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主任可不理會赤腳大夫的腹誹, 他熟門熟路地溜進了醫療站,自來熟的跟胡奶奶打招呼, 然後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 抓起玉米麵餅子, 喝著大米粥, 呼呼啦啦地吃起晚飯。
不錯, 楊樹灣的日子的確好過了,前頭他晚上喝的都是山芋粥,才沒有這麼一顆顆的大米呢。
胡奶奶原本不知道餘秋會不會回來吃飯,這碗大米粥還是特意她給餘秋留的。萬一小秋回來晚了肚子餓,好歹有東西扛扛,不想卻便宜了不請自來的廖主任。
胡楊吃過晚飯就跟著陸師傅忙碌去了, 田雨帶著秀秀去學校給學生們上夜課,家裡頭就胡奶奶跟二妮一邊編柳條筐子,一邊說話。
大丫懂事地在旁邊幫忙遞柳條, 將編好的柳條筐子挪到邊上擺好。
二丫則在前頭的空地上跳舞給胡奶奶看。
開過春以後, 大隊組織了人將小學前頭的一間空倉房重新修補了一通,然後名為育紅班的幼兒園,就正式開始招生了。
兩歲以上的娃娃都可以上幼兒園,從自己家裡頭, 搬桌子板凳過去。
大隊選了一位能歌善舞的宣傳隊隊員當幼兒園老師, 也不指望教孩子讀書寫字畫畫什麼的,每天就是唱唱歌跳跳舞做做操,美名其曰鍛煉身體, 實際上是為了將他們的爺娘從照看孩子的任務中解脫出來。好歹能叫他們鬆開手,好好進行社會主義勞動。
因為不發書本紙筆,所以大隊就沒收小孩子們錢。憑借這個免費政策,鼓勵大家把孩子送去上育紅班。
鄭家倒是有人照應孩子,但大人們怕二丫在家裡頭沒有小夥伴跟著一塊兒玩,也把她送進了幼兒園。
二丫在幼兒園裡頭學了唱歌跳舞,就要表演給大人看。小秋大夫一直沒回來,她就先跳給胡奶奶看。
小丫頭原本小屁股扭得正歡快。
結果就看見這麼一個龐然大物突然間出現在飯桌前,還把小秋大夫的大米粥吃光了,小姑娘頓時憤怒不已,伸出小手,認真指向廖主任:“這是我師父的飯。”
廖主任吃飽了,肚子正抹嘴巴呢,聽到這小東西的話,頓時笑得厲害。
哎喲,就餘秋那麼個小丫頭,居然也收徒弟,他立刻胳膊一伸,就抱起了站在地上的小二丫:“你是餘秋的徒弟呀,那正好的,陪我上趟山去。”
哎喲,這小娃娃長得好,就跟那年畫上的胖娃娃似的。
對,就帶著這丫頭去當初他們懷了娃娃的山洞,好好拜拜,叫送子觀音也瞧瞧清楚,就給他們送個這樣漂亮的女娃娃,看著就叫人歡喜。
大丫嚇得不輕,伸手就去拽妹妹的胳膊。
她早就不記得什麼縣裡頭來的乾部了。對她來說這就是個陌生人,她堅決不能讓妹妹跟人走。
餘秋同樣不能由著廖主任,主要這位領導是個人來瘋,就不是個能帶娃娃的樣子。
大晚上的上什麼山啊?簡直發神經!
劉主任在旁邊勸著:“沒事沒事,走,劉爺爺帶你們上山逛逛去,說不定啊,咱們還能看見大鳥呢。”
二丫不會附和大人的話,反而非常認真地強調:“大鳥回家睡覺啦!”
說著她還認真地指指窗戶外頭,“天黑了。”
大丫則用眼睛看著餘秋,對於這位劉爺爺,她也沒有多少信任的心。
廖主任卻皺著眉頭強調不許餘秋跟著走:“趕緊去農民夜校上課,一天天的就會說人手太少了,都給了你這麼多人,你自己還不會用。”
何東勝從中打圓場,伸手抱起了大丫:“走,東勝舅舅陪你們上山去。”
廖主任還不高興:“你跑去乾什麼呀?不是讓你好好搞生產嗎?一天天的就想著偷懶。”
餘秋手上要是有東西的話,她一準兒砸廖主任滿臉。
要臉嗎?當領導的自己瞎晃悠,好意思盯著底下人乾活,還不許人休息!
何東勝倒是從善如流:“我們的廠房就在山上啊,我不上山我能去哪兒。”
廖主任這才鼻孔裡頭噴氣,雞蛋裡頭挑骨頭:“搞小磚窯也是你們的事情,我發話準了,到現在廠房都蓋不起來的,還是你們你們自己。你們自己摸摸心,這一天天的你們都乾了些啥?”
