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搖頭:“不缺。”
“那不就行了。”劉主任笑起來, “他們都是省立一中、師大附中、實驗中學跟八中的高材生,不要埋沒他們,讓他們在最合適的崗位上發揮最大的用途。”
兩人走到田頭的時候,剛好聽到田雨大呼小叫:“餘秋,那怎麼辦?用什麼消毒止血呢?”
餘秋搖搖頭:“沒有東西的話,就讓它自行止血。裡頭的血衝出來,也起到了衝洗的作用。”
劉主任停下腳步, 轉頭問秘書:“她叫餘秋?”
“對。”秘書反應過來, “就是她,我忘了跟您說。縣革委會安排下來的知青有十三位,這姑娘不知道為什麼也跟了出來。昨晚上風大雨大, 沒辦法把人送走, 就隻好留她住了一晚上。”
現在如何安置這位餘秋,還是個大問題。
劉主任搖搖頭:“這有什麼問題,就當她是投親好了。是人才就不要推三阻四的,咱們公社的合作醫療到現在都不成規模。廣大社員尤其是住在山上的社員連病都看不上。”
秘書犯難:“投親的話,到底投什麼親呢?”
劉主任笑了笑:“就認在我家裡頭吧,我愛人朋友的孩子。”
當年這丫頭跟著她父親巡回醫療時,才到大人腿高。正換牙, 用說話漏風的嘴巴強調:“我以後不當大夫, 我跟我媽彈鋼琴。”
現在她大了, 她母親去世了,父親也關進了牛棚。
秘書疑惑地抬起頭,然而領導已經走到前麵去了。
劉主任不僅在田頭查看, 他還抓著鐵鍬幫忙挖排水溝。
直到太陽下山,天都黑透了,收工的口哨聲響起,他才放下手裡頭的鐵鍬,大聲招呼知青都過去。
餘秋趕緊從田裡頭爬起來,撒歡兒往田埂跑。
栽了一下午的秧苗,她現在有三個結論,第一、插秧機是人類福音;第二、誰都不要再跟她說什麼下田勞作田園風光。她的一把老骨頭啊,姐姐的腰都要斷了。第三、在生存麵前,任何小情緒都是矯情。
她沒骨氣,她現在寧可回醫院上夜班,跟人扯皮打官司她也認了。
行到田頭,經過漚肥的坑時,餘秋趕緊一路小跑。
再多詩情畫意,都能死於一桶大糞。
夏天蚊蟲多,田頭尤甚。走到田邊的大路上,餘秋還偷偷左右動彈自己的雙腿,企圖避免自己變成蚊子窩。
劉主任朝大家點點頭,清清嗓子道:“剛才我跟大家商量了一下,定下了你們插隊的具體地點。”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雖說革命螺絲釘,祖國讓去哪裡就去哪裡,可螺絲釘也分位置啊。
就連餘秋也脖子微微往前傾,她被迫穿越隻想休長假,真的沒打算活活累死在這裡。
太要命了,再這樣插秧下去,她要麼被螞蟥抬走,要麼手直接泡爛,絕對沒有彆的去向。
劉主任微笑,充滿鼓勵地看向眾人:“你們都寫了自己的特長,我們決定發揮所長。郝紅梅,你會打算盤,那就去供銷社站櫃台。陳媛,你毛筆字好,那做個宣傳乾事應該不成問題。……”
他一口氣報了好幾個名字。神奇的是,每個人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完全沒發生張冠李戴的事情。
餘秋心中大寫的佩服,有這種能耐的人絕對能成大器。
幾乎所有的知青都被安排在了不錯的工作崗位上,最基本的表現就是他們沒有一個人要下田掙工分。
就連躍躍欲試想當赤腳醫生的郝建國跟周偉民,前者普通話好被派去了廣播站當廣播員。後者說自己跟電工父親學過手藝,立刻進公社當電工。
劉主任目光往邊上移,落在田雨臉上:“至於田雨,既然在學校當過小老師,那就在楊樹灣也當小老師,好好教育社會主義接班人。”
田雨又驚又喜,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是這種安排。
她結結巴巴道:“我想跟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我要參加農業勞動。”
她今天看到連十歲的秀秀都跟著下田插秧,更覺得自己應當好好勞動,不能當米蟲,讓貧下中農養活自己。
餘秋差點兒沒暈過去,姑娘,你就不怕廣大人民群眾撕了你嗎?你這種行為叫拖大家集體下水啊。
沒想到知青同誌們的覺悟遠遠超乎餘秋想象。
胡楊也跟著附和:“我也希望在泥巴地裡滾掉驕嬌二氣。”
公社給他安排的工作是楊樹灣大隊會計,因為老會計眼睛不行了,看不清賬簿。
其他人跟著七嘴八舌,紛紛表達自己要跟貧下中農打成一片,紮根農村的心。
餘秋心裡頭嗬嗬,年輕人,要麼天真要麼油滑,年紀輕輕的,一個個能否腳踏實地真誠些呢?
