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回到楊樹灣的時候, 天已經黑透了。
一路上,她都分外沉默。就算是在9102年,招娣的這種情況,輿論也普遍勸和不勸分, 包括她在內。
因為招娣沒有養活自己跟孩子的能力。在生存麵前, 人的尊嚴就如同被踩進爛泥中的紙, 一文不值。
七十年代的現在更不可能了。人人都被戶籍鎖死在土地上, 招娣就是想自強, 都找不到可以掙錢的門路。
女人啊, 有錢才有希望。
餘秋歎了口氣, 目光落在裝螞蟥的木桶上。
她暗自祈禱, 爭氣點兒啊,小東西們, 姐姐能不能實現自強自立的人生就看你們了。隻有養好了你們賣了錢, 姐才能趕緊還債實現財務自由啊。
船停在渡口, 何東勝跟開船的師傅道謝。
誰說七十年代公正廉潔來著?公器私用的理所當然。招娣的那位丈夫的確人渣, 可是他有權力安排自己負責管理的那條渡船單獨送餘秋跟何東勝回楊樹灣。以點及麵, 估計其他行當也差不多。
餘秋跳下船頭,眼睛瞥到合上架著的渡橋,目光立刻聚焦。她沒想到施工隊速度居然這麼快, 雙搶剛結束, 就開始搶修被洪水衝垮的橋。
何東勝拎著桶跟下去,看向她目光停留的地方:“公社講九月份前一定會把橋給修好。不然開學了娃娃們上學就成大問題。”
其實也可以坐渡船,還跟快捷方便些, 隻是每天一來一回六分錢,對於很多家庭來講是筆沉重的開支。供孩子讀書本來就負擔夠重的了。
天已經完全黑透,橋梁隊的人還在礦燈下乾活,餘秋甚至清楚地看到礦燈照亮了他們額頭上亮晶晶的汗珠。遠處青山暗沉沉的,像恐龍的脊背。近處岸上的磚石鋼筋堆得跟小山似的,這些都會變成渡橋的一部分,連接起兩岸的交通。
星光太微弱,餘秋小心翼翼地踩著河岸往前走時,鞋帶差點兒被鋼筋絆到了。
何東勝趕緊伸手攙她:“你慢點兒。”
餘秋晃了下,穩住身子,她眼睛盯著鋼筋的包裝袋:“這個,可以用來給水田當阻攔網。”
水裡頭養殖螞蟥,他們可以學著鐘師傅一樣用木箱子來養,可是稻田不行。稻田放養螞蟥的話,必須得有隔離網,否則螞蟥肯定能夠逃走。
餘秋覺得更合適的材料是無紡布,不過現在有沒有無紡布賣還得打個大大的問號。就算有的賣,她也掏不出錢來買啊,還是廢物利用就地取材比較好。
何東勝凝神細瞧,點點頭道:“這個不錯,修房頂的時候我用過,壓在瓦片下麵,上麵再蓋草,不漏雨的。”
兩人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收拾起建築垃圾。開玩笑,哪兒有垃圾,那都是放錯了地方的資源,想買還沒地方找呢。
“乾什麼的啊?”
前方手電筒晃了過來,刺得餘秋眼睛都睜不開。穿著工裝的橋梁工人厲聲嗬斥,“都給我放下,偷盜國家財產,可是要蹲大牢的。”
“師傅你誤會了。”何東勝趕緊過去遞煙,陪著笑,“這個包裝的軟泡沫,能不能給我們點兒。我們隊不少人家屋頂都漏雨了,我想趁著農忙結束,天又不下雨,趕緊把大家的屋頂給修好。”
那人接過香煙,自己劃了根火柴點燃了,深深地吸了口,這才在騰起的青煙中勉為其難地點點頭:“除了這個,其他的都不能動。到時候少了東西,橋修不好,還是你們吃虧。”
餘秋趕緊點頭:“一定一定。”
軟泡沫太多,就他倆單憑手根本不好拿。何東勝索性跑到河邊看魚人家裡借了輛獨輪車。
他家的老人立刻打發在大柳樹邊上抓知了的孫子過來幫忙:“快去,抓不完的知了猴。”
陳福順垂著腦袋,不聲不吭地跑到餘秋身邊,抱起軟泡沫往獨輪車上送。
餘秋隨口問了句小孩:“今天課上的怎麼樣啊?你能跟上小田老師的課嗎?”
結果不知道是不是觸到了孩子的逆鱗,陳福順居然一扭頭,直接跑了。
餘秋哭笑不得,這小孩還彆扭上了。
何東勝笑著抱剩下的泡沫:“你沒事問人家學習,小孩子最怕聽這個,不跑才怪。”
餘秋啞然失笑,好像還真是。她小時候也不樂意被人盯著問學習怎麼樣,考了多少分。可惜她的成績是奶奶唯一能夠拿出去炫耀的事情,所以注定了她要被人不停地問。
何東勝拿光了軟泡沫,又將剩下的廢紙板跟混凝土塊一並搬上車,直到獨輪車完全壓不下才推著車子走。
那看建材的工人抽完煙繞回頭,見狀忍不住笑罵了一句:“你這是要包圓啊。”
“省得師傅你們再安排人手清理垃圾唻。”何東勝笑著推動了車子,“多謝師傅啦,有空到我們楊樹灣吃茶啊,保準給你倒糖開水。”
工人師傅笑著催促他們快走:“行了,不年不節的,喝什麼糖水。東西拖回去彆到處亂扔才是真的。”
餘秋趕緊拎著螞蟥桶跟在獨輪車後麵。
知青點距離村口比較近,兩人決定東西就先安置在山洞前頭,等明兒天亮了再趕緊改造水溝。
胡楊正在山洞前麵的空地上忙碌,田雨在邊上幫他打手電筒。她跟秀秀手裡頭都抓著扇子,順帶著也幫胡楊扇風。
然而這風顯然太微弱,橙黃的光柱照亮了胡會計額頭上滾滾的油汗。他來不及抬手擦,隻全神貫注地忙著他手邊的兩口鍋。那鍋斜放在地上,邊沿連著杆子,上頭還接著個環形鐵圈。
餘秋乍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是電視信號接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