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時候, 病人跟家屬可不管你當初是想救人。
劉主任頗為感興趣的模樣:“這是什麼急救辦法?很好, 要好好推廣才是。”
連孩子嘴都沒摳, 就這樣一按一推,嗆進去的肉居然自己出來了。
餘秋背後全是冷汗,媽呀,海姆立克醫生到底是哪一年發明這個急救辦法的?她可彆超綱了。
她支支吾吾:“我不記得了, 我剛才也是著急才想到的。”
好在劉主任沒有糾結這件事,隻點點頭, 又誇獎了一句:“主席教導我們, 要學習對人民有用的知識, 你做得很好。”
餘秋在心裡頭腹誹,主席的理論其實並不好。她老懷疑中國基礎研究做的不好, 跟這種觀念有關係, 因為太強調高速出成果。
就拿她比較熟悉的醫藥界來說吧, 十幾年的時間研發一種新藥對於國內藥企來說跟天方夜譚一樣。然而這已經是FDA批準最快的藥品了。
所以幾十年的時間,國內藥企都基本上沒研發出任何新藥來。最近的一次比較有影響的自主研發新藥還是青蒿素。
不過青蒿素好像就是在六七十年代研發成功的。
餘秋有些糊塗了,趕緊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劉主任來了興致, 要求每個人說出自己的特長, 又招呼跟著他的秘書記錄在案。
大家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言一語說了起來。每說一個, 劉主任就喜上眉梢,一個勁兒地點頭稱好,搞得大家情緒愈發高漲。
就連自認為沒有任何特長的田雨都臉紅紅的表示,自己上學時當過小老師, 上台給同學講過課。
聚餐結束,公社乾部跟大隊乾部開會商量修橋以及夏收的工作,文藝骨乾繼續回生產隊乾活,小學生們回學校上課,知青們也跟著主動下田勞動。
走出古香古色的祠堂,經過堂前高大的廣玉蘭樹時,田雨抓著餘秋的胳膊埋怨:“你怎麼沒學過醫啊。”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眼睛再拙,也能看出餘秋受過嚴格的醫學訓練。
田雨不懂什麼叫職業氣質,但她能看出來餘秋有醫生的樣子。
做事一板一眼的,平常看著沒聲響,一到關鍵時刻就能挺身而出。
餘秋看著廣玉蘭,大片的綠葉後麵是大朵的白花,花開的正燦爛,太陽光一照,簡直晃人的眼睛。
她笑了起來:“我怎麼覺得你說的是舍身炸碉堡的董存瑞啊。”
周衛東歎氣:“你甭想啦,你想當赤腳醫生還當不上呢。赤腳醫生要的都是根正苗紅的人,你是黑五類。”
“怎麼說話呢!”胡楊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覺得自己朋友講話太難聽,“出身不代表人生,餘秋明明在積極追求進步。你數數,從昨晚上到現在,她救了幾條命?三條!整整三條。你當是一天三頓飯啊!”
周衛東悻悻:“我也沒彆的意思,餘秋不是自己不想乾嘛。”
革委會主任的意思多明顯啊,一直在追問她學醫的經曆,她卻死活不肯說。其實想想也知道,她爸是著名的餘教授,她就是在醫院泡大的。
餘秋垂了下眼睫毛,深深地吸了口氣,微微露出個笑:“我才疏學淺,不堪大任。”
醫院裡頭,如果一位醫生連續在診療台上發生意外,科室就會讓他(她)換個環境。
不是不再相信他(她)的水平,而是出於保護。
因為醫生也會難過,也會有應激傷害,他們同樣需要時間去愈合創傷,隻是現實往往無法給他們充足的時間。
餘秋儘可能不讓自己想起那對在手術台上閉上眼睛的母子,雖然這個過程很艱難。
這是她真正意義上經手的第一起醫療意外。
有些事情來的太晚,對於醫生的成長來說,未必是好事。
既然老天爺讓她穿越了,她暫時沒找到回去的辦法,那她索性就當放一個長假。
旁邊那對一心想當赤腳醫生的男知青興衝衝的:“沒錯,關鍵看的不是技術,而是有沒有一顆為廣大貧下中農全心全意奉獻的心。”
胡楊沒好氣地推了他們一把:“現在就奉獻給我們看!插秧去。彆想著當赤腳醫生了,你們兩個蒙古大夫。”
簡直是拿貧下中農的性命開玩笑。