不要自己往火坑裡頭跳,你跟領導假客氣,領導會打蛇隨棍上的。
劉主任往下壓壓手,笑道:“要參加農業生產方法多的是。每天下班以後,天黑之前,照樣可以參加農業生產。我看你們完全可以組成一個小合作社,定期幫助孤寡老人跟困難群眾解決實際難題嘛。至於你——”
他點點胡楊,“想在泥巴裡頭滾,再簡單不過,你們七位男同誌,集體編入民兵隊伍,訓練都不要偷懶。”
眾人這才勉為其難地點頭表示接受。
田雨突然間反應過來:“餘秋呢?主任,餘秋安排去哪裡?”
難不成是公社衛生院?好是好,就是離楊樹灣有點兒遠,以後不能跟自己見麵了。
劉主任微笑:“關於餘秋同誌,我們有個想法。楊樹灣的合作醫療站一直沒認真搞起來,以前的赤腳醫生剛開始工作,就被鐵路招走了。餘秋同誌既然有這方麵的專長,就試試乾個赤腳醫生吧。”
郝建國還沒放棄當赤腳醫生的夢想,神差鬼使冒了一句:“餘秋不想當大夫的。”
要不是當著革委會主任的麵,田雨真想動手毆打革命同誌。誰讓他多嘴多舌的?!
像餘秋這樣的,她不當大夫誰能當?
“沒有的事!”田雨抓著餘秋的手,眼神渴求而熱切,“你想當的,對不對?”
她的目光是如此的熱情迫切,跟太陽光似的,刺得餘秋躲都沒地方躲。
餘秋喉嚨像被什麼堵著一樣,不得不清清嗓子擠出一句:“我隻怕我學得不精,耽誤了鄉親們。”
“沒事。在實踐中學習成長。”劉主任點點頭,招呼眾人,“早點兒休息,明天一早去各自工作崗位報到。”
知青們嘴裡頭喊著烏拉,精神抖擻地往前跑。
經過田頭水渠的時候,胡楊手上拎著的馬燈照亮了蹲著的農民。
胡楊看著他手裡的竹筒就心慌,說話不由自主地帶上抖:“老鄉,你乾什麼呢?”
他腿上的傷口雖然愈合了,可他總覺得到現在空氣中還彌漫著血腥味。
不對,就是有血。
胡楊抬高手中的馬燈,照亮了水田邊上的竹簍,那裡麵赫然放著一塊豬血。
豬血塊顯然是新鮮的,甚至有絲絲縷縷的血往外頭滲,晚風一吹,血腥味直往知青們鼻孔裡頭鑽。
田雨嚇得臉色發白,問話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尖銳起來:“你在乾什麼啊?”
那人頭也不抬,隻忙著自己手上的事:“抓螞蟥,田裡頭螞蟥太多,大家下田容易被咬到。”
胡楊如釋重負,立刻大聲讚揚他:“你真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們要向你學習。”
陳媛也認真肯定:“我要寫通訊稿表揚你。”
那人笑了,露出的牙齒頗為潔白:“不用了,本來就是我們自己的事。”
上了大路,知青們還在討論抓螞蟥的農民。大家七嘴八舌,都對他佩服的緊。
周衛東小聲嘀咕了一句:“說不定他是在抓螞蟥賣錢呢。你們沒聽他說,螞蟥是中藥嗎?說不定很值錢。”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集聚在餘秋臉上,看得新上任的赤腳醫生莫名其妙:“我哪兒知道螞蟥值不值錢。”
姐姐是西醫,孩子們,姐姐不看中藥。
她笑著揶揄眾人:“怎麼?你們打算抓螞蟥賣?”
十幾歲的大姑娘小夥子們齊齊變色,毫不猶豫地搖頭。算了,挖草藥都比抓螞蟥好。
眾人趕緊踩著星光向知青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