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不得不扭過頭,儘量讓鼻子離得遠點兒。然而她的眼睛跟手又必須得時刻不離大肚子,扭曲的姿勢讓她脖子都快斷了。
桂枝的婆婆很快送了盆溫水過來。
餘秋手上不得閒,接生婆被趕出去了,忙碌的人自然就變成了小接生員。
十三歲的小丫頭雙眼放光地看著城裡頭來的餘大夫,覺得有祖傳手藝的人到底不一樣。
寶寶的腳掉下來了,她居然能送回頭,既沒有用針戳也沒有拿刀砍。
小接生員有些羞愧,她還是學過新法接生的人呢,居然眼睜睜地看著胡奶奶說砍掉寶寶的腳還不知道開口反對。
餘秋被這姑娘看得芒刺在背,趕緊強調:“好好擦洗,儘量減少感染發生的可能。”
其實這是句空話,寶寶的小腳都掉下來了,再塞回頭的話怎麼可能不感染。
餘秋頭痛地看著小接生員急救箱裡頭的全部家當,抗生素的數量少的可憐,種類也少,隻有青黴素、鏈黴素跟土黴素,什麼頭孢之類的統統想都不要想。
鏈黴素與土黴素都是孕婦跟哺乳期婦女禁用藥品,看來隻能用青黴素了。
小接生員得令,趕緊勤勤懇懇地擦洗起桂枝的腿腳跟上肢。
一盆水很快變黑,在沒有任何肥皂的情況下都能洗成這樣,可見這大肚子的身體該積攢了多少陳年老垢。
涉及到孩子,幾乎天底下所有的母親都有驚人的忍耐力,包括忍受眼下這令人聞風喪膽的劇痛。
餘秋看了眼產包,突然間反應過來:“產鉗呢?把產鉗包也準備好。”
寶寶都是頭大身子小,到時候身體出來了,頭卡在洞口,那麻煩可大了。
拿產鉗夾住寶寶的腦袋帶一把,是在眼下不能開刀環境下迫不得已的最佳選擇。
小接生員滿臉茫然:“啥鉗子?”
餘秋心裡頭咯噔一下,心中草泥馬呼嘯奔騰。
她的導師良心就不會痛嗎?當初她在產房學接生的時候,動不動就討罵。
年近花甲的老太太中氣十足,一口一個當年村裡的接生員胎頭吸引器跟產鉗用的有多溜。結果醫學發展四十年,現在的博士除了抄著手在邊上看大肚子自己生之外,就隻會拉人上手術台剖腹產了。
可憐她年幼無知,嚇得瑟瑟發抖,愣是連下班都不敢回宿舍,二十四小時泡在產房。
碰上有情況不好生的大肚子,即便三更半夜她都會從值班室爬起來,搶著上台學接生。
跟她有些曖昧小萌芽的小哥哥們就是這樣變成純友誼的。誰能受得了永遠約不到人啊。
嗬嗬,整個科室四十歲以下的醫生,哪個也沒她產鉗用的溜。
現在導師倒是送副產鉗到她麵前來啊。
不過這不是事,因為七位男知青每人都帶了一包臟衣服過來。
這個禮拜,郝建國跟著公社劉主任下各個大隊采訪水災後恢複工作,充當了喇叭的角色。
所有知青都曉得胡楊正在造洗衣機的事,男孩子們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可以偷懶不洗衣服的借口。
要不是大家下鄉帶的衣裳都不多,而且天熱必須得每天洗澡換衣褲,估計他們整個禮拜都能不洗衣服。
男孩子們拿出衣服的時候,圍在邊上的女知青齊齊腦袋往後麵傾,饒是這樣,還照樣差點兒被熏倒在地。
陳媛捏著鼻子跺腳:“你們可真行!也不怕招蚊子。”
餘秋搖頭:“我覺得蚊子都會被熏暈。”
郝建國笑嘻嘻的:“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走,兄弟姐妹們,跟我一塊兒挖水渠去。”
