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胡母總算將功贖罪, 給餘秋做了一大碗麵條。
雖然麵條淡而無味, 可臘肉香腸滋味好啊, 蒸熟了切成片,就算大小不一, 也香死人,就著麵湯, 她能痛快地吃下一碟子。
餘秋老實不客氣地吃飽肚子, 然後才雄赳赳氣昂昂地上省工人醫院開刀去。做大夫的人自己不管好自己肚子的話,到時候隻有在台上挨餓的份。
連著一個禮拜,餘秋都在開膀胱癌。陶主任的專家門診都停了,全麵協助他手術。膀胱癌根治術加膀胱再造術。
開到後麵, 工人醫院的膀胱癌患者都不夠用了。畢竟這個時代大部分得了大病的人並不會治療,而是痛哭一場,直接回家等死去。
其實開了三天,泌尿外科的膀胱癌患者就已經告罄, 剩下的幾天都是工人醫院跟省城其他幾家大醫院協調, 將他們的膀胱癌患者緊急轉過來的。
就是這樣也來不及。
陶主任甚至已經在想辦法聯係以前檢查出來是膀胱癌但放棄治療的患者, 由醫院出麵協調, 準備免費為他們動手術以實踐新技術。
在如此密集的手術攻擊中, 餘秋最大的收獲就是她做膀胱再造術的水平在飛速上升。因為可以不斷的吸取經驗教訓,下一趟手術加以改進。
肉眼可見的變化就是整台再造手術加上膀胱癌根治術,她能夠控製在五小時內了。每天兩台刀,她也不再筋疲力儘了。
那位舉著攝像機的年輕人像是終於得到了指示, 沒有再問更多的問題。
餘秋悄悄跟陶主任打商量:“下次主任就您全做吧,我累得吃不消了。”
其實後半句是幌子,她畢竟是小輩,總不好明目張膽地跟陶主任說,你來做這個手術,我給你在旁邊掌眼。
陶主任倒是落落大方,立刻一口應下:“好,到時候還得麻煩你在旁邊看看。”
鑽技術的人對於新技術總有狂熱的執著。雖然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看到一例術後患者完全愈合,並且恢複正常排尿功能,但他的醫學知識與經驗告訴他,這件事情可行。最起碼可以多試試。
畢竟,身上掛個尿袋子會嚴重影響病人的心理狀態,不利於病人重新回到生活生產中去。
餘秋下了台,走出工人醫院大樓的時候,破天荒地看到了外麵的世界居然是彩霞滿天。
她的老天爺啊,天空燃燒著火燒雲,變幻莫測的火燒雲。
餘秋熱淚盈眶,披星出帶月歸的人可算是配看上太陽了,這才是飛躍式進步。她的人生當真充滿希望啊。
看看這漫天紅霞,熱情又燦爛,好似五月石榴紅勝火,又如六月荷花彆樣紅。這紅彤彤金燦燦,看得人心頭暖融融。
夏天的風暖暖的,穿過頭發越過耳朵。餘秋不由自主地停下來,用力呼吸這人間草木香。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來的太早了,餘秋沒有見到胡楊的母親。
她琢磨著自己要不要在附近溜達一圈,或者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寫會兒資料。
這麼多台手術做下來,她總歸起碼得弄出篇文章來吧。
嚴格來說這種手術並不算太難,像陶教授看過這麼多次,現在上台肯定能夠自己開起來。
跟他一般經驗豐富的大夫上了手,做起來肯定不成問題。就算不能現場學習,抓著手術圖譜在實驗動物身上練熟了,就可以試驗著開了。
她要不要問那個短發年輕人要幾張照片?如果配上手術實圖再加上詳解示意圖,效果應當更好。
其實最實用的應該是教學錄像,然後再配上常見手術問題的說明書,這樣更符合現在手術推廣的實際條件。
要不乾脆就用她做的手術做教學錄像吧,傲嬌地說一聲,雖然她水平不怎麼樣,可是步奏卻嚴謹認真,非常符合規範的。
餘秋心裡頭有事,走路就心不在焉。