槽多無口,餘秋已經完全不想搭理這位革委會主任。他當是吹氣球呢,鼓起腮幫子吹兩口,然後就是一片海市蜃樓。
就算搭空中樓閣,底下也要支起大柱子來呀。
“我們的木頭不夠。”何東勝嘴上應答著廖主任,又怕餘秋發脾氣,趕緊一隻手手扶著人家肩膀往外頭送,“走,咱們一塊兒過去,剛好從學校後頭上山。”
餘秋這才掛著臉,老大不樂意地出門。
臨到門口的時候,胡奶奶還朝她輕輕搖頭,示意她收收脾氣。
就廖主任這樣的,你跟他生氣也白發火呀,腦袋瓜子就沒清白過。嘿, 她倒覺得二妮比廖主任強多了,彆看二妮現在腦袋瓜子不漂亮,可明事理的很呢。
餘秋人到學校的時候,剛好趕上課間休息。
李紅兵難得沒有一下課就衝到操場上瘋玩,而是纏著秀秀問東問西。他基礎太差,光是看筆記,根本跟不上趟兒。
田雨在邊上一個勁兒吸氣,像是看到了什麼奇怪的西洋景。
小李同學要麵子,被瞧得老大不樂意,苦著臉強調:“有什麼好看的?那個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你不能用老眼光看待新事物。”
小田老師可沒那麼好糊弄,就在旁邊冷哼:“喲,那我就看著你這太陽到底從西邊出幾回?”
餘秋看他們鬥嘴,忍不住發笑。
李紅兵立刻扭過腦袋,鼻孔裡頭發出一陣哼哼唧唧的聲響,死活不肯再回過頭看這兩個女知青了。
有學生過來問小田老師問題,田雨便顧不上跟自己的朋友打招呼,趕緊忙碌去了。
餘秋朝田雨做了個手勢,示意自便,她得去問問講義跟醫學知識漫畫的銷售情況。
前者凝聚了她的心血,後者彙聚了她家小男友的汗水,要是浪費了,她可會心口痛的。
大隊書記家的兒媳婦跟趙二嫂兩個人忙得很,一個人忙著收工分牌子跟錢,另一個人忙著發講義以及醫學漫畫報紙。
瞧見餘秋,她們連招呼都顧不上打,就又埋頭忙碌起來。
現在的人能夠看到的書實在太少,所以就連醫學講義以及這種宣傳漫畫,對大家來說都是難得的精神食糧,還有人沒心思坐在教室裡頭聽課,隻專門坐船過來一期期買報紙,好拿回去自己看。
錯過了一期,他們會跺著腳,長籲短歎,感覺像是錯過一個億似的。
現在大隊部都商量著,要將這些報紙核定成冊,一個季度一本,統一賣掉,也算是為了滿足旁人想要搞收藏的心。
餘秋沒好意思打擾他們,隻朝兩人揮揮手,自己又折回教室去。
教室前頭大樹底下,餘教授正在跟高師傅說話。
他倆都是老運動員,什麼乾校經驗豐富的很,自然有話題可以聊。
餘教授手裡頭抓著他們印發的醫學講義冊子,遞給高師傅看:“你幫著掌掌眼,不瞞你說,我蹲了好幾年大牢,壓根就瞧不見專業書,我姑娘畢竟年紀小,經驗淺,我就怕我們裡頭會有謬漏的地方,反而教壞了學生。”
高師傅連擺手:“我不懂這些的,我從來沒乾過臨床工作。”
大隊書記就在旁邊一個勁兒地笑:“哎呀,高師傅您可真是謙虛嘍,看病吃藥,這藥可是大頭子。您要是能賞臉過來點撥他們幾句,我真是心裡頭歡喜死了,笑都笑不動。”
餘教授也跟著幫腔:“是啊,你瞧瞧這些年輕人,雖然他們底子的確薄弱,但是學習的熱情卻高漲的很,學習很有效率。”
餘秋走上前打招呼,笑著強調:“我們這兒不講知識無用,我們相信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們不缺乏學習的熱情,我們隻擔心沒有學習的機會。”
寶珍在旁邊鼓起勇氣附和餘秋的話:“對,我們就怕學不夠,到時候知識不夠用。”
大隊書記在旁邊鼓動著:“高師傅,我們知道您忙,這盯實驗一天一宿的都不合眼,我們就想請您有空的時候,過來說幾句,幫他們撥撥,就是他們的大造化了。”
說話的時候,校長敲響了鈴鐺,示意大家課間休息時間結束,可以開始上下一堂課了。
原本熱熱鬨鬨的校園交響曲立刻畫下休止符,大家夥兒趕緊回各自教室坐下。
餘教授衝餘秋點點頭:“這堂課你上吧,跟他們好好講講臨床診斷思維,讓他們早點兒進入狀態。”
楊樹灣小學小的很,總共就三個教室,現在三間屋子都坐的滿滿當當。
孩子們自然是在補小學課程,準備入夏參加初中考試。可他們裡頭也坐了好幾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小夥子。
