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餘秋抬眼看桂枝的同時,原本正溫柔望著自己小女兒的桂枝就渾身抽搐起來,汗如雨漿。
她的臉跟手術台上的那張臉重疊在一起,從當媽媽的滿麵紅光到麵色灰敗,隻用了轉瞬之間。
藥物用了,胸外按壓機上了,所有能用的搶救辦法都用了。
可是沒用,那雙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她最終也沒能親眼看一看自己的孩子。
餘秋一把抱開差點兒被母親渾身顫抖帶到地上的小寶寶,啞著嗓子喊小接生員:“腎上腺素,趕緊打,皮下注射1ml,1%鹽酸腎上腺素。”
一樁樁的,臀位足先露、新生兒重度窒息、產婦過敏性休克,她什麼都沒落下。
那些臉重疊在一起,滴滴叫個不停的監護儀,一瓶瓶被撬開的搶救藥品,圍在收拾台上的醫生護士,不斷打開的手術室門,匆匆趕來的主任……
餘秋的腦袋裡頭跟跑馬燈一樣,記憶中的畫麵橫衝直撞,她頭痛欲裂,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
“啊!”
小接生員發出一聲驚呼。
她倒是學過注射呢,可是她心慌手抖,抓針的時候差點兒打翻了玻璃藥瓶。
餘秋脊背一凜,趕緊將孩子塞給聞聲跑進來的田雨,自己抓起注射器抽藥,一針打在了桂枝身上。
籠罩在她眼前的黑霧散儘,露出了桂枝的臉。
謝天謝地,她拔出針沒多久,三十來歲的產婦身體就舒緩下來,淋漓的汗水也停止一刻不停地往外冒。
餘秋一屁.股坐在地上,兩隻眼睛直勾勾,累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她已經超過三十個小時沒合眼了,她胸口痛,她心肌缺血,她真的要猝死了。
麻蛋,再敢出什麼幺蛾子,她就撒手不乾了。哪有這樣把人往死裡折騰的道理,可憐她一個下夜班連覺都沒撈到覺睡還被人踢了一腳的倒黴醫生。
憑什麼這麼欺負她,她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孽?
難道她想那對母子出事嗎?她不想的,她儘力了。
她現在隻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覺。
寶珍茫然:“我們把衣服放在船上,劃船來回洗衣服?”
那洗一趟衣服要多久功夫?還不如手洗來得快省事呢。
胡楊一愣,被問得說不出話來。他撓撓頭,覺得自己的想法的確有點兒蠢,他們又不是船上人家。
“其實利用水這個想法沒錯。”餘秋倒是肯定了胡楊的思考方向,“行船有水流,那我們就尋找河流湍急的地方安置洗衣機好了,反正利用的是水流動力。”
她轉頭看寶珍,“楊樹灣有沒有水流急的河段?最好有上下水位的高度差。”
寶珍趕緊倒掉盆裡頭的井水,端著盆帶餘秋跟胡楊往河溝方向去做實驗。
他們來回耽誤了不少功夫,走到村裡的大路上,日頭已經偏西。
太陽沉澱下來,白花花的光泛上了橘黃,人眼睛對上去不覺得痛隻覺著饞,因為像極了噴香流油的鹹蛋黃。
鄉村也叫這鹹蛋黃的香油染上了香噴噴的味道,曬了一天的草木散發出暖融融的香氣。水鳥立在田頭,施施然舒展著翅膀,整理羽毛。田埂上,沒上工的老牛甩著尾巴,姿態愜意地吃著草。
各家各戶散養的雞鴨悠閒地踱著方步,自己在草叢間尋找食物,還有隻老黃狗趴在自家院子前發呆,也不對著人叫。
大抵是現在鄉民淳樸,沒有哪家發生偷雞摸狗的事情,所以這些禽畜很有自己才是這片土地主人的自覺,根本不怕迎麵走來的人。