紅旗牌汽車停到她腳邊的時候,餘秋都沒反應過來。還是喇叭突兀地響起,餘秋才捂著胸口抬起頭,正瞧見車子右後窗搖了下來,露出了那位先前有過一麵之緣的中年男人賀陽的臉。
他伸出了腦袋,直接衝她笑:“小姑娘,你去哪兒?我送送你。”
餘秋感覺不妙,哪裡敢上車。
她立刻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努力保持微笑:“不用麻煩您了,賀叔叔,我還要去書店找幾本書,自己坐車回去就好。”
說著她扭頭就要走。
然而哪裡還來得及,車門打開,車上已經衝下來幾個彪形大漢,攔住了餘秋的去路。
那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又來了。餘秋總覺得自己穿回了革命戰爭時期,地下黨不都是這樣被抓到的嗎?唯一的區彆是眼前的人從黑色中山裝換成了綠軍裝。
餘秋本能“啊”的大叫,她發誓她三代良民,一向奉公守法。就是發生醫患糾紛,也沒有鬨到局子裡頭去過,從來不曾見過這種陣勢。上次的紅未兵畢竟是土法上馬,殺傷力有限啊。
眼前的家夥們卻是正兒八經,她敢賭奏發誓,他們手上肯定有槍。
那幾個人也不廢話,乾淨利落地架著餘秋就往車廂裡頭塞。一時間,歌樂山渣滓洞這些全跑進餘秋腦海裡頭了。
不怪她想象力豐富,隨便亂代入,畢竟這些年的事情屬於不可說,就沒幾部文藝作品反應過,遠遠不及抗戰神片以及諜戰劇來得密集。
這會兒的架勢,餘秋能想到隻剩下特務抓地下黨了。
她扯開喉嚨死命喊,堅決要在□□手帕蓋上口鼻前鬨出點兒人動靜來。
那老人的化療才開始走,隻要胡楊他爹還沒有被打倒,那肯定得想辦法救她。
如果胡楊他爹已經被打倒了,那這幫人完全沒必要在她這個小蝦米身上浪費時間,直接抓住大頭子,將那老頭兒帶走才是真的。
至於她,等著秋後算賬吧。旁的不說,一個準高考生,當權的人就有的是辦法將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餘秋的奮力拚搏,終於為她贏來了一線生機。陶教授想到了個問題,估計餘秋還沒有那麼快走,就趕緊追了出來,剛好看到眼前的暴徒行凶。
他立刻衝了過來,厲聲嗬斥:“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在大街上直接搶人嗎?”
那位賀陽皮笑肉不笑,直接從口袋裡頭掏出了個證件,在陶教授麵前晃了晃:“大夫,您誤會了。我們是剛好碰到了小秋大夫,要順便帶她回去。您要有問題的話,可以一塊兒上車,我們也捎上您。”
餘秋大驚失色,哪裡敢讓陶教授也搭進來。公檢法形同虛設的年代,公民是沒有任何權利可言的,任何所謂的革命者,都可以輕易地給其他人定罪。
她趕緊攔住陶教授:“教授沒事的,我認識這位賀陽叔叔,我坐他的車回去吧。教授,您要是看到我胡伯母過來,麻煩您跟她說一聲,省得她著急。”
陶教授手往前伸,半晌之後終於應了下來:“好的,小秋,你到家之後給我打個電話。我今天晚上上夜班,有幾個病人的情況要跟你講講,這樣你會比較熟悉。”
餘秋拚命地咽唾沫,她怕,她現在怕的要死。有的時候,殺人比殺雞還簡單。尤其是像她這樣的黑五類分子,隨便扣上個罪名,甚至連罪名都不用扣,直接殺了丟進江裡頭喂王八,誰能為她討回公道呢?
壓根就沒有公道可言。
餘秋兩隻手兩條腿都不由自主地發抖,看的那個賀陽哈哈大笑,語氣帶著嘲諷:“小姑娘,我勸你老實交代,彆想耍小聰明。”
餘秋帶上了哭腔:“你們要我交代什麼呀?我什麼壞事都沒做。”
賀陽看著她抖得跟篩糠一樣,直接鼻孔裡頭出氣:“你沒做壞事,那你為什麼這樣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