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她都看不到太陽的影子時,酸脹的小腿才提醒她必須得停下來休息了。
她舉目四望,周圍密密麻麻的都是樹,遠遠的,可以看到炊煙嫋嫋。
餘秋捂住了臉,蹲坐在地上,勒令一直跟著她的何東勝:“你過來。”
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要慢慢消化自己的難過。
何東勝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隻能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遍又一遍地小聲念叨:“會好的,大醫院會有的,大工廠也會有的,你想要的實驗室也會有的,大學會有的,商店也會有的。”
這是他能夠想到的最美好的世界,他想雙手捧到她麵前。
餘秋閉上了眼睛,她聽著群鳥歸林的聲音,她聽見遠處有咕咕蟲鳴,也許暮色再深點兒,青蛙也會呱呱叫起來。
何東勝摟著她肩膀的手收緊了一點兒,似乎這樣可以給她更多的慰藉。
遠遠的,林子邊上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
廖主任歡天喜地,一個勁拿著忽悠小朋友:“乾爸怎麼會騙你們呢?我告訴你們呀,那個洞可靈了,我就在那兒拜了拜,你們乾媽就懷小寶寶啦。”
二丫驚喜的不得了:“真的嗎?那我舅媽會不會生小妹妹呀?”
“當然會了。”廖主任撒謊不打草稿,嘴上能跑馬,就想著逗弄小閨女,“你為什麼要你舅媽生小妹妹呀?”
二丫非常認真地強調:“因為弟弟天天都要看妹妹呀。”
弟弟現在會走路了,每天都要摸著牆根跑去寶珍嬢嬢家看小妹妹。
二丫認真地琢磨著,如果舅媽再生一個妹妹的話,放在家裡頭,那弟弟不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嗎?
老太都說,弟弟每天這麼忙,以後肯定會不長個子的。
廖主任笑得簡直要震塌了整座山:“哎呀,那你舅媽生的妹妹可沒辦法給你弟弟當媳婦啊。”
二丫生氣了,認真地反駁乾爸:“弟弟妹妹是一家人,就能當媳婦兒。我舅舅跟舅媽就是一家的。”
廖主任笑得頭都要掉了,趕緊抱著小閨女快點走:“咱們拜完了,回家吃肉肉。我看到你外婆今兒割了肉,燉的可香啦。大丫,要不要乾爸背你?”
大丫細聲細氣地拒絕了:“我自己走。”
餘秋火冒三丈,跳著腳就要去追廖主任,這個混賬東西,不曉得要帶他的妞妞兒拜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小孩子能跟大人比嗎?小孩子魂兒輕,眼睛亮,萬一看見臟東西怎麼辦?
還有走這老遠的路,怎麼能讓大丫一直走,萬一走傷了怎麼辦?她自己都走得小腿酸痛了。
何東勝在旁邊默默地解釋:“因為你一直在轉圈。”
於是暴走的餘秋直接瞪了一眼男友,昂著下巴,氣衝衝地追了過去。
不曾想廖主任身材胖歸胖,姿態卻分外靈活。大丫年紀小,兩條腿短,可是邁起來的頻率一點兒也不低。
餘秋在後麵追了足足10來分鐘,才跟著人停到了個山洞前頭。
廖主任指著那山洞,得意洋洋地跟兩個乾閨女顯擺:“就在這兒,我跟你們說啊,就拜那塊大石頭啊,你們乾媽就伸手摸了摸,h就揣了個娃娃進肚子裡頭。”
二丫滿臉疑惑,哪裡有石頭啊?明明周圍全是大樹。
“你急什麼?乾爸馬上就給你找出來。”
他放下小姑娘,自己興衝衝地過去撈藤蔓。他們兩口子在山上的時候,可是百草凋零,藤蔓也成了枯葉。這會兒不一樣,草木微微,正是生機勃勃的盛夏時節。
何東勝也追了上來,見狀大吃一驚,開口想要阻止,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廖主任手一撈,那長長的跟爬山虎一樣的藤蔓就被他捋到了邊上。
何東勝趕緊衝到前頭,朝著廖主任笑:“主任您快點兒吧,拜完趕緊下來,不然老太太肉就要燉爛了。”
說著,他還招呼兩個妞妞兒,“大丫二丫,想不想吃肉啊?”
老太燉的肉可香啦!二丫立刻認真地地點頭,卻固執己見:“可我要跟觀音娘娘說,給我舅媽再送個小妹妹。”
何東勝隻得保持笑容,伸手抱起二丫:“那好,咱們二丫上來拜一拜就好。”
大丫看著餘秋,她也想上去拜一拜。
餘秋立刻抱起了小姑娘,把人送上去,於是那山洞頓時熱鬨起來,三個人跪在一起齊齊地叩拜,模樣兒要多虔誠有多虔誠。
廖主任口中念念有詞,菩薩啊,他媳婦快要生了,說好的小姑娘可不能最後臨門一腳,給他換成那個小子啊。
他祈禱完了,突然間抽抽鼻子,狐疑地問:“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味兒?”
