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被帶著往車上走, 何東勝一路跟出來, 到了車門口的時候,他也想一並上去,卻被餘秋推下車。
“馬兜鈴酸的事情。”她看著何東勝,“這件事情我隻能拜托你了, 你一定要解決掉,否則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不要再搞什麼中草藥注射液了,成分不明, 雜質多,潛在危險實在太大,得不償失。”
她抬起頭看著何東勝, 伸手觸碰他的臉,“我對不起你,我從未為你做過任何事。你現在知道了吧, 我沒騙你, 你可真是個傻子。”
何東勝搖頭,也對著她笑:“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聰明的事。”
賀陽在旁邊陰陽怪氣:“到底是寫大毒草的, 小小年紀就這個做派, 個人生活作風有嚴重的問題。”
餘秋平靜地看著他,突然間揚高聲音:“14歲的馬克思給燕妮寫情書。我不知道他寫的是不是大毒草。”
賀陽勃然色變:“你也配,你還想跟偉大的格命導師相提並論?”
餘秋表情平靜的不得了:“我當然比不上偉大的格命導師,但這並不妨礙我方方麵麵向他靠齊。”
餘秋在心中苦笑,其實就讓家裡人因為她而遭罪這件事情來講,他大概可以跟馬克思不相上下了。
“小秋——”
何東勝的母親跌跌撞撞從河岸方向奔跑過來, 滿臉悲愴慌張。
她今天上山裡頭收山貨去了,準備加工成新鮮的吃食好上秋季農交會上賣。
回了楊樹灣,她才聽說餘秋出事了。可憐的母親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沒有渡船,她立刻就自己撐了船過來。
一下船她就發現架勢不對好多人好多槍,密密麻麻地押著小秋,簡直像跟要拖人上刑場一樣。
餘秋看著她,不由自主地眼睛鼻子發酸。她正要跪下來磕頭,被何東勝的母親伸手攔著了。
頭發中已經夾雜了銀絲的母親眼中含淚:“小秋啊。”
這一聲出口就是哽咽,伴隨著眼淚滾滾而下。
“對不起,媽媽。”餘秋揚起頭,努力衝她微笑,“我連累你們了,對不起。”
賀陽在旁邊陰陽怪氣:“行啦,剛哭完爸又哭媽,你這樣沒完沒了到幾時?趕緊走!”
何東勝還要跟上車,被餘秋死命推著:“爸爸跟媽媽就麻煩你了,請你好好照應。”
何母的眼淚簌簌往下淌,她伸手摟著餘秋,嘴裡頭一疊聲喊著:“小秋啊。”
旁邊已經有人過來,使命要拽開他們。
何母被人拽著胳膊,雙眼通紅淚水漣漣地看她:“小秋你彆怕,媽媽等你回來。我跟東勝還有你爸爸都等你回來。”
廖主任鼻孔裡頭哼哼:“好啦好啦,又不是生離死彆,有錯誤改正錯誤,有問題解決問題好了。”
說著,他雙手往後頭一背,直接上車去,沒想到他剛坐下就發現又有人擠上車來。
賀陽皮笑肉不笑:“既然是押送犯人,那我們就幫忙一塊兒看押吧。”
廖主任變了顏色,臉上肥嫩的肉都顫動起來:“我們有人不敢勞煩解放軍戰士。聽說現在,國際上敵人還對我們虎視眈眈,那就要麻煩解放軍戰士保家衛國了。”
賀陽不陰不陽:“階級矛盾最嚴重,階級鬥爭最重要,壞分子潛伏在人民群眾當中,極大的威脅著我們社會主義事業。將他們揪出來並且槍斃掉,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廖主任不甘示弱:“我頭回聽說軍人的槍口是對內的。軍人的目的是保家衛國,就算內部有什麼問題,那也是警察的事。”
他話音還沒落下,就聽見車門砰的一聲響,然後車子直接朝前頭躥去。
原本跟在賀陽身後想要一塊兒上吉普車的幾個大兵,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丟在了車子外頭。
賀陽勃然大怒:“你!你想做什麼?”
廖主任還是一副團團臉,好商好量的笑臉模樣:“行啦,既然您想上車呆著,那就呆著吧。我想做什麼,我在滿足你的心願啊,你乾嘛這麼生氣?哎喲,你好歹是解放軍同誌呀,難不成還會害怕不成。”
廖主任驚詫莫名,“您還怕我們這幾個升鬥小民?我們可都是手無縛雞之力。”
坐在車上的警察們漫不經心地摸著自己手上的槍,的確手無縛雞之力,他們抓的是小槍,估計還比不上一隻老母來的重。
廖主任丟下暴怒不已的賀陽,隻一門心思批評餘秋:“你說你瞎折騰什麼呀?讓你辦學你就好好上課,讓你當赤腳大夫,你就好好問評價中農服務,怎麼弄出這種事情來了?哎呀丟人,你也不害臊。”
餘秋可不肯認罪,她毫不猶豫地抓其中的漏洞:“出版非法物的目的是為了盈利,我的目的是為了做宣傳教育,這不是在社會上發售的出版物,所以我不認同這個罪名。我可以接受調查,但我要保持我的立場。”
廖主任煞有介事:“你甭給我打擦邊球,你印的那些講義算不得出非法出版物,故事都已經成冊子了,怎麼還不算?”