這些天連著下過好幾場雨,雖然都是夜裡下白天出太陽,但土壤還是鬆軟的,挖起水渠來倒不是特彆吃力。
可惜他們挖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被迫收工,因為突然間又打雷下雨了。
農民沒有禮拜天的概念,即使星期天他們也照樣出工。天公不作美,隻能跟著收拾乾活的家夥。
看到這群跑著躲雨的小知青,年紀大的村民都笑:“你們這是在挖排水溝?那挺好的啊,是要排水,不然菜都泡爛了。”
胡楊狼狽不堪地躲在屋簷下,梗著脖子喊:“等雨停了,我們接著挖。”
奈何老天爺不配合他的豪情壯誌,從上午十一點鐘開始,雨就嘩啦啦地下個不停。
等吃過中午飯,雨更是下得瓢潑桶倒,像洞天水簾似的,人對著臉都看不真切。關起門來更糟糕,屋子跟黑夜基本上沒區彆。
田雨原本打算趁著下雨天,把七個沒辦法下田掙工分的學生招過來上課,看看這天色,也隻能作罷了。
女知青們幫著胡奶奶搓了一下午的草繩,這是用在裝堆砌圩埂土石草包上的。
男知青們沒耐心,圍著胡楊討論了半天如何自製插秧機,最終得出一致結論,還是先搞清楚大型插秧機的結構再說。
他們圍過來幫忙搓了沒會兒草繩,又開始琢磨著要不要弄個專門搓草繩的機器。
餘秋倒是知道有這種自動草繩機。
因為她生活的時代不允許農民焚燒秸稈,一旦被發現就罰款。她穿過來之前,就剛發生農民因為焚燒秸稈被罰兩千塊喝百草枯自殺的事情。
當時他們科裡頭閒時討論,就有助產士提起過草繩機。她老家盛產林木苗,秸稈根本沒人舍得燒,都是用草繩機打成草繩賣了捆林木苗。
餘秋不知道草繩機的具體工作原理,但估計不太複雜。因為一台全自動的草繩機也就九百來塊錢,要是手搖的,應該更便宜。
但是,現在是不是應該先把插秧機做好?還有洗衣機到底運轉的怎麼樣了?
男知青們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還在水車洗衣機裡頭放著,立刻一窩蜂地撐著傘去水溝邊搶救自己的衣服。
那水車還在孜孜不倦地轉動,被風吹得跟哪吒腳下踩著的風火輪一樣。
謝天謝地,為了製造湍急的水流,他們事先在河邊墊了大石頭,剛好死死卡住了水車,倒是沒讓水車被風雨吹垮。
可惜悲傷的是因為中途沒人放水加水,所以衣服也沒有完成漂洗跟甩乾的工序。
男生們樂嗬嗬地頂著臟衣服回來,表示直接靠雨水衝衝就好。
他們大力表揚了胡楊的發明創造。不錯蠻好,最起碼的,衣服上的酸臭味已經一掃而空,洗滌效果值得肯定。
雨一直下到傍晚六點鐘還不見停。整個天就跟破了大窟窿似的,嘩啦啦往外頭倒水,世界都變成了汪洋大海。楊樹灣則是波濤洶湧中的一葉扁舟。
胡奶奶招呼大家吃晚飯:“莫管了,先吃飽肚子再說。這天可不好走,船都要翻了的。實在不行,今晚先在這兒對付一晚上吧。”
郝建國立刻積極響應:“下雨天留客天,不留也得留。等明兒一早雨停了,我們再動身吧。”
吃完了胡奶奶做的夾棉花頭跟煮山芋,外麵的暴雨仍舊沒有歇歇腳的意思,一刻不停地往下衝。
“你們說,圩埂會不會塌掉啊?”田雨有些發慌,上個禮拜在白子鄉碰上洪水的事情,她還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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