何東勝立刻否認:“哪有什麼味兒?山洞的黴味吧。走吧,走吧,天都要黑了,趕緊下山去,不然路可不好走。”
說著他當機立斷,抱起風向標小二丫。
廖主任卻伸出手攔住他:“不對,有味道,人味兒。”
說著,他臉上還露出了笑容,掩飾不住的得意,“我跟你說,這洞裡頭進沒進人,那味兒是不一樣的。嘿嘿,你們說,該不會是私奔的小鴛鴦,看中了這兒是風水寶地,特地在這裡落的腳吧。”
他快活地眨著眼睛,模樣兒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
餘秋看得一陣惡寒,趕緊過去摟兩個妞妞兒,堅決不讓她倆聽乾爹的話。早晚有一天她家的兩個好孩子會被廖主任這種不要臉的東西徹底帶歪了。
何東勝勉強鎮定,跟著點頭:“也說不定,現在彩禮費用高,很多人吃不住的。”
他攔在廖主任要前進的方向,直接衝人搖頭,“算了,主任,要是小兩口,咱們過去打擾多不好啊。走吧走吧。”
不想廖主任卻突然間變了神色,很嚴肅地警告:“你還是民兵隊長嗎?怎麼這點兒警覺心都沒有。”
他壓低了聲音,煞有介事地強調,“特務,說不定就是特務,聽說咱們要蓋大廠了,特地過來搞破壞的特務。”
餘秋聽得眼皮子直跳,感覺廖主任這功力可以編不靠譜的諜戰劇了。特務可真忙啊,空投過來沒摔死,藏在深山老林裡頭沒餓死,這會兒還要兢兢業業的搞格命破壞工作,真是精神可嘉。
廖主任示意餘秋帶著兩個小姑娘退到外麵去,隨時做好警戒,他跟何東勝則左右包抄,一定要將特務抓個正著。
革委會乾部滿臉嚴肅,一步步地朝前頭逼。
他還沒走幾步,裡麵主動冒出了個老頭兒來,滿臉驚惶:“你莫過來,我身上有病,會過給你的。”
餘秋大吃一驚,下意識地轉頭看何東勝。
生產隊長強撐著不露出半分端倪,隻伸手緊緊握著自己的女友。
他也沒想到會這樣啊,明明已經藏得這麼嚴實了,廖主任的鼻子都不曉得是怎麼長的,比狗都靈敏,居然還能找到這裡來。
廖主任懸著的那顆心在看到人時,可算是落了地。
哦,搞了半天,就是個生病的糟老頭子無家可歸藏在了山上。
怪可憐的,一輩子都不容易,臨到老了病了沒用了,就被嫌棄了,說丟出來就丟出來。也不說給老頭子看看病,人生在世,誰沒個三災兩病的。
唉,還是大家夥兒沒幾個有像他這樣的運氣,想當年自己都病成那樣了,他們家招娣還是不離不棄。看看,這才是患難見真情,越想越甜蜜。
何東勝看著他的臉色,趕緊開口想給這件事情定性:“哦,大爺,你既然不方便,我們就不過去打擾您了。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啊,就自己下山去找我們大隊或者到醫療站都可以,我們一直有人在的。”
說著,他又抱起二丫,趕緊想帶隊伍撤退。
“跑什麼跑?”廖主任眼睛一瞪,立刻教訓起兩個年輕人,“這就是你們看到需要幫助人的時候的態度?也不看看人家,為了生病的事情多痛苦。”
他立刻手一揮,指著餘秋道,“行啦,生病就讓這個大夫給你看。老大哥,你也彆藏著掖著躲在山上啦,咱們社會主義新中國,不搞白毛女那一套。”
老人千恩萬謝,嘴裡頭一個勁兒的喊主席萬歲,社會主義新中國好。
廖主任立刻滿臉榮光,小肚子挺得更厲害了,還伸手拍拍這老大爺的肩膀:“得啦,你也一樣,哪裡有生了病就躲起來不見人的道理,又沒人在外頭追殺你。行啦,生病也不能脫離格命大生產。走,你跟我們下山去。我們給你安排合適的活計,到時候你一邊治病一邊搞生產。這身體跟心裡頭都得到了鍛煉,人才能真正好起來。”
他衝老頭兒擠眉弄眼,“老哥,你說這話我說的在不在理呀?”
哼,生病就想躲起來不做工嗎?這怎麼行,但凡還有一口氣在,就應該好好的勞動。
他情況不一樣,當時他不是腦袋瓜子不清白嗎?李德發那老小子還在拚命的追殺他。不然的話,他肯定也是一把勞動好手,養雞養鴨養兔子養豬都不在話下
餘秋差點兒沒暈過去,她看著廖主任那隻肥嫩嫩的手掌,一刻不停地拍著老人家的肩膀。
這不知死活的家夥竟然還自來熟的跟人家稱兄道弟,一口一個老哥哥。
餘秋心裡頭那叫一個後悔的淚水凝結寬麵條,又是大江流。
媽呀,她怎麼能同意她家兩個妞妞兒認這種二貨當乾爹呢。
早晚有一天,廖主任這個不曉得天高地厚的家夥,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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