這些人的學習基礎實在太差了,沒辦法聽懂餘教授的課,於是在教授的建議下,趕緊跟著小田老師將前頭落下的基礎再補上。
另一間教室裡頭坐著的就全是大姑娘小夥子了,一個個都抬起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講台上的小秋大夫,換個老師跟他們上課,對他們來說,也是新鮮的感受。
最後那間屋子裡頭,則是老中青三代都有,大家手上沒有拿紙筆,隻聽台上的孫師傅講如何蓋房子。
孫師傅手上沒有書,他自己就是一本活生生的教材。
他隻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寫畫畫,台下的人就聽得如癡如醉。
大隊書記看得合不攏嘴,他是心裡頭美的。
他打的主意可多了,以後蓋房子他們楊樹灣就有自己的建築隊,什麼樣的房子都能蓋,蓋好了楊樹灣,還能出去接活,他們蓋出來的房子結結實實可不是稀爛貨,保證名聲大大的好。
餘秋手上同樣沒有教案,唯一好點兒的就是她還拿本筆記。不過,她原本就在大學裡頭教過書,穿越之後又給赤腳醫生們上過課,上了講台,對著台下的學生,她倒是能侃侃而談。
雖然比不上餘教授說課妙趣橫生,餘秋也有自己的殺手鐧,她知道的臨床病案多呀。
不管是什麼樣的診斷思路,直接提出個病例來,再枯燥的疾病也有叫人哭笑不得的患者。
課堂下坐著的學生們哈哈大笑,覺得這課有趣極了。
餘秋目光掃視他們,琢磨著到時候要怎麼選拔,她要培養專門的醫技人才。最起碼的二點,興趣濃厚,做事認真。
達不到這兩點要求的人自動出局吧,她現在忙得要死,實在沒精力像拽李紅兵跟李偉民那樣帶學生。
機會就擺在那兒,能珍惜的就珍惜了,眼睛看不見的,錯過拉倒。
餘教授沒有進教室,隻跟高師傅兩個人站在外頭的走廊上。
他說話聲音低低的,卻難以掩飾自豪的心情:“怎麼樣?我們的夜校辦的不賴吧。”
高師傅沉默寡言,不到迫不得已都不愛答話。
聽了這提問,他隻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餘教授卻難以壓抑激動的心情:“等到幾年後,他們成長起來,就像種子,隨著春風播撒到各處。一場春雨過後,就能長出蓬勃的花草樹木。”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我知道,現在太難了,想做點兒事,人家就要硬壓著你,恨不得捶死你才高興。我也難,醫院不願意讓我上班,學校不不肯讓我去上課。
那怎麼辦?沒有醫院我們自己建。
沒有學校,我們自己搞。
隻要還有病人,隻要還有人想學習,那我們就不是廢人,我們總能找到發光發熱的地方。
怎麼樣?老高,你入夥吧,跟我們一起搞,我保準你不後悔的。就算隻帶出這一批學生,咱們也算是做了大事,沒有白活這麼多年。
現在是難,可再難也比不上打仗那會兒啊。那個年代咱們都熬過來了,還怕現在嗎?”
高師傅遲疑了半天,微微點了點頭。
餘秋一節課上完了,正要趁著休息的時候跟大家說說她需要選拔醫技人才的事情,外頭就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伴隨著大隊書記的呼喊:“小秋,餘教授,快來幫幫忙啊,這人從山上摔了下來,腿摔斷了。”
餘秋頓時緊張起來,上山的就那幾個人,除了廖主任以外,無論哪位摔斷腿她都要崩潰。
聽大隊書記的口氣,受傷的也不應該是縣革委會主任啊。
等到餘秋看清楚那被抬著個人臉,隻覺得驚訝,這是誰呀?楊樹灣的居民她都認識,這明顯是張生麵孔,身上還穿著綠軍裝,倒像是個下鄉知青的打扮。
可是整個紅星公社也沒這樣的知青啊。
大隊書記沒給餘秋在思考下去的機會,隻指著人道:“你看看這人的腿,摔得夠嗆,你給瞧瞧能不能接上去吧。”
“接個屁!”廖主任懷裡頭居然還抱著二丫,虎目圓睜,“年紀輕輕不學好,居然糟蹋貧下中農的東西,摔斷了腿,我看還輕了,就該摔斷脖子!”
原來他們一行人上山去,廖主任還沒有來得及去自己當初命運希望的山洞祭拜,二丫就先瞧見了另一處山洞裡頭有火光。
誰大晚上的沒事躲在山洞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