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沒有睡好,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都沒辦法入睡。
旁邊床上的林教授都被吵醒了,開口詢問:“小秋,怎麼了?”
餘秋這才猛然想起來自己跟林教授一間房。
她趕緊道歉:“沒事,教授你睡吧。”
老人笑了起來:“心裡頭煩嗎?那就說說吧,不然憋著也睡不好。”
餘秋重重地歎了口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種焦灼就像灶膛裡頭剛燒過的稻草,表麵已經看不出熊熊火焰,然而那強烈的灼熱可以將周圍一切都烤焦。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她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從穿越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年,她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麼,也不清楚下一步究竟能做成什麼樣。兩年前的豪言壯語猶在耳邊,她要發揮穿越人的優勢,讓醫療技術提前半個世紀,她一直在積極的實現這件事,雖然跌跌撞撞,中途波折不斷。
可是現在,她很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義,又或者她是否在隔靴搔癢,從來沒有真正觸及根本。
人們真正需要的衛生服務究竟是什麼?她是不是一直在打轉轉,壓根就沒有走上正確的道路。
老天爺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啊,兩年後眼前的一切都會結束。作為紅極一時的赤腳醫生,運氣好的話,她會消失於曆史長河中,運氣不好的話,她大概會作為反麵典型,直接被抓進去蹲個十幾年。
中國會發生巨變,農村集體經濟直接破產,分田到戶的農民很快會發現種田並不能養活他們一家人。戶籍製度的改革又讓他們從束縛了他們幾千年的土地上獲得了自由。
接下來就是進城務工,上演一出又一出《外來妹》的故事。中國會飛速發展,最終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直接在美國杠上。
一切看上去挺完美的,她應該知足,她不應該有意見,隻是在這個完美進化的過程中,又犧牲了多少人的利益呢。那沉默的大多數呀。
餘秋的思緒雜亂無章,她甚至下意識地想咬手指甲,雖然實際上作為外科大夫,她壓根就沒有留指甲的習慣,10個手指頭都光禿禿。
不,她不留戀這個時代,餘秋在心中告訴自己,她很清楚,結束眼前的錯位對於整個國家民族來說都是幸事。
可是她為什麼如此焦灼又難受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餘秋再一次重複。
老人已經離開了自己的床鋪,過來輕輕拍她的腦袋。
“沒事的。”她安慰著餘秋,“不要想那麼多,先做好手上的事,上帝會告訴你下一步做什麼。”
餘秋快要哭了,她簡直羨慕嫉妒恨:“我真希望我也有神可以信仰。”
老人笑了起來:“上帝不是神,上帝就是上帝,你也可以遵循上帝的指引。”
餘秋喃喃自語:“我想啊,可是我做不到。”
她當然願意自己有信仰,因為有信仰的人比較幸福。不用考慮那麼多,直接按照信仰走就行。然而她始終做不到,她懷疑一切,她沒辦法做到真正的信服。所以她不能自我欺騙,胡亂給自己安排一個信仰。
老人拍著她的後背,溫柔地問她:“你為什麼不相信啊?你看你都已經穿越了,這不是上帝的指引是什麼?”
餘秋滿臉耿直:“這是蟲洞,是時空產生的裂隙,所以我才掉下來了。”
林教授忍俊不禁,她一下下地輕輕拍著餘秋的後背,聲音柔和:“你已經有信仰了呀,你相信自己認為對的東西。你有自己的邏輯,自成一個世界。”
餘秋又開始歎氣:“我感覺自己好沒用,很難受。”
“你應該放鬆點兒。”老人輕輕摸著她的後腦勺,“你放鬆了,上帝就自然會指引出最合適的道路。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呀?徐慧玲懷孕了,昨天我接到的電話。”
餘秋大吃一驚,徐慧玲不就是那個一路從京中追到楊樹灣,堅持要讓林教授幫她做試管嬰兒的姑娘嗎?她婚後始終不孕,做了兩次輸卵管通水,又做了次碘油造影,考慮是既往結核造成的輸卵管堵塞導致不孕。
他們醫療組原本打算等到寶英的雙胞胎出生之後,再給徐慧玲做試管。這段時間剛好讓她調整心情,調理身體,防止她情緒過度緊張,到時候懷上了也容易流產。
沒想到這回試管還沒有開始做,她就自己懷上了。
林教授笑容滿麵,也是說不出的歡喜:“寶珍和你爸爸都給她做了B超,看到心芽搏動了,胚芽測量的也是好的,日子對得上。”
徐慧玲的丈夫最終也沒有留在楊樹灣陪著妻子。既然要等下半年再做試管,他自當然得留在心京中好好上班,哪裡能真的抬腳走人呢?兩口子都不工作的話難不成得啃老。
小兩口為此大吵了一場,神奇的是當天晚上他們又和好如初,早上出來的時候還手挽著手。
餘秋見過徐慧玲丈夫兩次,她得摸著良心講,那位**雖然脾氣不太好,有少爺病,但對妻子還是比較關心的。否則他們的婚姻很可能也沒辦法持續到現在。
畢竟在傳統觀念中,女性不孕那簡直可以釘上恥辱柱,當成大罪過被唾棄的。
即使到了2019年,照樣有很多人認為總理太冤枉了,大姐既然都沒懷孩子也沒人給總理留下後代,就應該積極主動地退位讓賢,給總理另覓他人。大姐就是欺負總理脾氣好,有涵養,絕對不會主動開口提離婚,所以才硬賴著總理夫人的位置不走,占著茅坑不拉屎,否則的話總理的人生豈不就是圓滿了。同樣的沒有給國家領導人生的兒子的國母也都是大罪過,真是對不起人家列祖列宗,對不起整個國家。
餘秋都不知道這幫人究竟想羞辱誰,夏蟲不可語冰,大約跟地頭的農民討論皇帝吃饅頭要用金碗是同一個道理吧。在精神世界裡,他們與總理夫妻就不是同一個層麵上的人。
“太好了。”餘秋抱著林教授,激動的厲害,“他們怎麼就自己懷上了?”
