒人攔著他。”
周衛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不早了,睡覺吧。”餘秋抬腳出知青點,臨跨出門檻的時候,她又回過頭,表情嚴肅地強調,“大小便都不要下床,現在你不能朝下麵使力氣知道不?”
田雨的好奇心立刻又起來了,追著餘秋到後麵山洞還不停地問:“乾嘛啊?她有什麼不好嗎?我看挺好的啊。”
“剛才她子宮掉下來了。”
田雨沒聽明白:“啥宮?”
“子宮,就是女人裝娃娃的地方。”餘秋歎了口氣,“禾真嬸嬸說這裡的婦女黑屁.股,生孩子艱難。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說實在的,她是運氣好,無論如何,大肚子都是生下孩子才子宮脫垂的。如何還在懷孕呢?如果還沒生,宮頸就掉下來了,她到底應該給人怎樣保胎,又如何選擇分娩方式呢?
這兒什麼都沒有。
“她們太辛苦了。”餘秋下意識地捏太陽穴,“這種情況除了先天性發育問題之外,基本上都是孕期太過勞累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