水田與居民區連接處散落著小片零星旱地,是楊樹灣村民自己開墾出來的自留地,上頭種著各色蔬菜。
紅的辣椒西紅柿、綠的黃瓜空心菜、黃的南瓜、紫的茄子,一株株蔬菜被農人們打理的生機勃勃,姹紫嫣紅的,煞是好看。
這個點兒,各個生產隊掙工分的農民都還沒下工,地裡頭隻有頭發花白的老人跟還沒上學的孩子拎著桶澆菜。
四周靜悄悄的,河水通過橋洞發出的嘩嘩聲分外響亮。
寶珍將他們帶到了大溝邊上。這一處小路其實應當算個平橋,隻它直接連著兩頭的路,並沒有拔高,邊上又沒有欄杆,所以瞧著不明顯。
因為兩邊水位的落差,這兒形成了一個約莫三四十厘米高的小瀑布。水流聲嘩嘩作響,流淌出白色的細小水泡。
如果在這兒安裝洗衣桶的話,倒是可以利用水流天然的衝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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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辛苦了,應該挖水渠過來。”胡楊突兀地開了口,他的眼睛還留在不遠處拎水澆菜的老人孩子身上,“省得他們一趟趟拎水過來。”
餘秋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也懸起了心。這老的老小的小,萬一滑倒了跌進河裡頭,保不齊性命都危險。
就算摔倒在地上,那也叫人頭大。
小孩子還好些,老年人的骨頭多脆啊,骨折難養好,說不定就癱瘓了。到時候自己跟家裡人都遭罪。
“一樁樁來吧。”餘秋歎了口氣,“我們先把水力洗衣機做出來。”
現在生產力低下,農民從早到晚忙不停歇,的確辛苦。
她踩著河堤往下看究竟:“要是咱們用著好的話,就在這邊多做幾個,到時候大家都過來洗衣服,當成公用洗衣機好了。多少也能減輕些負擔。”
胡楊跟著下河堤,仍舊沒放棄在自留地邊上挖水渠的想法:“等禮拜天放假,我們合作社就過來挖水渠吧。”
他兩條胳膊張開,跟鳥一樣,“到時候咱們再砍幾根毛竹,從水渠直接將水引到地裡頭。”
餘秋看這孩子眼睛亮得跟洋油燈似的,本能地腦殼痛。
她毫不猶豫地拒絕:“這個月我跟寶珍要儘快將楊樹灣男女老少的健康檔案做起來,爭取到秋收前,給大家完成一次基本體檢。”
秋冬是慢性病的高發季節,她心裡頭有本帳,到時候也好提前從公社領對症的備用藥。
不想胡楊半點都沒受到打擊,兩隻眼睛反而亮得愈發厲害:“太好了,就說你是當大夫的料,有成算。你去體檢,水渠當然我們來挖。”
就看看餘秋這小身板,細條條的跟楊柳枝似的,讓她抓鐵鍬挖土還不得把自己帶到溝裡頭去。
河水嘩啦啦流淌,從橋洞衝擊在布巾上,很快流水就帶上了血絲,布巾上的汙漬顏色淺了不少。
寶珍喜上眉梢:“真行哎。用籃子裝,籃子會漏水。”
這樣就不擔心布巾被流水衝走了。
她朝地裡頭喊了一聲,立刻有個三四歲大的小男孩拎著籃子過來給他們用。
人湊近了,餘秋才認出來是大寶。
現在他家隻有爸爸一個人能乾活掙工分,大寶就跟著奶奶一塊兒侍弄自留地,順帶著照顧弟弟小寶。
小家夥手裡頭抓著把小豆莢,胳膊覺得高高的,往餘秋手上送:“你吃,喬格豆,甜的。”
餘秋當著他的麵剝開野豆莢,在他亮晶晶的目光期待下,嘗了裡頭芝麻粒大小的青豆子。
當然不甜,豆莢帶著股青澀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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