餘秋正色道:“偉大的主席也教導我們要寓教於樂,這當然是教材。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偉大的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也告誡我們要尊重孩童的天性。年紀比較小的孩子注意力難以集中,需要圖畫以及簡單前景有趣的文字來吸引他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我們當赤腳大夫的,除了也廣大貧下中農看病以外,還要推廣普及醫學知識,這樣才能真正讓我國醫療衛生事業邁上新台階。搞醫學教育不能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一定要深入到人民群眾當中。”
她一張嘴吧唧起來就沒完沒了,聽得廖主任是一陣頭痛。
他立刻伸手喊停,然後堂堂一縣格委會主任居然很不要臉地直接打了個嗬欠,靠在椅子上呼打成雷睡著了。
賀陽在這過程中一直想找機會插話,都沒能開得了口,這回看到廖主任偃旗息鼓,他立刻要好好發揮一場。
然而他才剛開口,就叫旁邊的警察遏製住了。
警察擦著槍,漫不經心的模樣:“沒瞧見有人睡覺嗎?公共場合最重要的是要學會尊重。”
賀陽反唇相擊:“我頭回見到有人在工作的時候公然睡覺,這是格命應該有的態度嗎?”
革委會秘書毫不猶豫地懟回頭:“利用在交通工具上的時間休息,本來就是我們的優良作風。再說了,白天不困隻能說明昨天晚上工作的時間不夠長,我們昨天可是跟著廖主任跋山涉水,將每個公社都跑了個遍。深入貧下中農。好指導秋收前準備工作。”
其實不是秋收,今年全縣都推廣了湖泊中種植水稻的技術。江縣多山水,水麵麵積夠遼闊,糧食的總體產量起碼能夠增加兩成,今年是不用擔心糧食不夠吃,得打報告買反銷糧的事。
廖主任是在攛掇著各個公社拿出點兒像樣玩意兒,叫大家夥兒都瞧瞧新鮮。
畢竟這一次的農交會,可是他們家小姑娘出娘胎以來頭回看到農交會,無論如何都得讓姑娘瞧新鮮有趣。
廖主任的異想天開,毫無疑問的挨了陳招娣的揍,女兒才多大,能看得懂什麼玩意。
但被打了滿頭包也壓抑不住老父親那顆蠢蠢欲動的心,他還是一心一意地去給姑娘找熱鬨瞧了。
革委會秘書昧著良心往領導臉上貼金,彩虹屁吹出了五顏六色的光澤,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
餘秋就在這漫天的彩虹屁當中閉著眼睛睡著了。當大夫的人要是學不會利用點點滴滴的時間休息,那真是得活活累死。
哎呀,餘秋心滿意足地想著,看看身後那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大兵跟警察,再想想前頭在衛生院雙方劍拔弩張。
警察大兵民兵,媽呀,她這算是人生巔峰了吧。
這可比兩夥校園老大為了校花或者是灰姑娘,直接帶領手下的小弟約架來的陣仗大多了。
那個跟這個比起來,完全小孩過家家,根本沒眼睛看。
這才是妥妥的瑪麗蘇大女主的待遇啊,人生經曆這麼一回,才不枉她穿越一遭。
胸無大誌的赤腳醫生就懷揣著這麼顆莫名其妙的瑪麗蘇心,閉著眼睛沉沉睡著了。
臨睡之前,她捏著口袋裡頭的藥,頗為惆悵。就是蘭花的事情讓她有些心焦。
今天本來應該上化療的,高師傅都把藥給自己了,結果卻沒有來得及給蘭花用上。
唉,希望能夠出現奇跡吧,第一次上的順鉑跟雙氫青蒿素效果很不錯,蘭花耐受住了,人恢複的還好。
就是現在的技術還不能查ca125,不然幫助綜合評估化療狀況會更好。
餘秋以為自己會思緒萬千,他以為他的腦中會翻江倒海,事實上他好像什麼都沒想,居然一路睡到了縣城。
車子直接開進了縣革委會的大院子,廖主任也被停車的動靜驚醒了。
他揉揉眼睛,瞧見麵沉如水的賀陽時,還咧著嘴巴露出個笑容來:“哎呀呀,賀同誌,你為什麼也跟過來了?你是想在我們這兒吃晚飯嗎?可以可以,糧票帶了沒有?身上有錢嗎?我們是很講究原則的,外出吃飯一定要帶糧票。畢竟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是我們解放軍的優良傳統啊。”
說話的時候,他很不怕死地伸手拍拍賀陽肩膀,衝人家擠眉弄眼,“你帶過來的同誌們可不少啊,糧票也千萬一張不要少。”
說著他直接抬腳下車,背著兩隻手,模樣快活得不得了。
“解放軍同誌是我們請來幫忙調查手抄本跟非法出版物肆意傳播的問題。”
革委會小樓裡頭走出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麵色嚴肅地宣布,“我們是意識形態掃黃專案組的,從今天起進駐江縣,好好調查這個嚴肅嚴重的問題。”
說著,他換了換手裡頭的紙,厲聲嗬斥,“你們江縣的意識形態工作究竟是怎麼抓的?公然對抗無產階級意識形態的大毒草泛濫成災。”
餘秋不知道那張紙上究竟寫了什麼。他隻瞧見廖主任臉上的肉動了動,然後擠出團團的笑:“對對對,同誌,你批評的很對,我們一定要好好調查,將萌芽扼殺於搖籃中,千萬不能讓它們隨風飄蕩,春風吹又生。”
旁邊的賀陽姿態可比他舒展多了,他笑得大有深意:“看樣子還是得我們出手啊,有些同誌已經深陷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泥沼而渾然不覺。還在公然為資本主義大賭場搖旗呐喊。”
說著,他沉下臉,手往下重重做了個砍刀的姿勢,“來人,把她帶下去。”
幾個大兵直接上來,伸手就要壓餘秋,廖主任胳膊一揮,也跟著沉下臉:“慢著。這怎麼著也是我們江縣自己的事,我們江縣人還沒死絕呢,不需要彆人插手。”
那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麵色鐵青:“你這是要公然對抗組織的決定嗎?你這是在反對大格命反對主席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