林教授笑道:“我估計是因為心態放鬆了,情況反而變好了。先前他們壓力太大,目的性太強,所以反而懷不上。”
她話鋒一轉,又說到餘秋,“你也一樣,做事情不一定非要想著我非得達成什麼目標,先做再說。說不定人放鬆下來,到時候自然就曉得要怎麼做了。”
餘秋將頭埋在老人的肩膀中,久久不說話。
老人輕輕的一下下拍著她的後背。靜靜的夜,迷迷糊糊間,餘秋睡著了。
其實她並沒有放鬆下來,然而從老人身上汲取的溫暖還是順利的幫助她陷入了黑甜鄉。
整個大會持續了五天。
其實後麵的工作跟臨床醫生關係不大,都是衛生部門的官員在進行各種討論。一項項政策是否要通過,一本本意見要征求大家的看法。會場從早到晚忙碌不休。
按道理來講,餘秋他們可以不出席,等待大會結束走人就行。沒想到陳團長卻堅持將他們幾個大夫都帶上,這麼一來的話,等到晚上回白色小樓,大家可真是精疲力儘。
要命的是他們還不能癱下來休息,因為不少國家的代表還在等著呢。針灸拔罐艾灸,他們的療程尚未結束呢,又不停地有感興趣的新人加入。搞到後麵,小樓都快變成了針灸館,需要躺著紮針的人都找不到床躺下來。
這般忙碌,他們直到要離開日內瓦的當天,才匆匆忙忙尋找到半天的時間跑了一趟弗耶街。
在日內瓦,這條街既不熱鬨也不繁華,玫瑰花也沒有比旁處開得更熱烈些,街道兩旁隻矗立著十幾棟刷著黃色牆壁,掛著綠色百葉窗的二層小樓,瞧著都有些拿不出手。
然而弗耶街7號是列寧故居,也是公產黨人心存敬畏的地方。
代表團眾人吃過早飯就匆匆穿過潔白如千堆雪的瀑布,來到這條僻靜的街道瞻仰偉大格命導師的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車子停在街角,大家步行過去。剛走了一半,他們就迎頭撞見其他國家代表團的成員,目的地跟他們相同。
一般除了社會主義國家的人會對列寧故居感興趣,平常沒什麼人過來造訪,所以大家見到彼此的時候,有種遇見同誌的親切感,都相互揮著手打招呼。
餘秋驚訝地在隊伍當中看到了那位南非白人男子的身影,沒想到他也過來看列寧故居了。
大家站在街上開始寒暄交談,準備一塊兒往故居方向去。
又往前走了幾步,小孟突然間朝前麵喊:“哎,小孩你站住。”
其實這兒除了他們,應該沒有誰聽得懂中文。然而前頭的那個小男孩卻突然間拔腿就跑。
餘秋看著他狂奔不已的模樣,突然間反應過來就是那個小偷。
她下意識地摸口袋,生怕這家夥又故伎重施順手牽羊。這才幾天的功夫,這小子又上大街了,可見未成年犯罪問題在哪兒都很難得到解決啊。警察能做的大概就是教育一番,然後將他們交給家長,這孩子有沒有家長一說,有家長的話說不定還是賊窩。
徐同誌與方師傅也認出了小孩的臉,兩人二話不說直接拔腿就追,開始圍追堵截。小孟也在後頭狂奔不已。
那小偷雖然身形瘦小,動作靈活,可謂是走位狂魔,奈何腿短的劣勢一覽無遺,即便他不停地迂回,試圖乾擾大家追捕的方向,還是叫徐同誌一把抓住了胳膊,從門後麵拽了出來。
小男孩發出一聲慘叫,聲音驚的鳥兒都撲騰的翅膀跑走。
徐同誌冷笑:“這回我可沒有打你,叫是沒有用的。”
他說的是英語,小孩能夠聽懂,可是小孩這還是叫個不停。他臉色煞白,額頭上都沁出了大顆的汗珠,不像是熱的。
小孟匆匆忙忙趕上,抱怨了一句:“我不是讓你過去找我嗎?你的胳膊得打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