楊樹灣水田不多,平均一人才一畝地,剩下的大半是山地。水田當然要種水稻。
說來也慘烈,眼下雙季稻還有半個多月才收割,結果楊樹灣有六十來畝水稻被泡了,大隊派了抽水機幫忙抽了一上午才排掉裡頭灌的水,可惜稻子已經完蛋。
餘秋看著大片倒伏的稻田,忍不住歎氣:“農民真是望天收。”
即使到了2019年,這種狀況仍然存在,每當洪澇災害降臨時,損失最慘重的就是農民。他們的抗災能力如此脆弱。
“所以我們要儘快實現農業現代化。”田雨滿臉嚴肅,“我國人口眾多,我們要積極墾荒,為祖國建設貢獻更多的糧食。”
餘秋心裡頭趕緊喊停。
此後幾十年頻發的洪澇災害就是跟缺乏規劃的過度墾荒有關。高效的農業生產講究的是效率,餅攤地越大越薄。
被水淹了的稻穀直接倒伏一片,社員們隻能忍住心痛趕緊將它們割了,不然稻穀會黴爛掉,連給禽畜當飼料都會毒死它們。
餘秋本以為現在是集體作業,農田都大片連在一起,沒有田埂。下了田她才發現水田還是一塊塊的。
田頭沒有收割機,農民們仍舊使用最原始的手段,拿鐮刀割。
知青們躍躍欲試,生產隊長看他們白嫩的手,趕緊打發他們插秧去。就這樣的手,抓起鐮刀來,彆割到自己的手指頭就不錯了。
現在稻穀全都倒伏在地上,根本不好割。
餘秋如釋重負,她還真不敢動鐮刀。
自動她立誌當醫生之後,她平常連水果刀都不碰,生怕不小心割到手指頭,耽誤自己的職業發展。
田雨看著大片倒伏的稻田,憂心忡忡:“這要割到什麼時候啊?”
餘秋幫助運送新拔了送過來的秧苗,笑著說了句:“按我說就不用收割,要是吃不壞,直接將這裡變成養鴨場最好。”
反正這些水稻割下來也是送去當飼料,還不如就近解決問題呢。就是不知道細菌汙染的情況到底怎樣,會不會造成飼料汙染。
田雨眉飛色舞:“這主意不錯啊。鴨糞還可以漚肥,給水稻當肥料。”
她興衝衝地跑去找生產隊長,餘秋想抓住她都來不及。
年過半百的隊長隻是笑,並不接她的話茬。
田雨沮喪地折回頭,悻悻道:“人家不相信我們呢。”
餘秋哭笑不得:“我就是隨口一說,我又沒養過鴨子。行了,說點兒實在的,咱們想辦法提高插秧效率才是真的。”
這六十畝水田還是剛開始,整個楊樹灣大隊近兩千畝水田,插秧的勞動量才叫大。
她的導師最常教訓學生的話就是:“你們還叫苦?去農村下田插一天秧,你們就曉得自己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胡楊學著農民的樣子脫了鞋子下田,深一腳淺一腳走到餘秋她們身邊接話:“是應該有插秧機,還要有聯合收割機。”
田雨開玩笑:“你給想辦法弄一個唄。”
“我上哪兒弄去。”胡楊皺著眉頭,“我說,咱們想辦法給老鄉做一個插秧機才是真的。”
餘秋來了興趣:“你打算怎麼做?”
胡楊興致勃勃:“我在農場看過插秧機,我回去找找看,說不定還有結構示意圖,咱們依葫蘆畫瓢就好。”
“那個太大了,你得考慮能在咱們田埂上走。”
胡楊點點頭:“嗯,我看能不能把它做成獨輪車樣子的。”
他話音還沒落下,走在田埂上的生產隊長一把拽住他人,直接拖上田埂:“哎喲,你個娃娃,螞蟥咬你都不曉得。”
胡楊茫然地低下頭,他沒感覺到痛啊。看到自己小腿上鮮血淋漓,十八歲的少年才嚇得“啊”一聲尖叫,下意識想揮手去拍。
“彆動!”餘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直接抓起他的小腿一陣猛抖,“螞蟥有兩個吸盤,它吸血的時候你硬拍硬拽,反而會讓口器斷了留在傷口當中。到時候一旦感染,問題反而大了。”
正確的辦法就是這樣抖動。
螞蟥果然吃不住,掉到了地上,迅速往田裡鑽。結果前路攔了個竹筒,它叫人直接捉住了。
餘秋抬頭,認出是昨晚那個送她去陳桂枝家裡頭的農民,趕緊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那人也笑:“螞蟥可是味好藥。”
胡楊嚇壞了,他可不管是不是藥材,他隻知道螞蟥咬過的傷口還在往外頭冒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