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周身籠著低氣壓, 麵無表情地朝前走。
一路上她都在告誡自己,忍住,千萬要忍住。
陳招娣一個人帶孩子太辛苦了,還需要多個人的工資。他們家的小姑娘年紀太小, 需要父愛支持。現在還不能殺了他。
廖副書記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命懸一線, 還有臉在後麵一個勁兒咂著嘴強調:“不行啊,胡楊。我跟你講要跟上,你這個思路必須得跟上, 起碼的得建招待所。你看看哪個先進典型不把招待所給搞起來?不然來的客人一波又一波, 你讓人家住在哪兒啊?”
現在上楊樹灣參觀的客人基本上都被安排去紅星公社過夜。在劉主任的積極張羅下,紅星公社招待所辦得有聲有色。
但這其實不方便,渡船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有的呀。
胡楊的眼睛還在一個勁兒盯著那位二小姐,又不時朝餘秋投來一瞥。
嘿, 原來東勝哥說的二小姐就是這樣子的呀。說個不太好聽的話,當真有些其貌不揚, 個子好小,瞧著還沒有餘秋高。長得也不如她姨母氣派, 放在人群當中挺不起眼的。
聽見廖副書記喊自己, 胡楊才應了一聲:“噢, 我知道了,我儘快安排。”
沒想到後頭又有了個聲音:“哎呀,算了,你們楊樹灣事情多,要搞得也多。不如就住在我們白子鄉吧。”
白子鄉去年剛上任的大隊書記居然沒跟著船回家, 而是悄無聲息地綴在了隊伍的尾巴上。
這會兒他樂嗬嗬的:“你看楊樹灣就靠著我們公社,現在路都修得差不多了,來回也方便。客人們想看個山啊景啊,隨時都能過去看,這才是最妥帖的嘛。”
廖副書記豎起了大拇指,瞧瞧這才是實打實的父母官。很不錯很好,有這個意識呱呱叫。當不了龍頭,也得當龍脖子,要有被輻射的周邊意識,做好配套服務工作。
他用力拍拍人家的肩膀,肯定地點頭:“那就動作快點兒,彆磨磨蹭蹭的。”
眾人上了村裡頭新修的大馬,周大夫他們邀請二小姐一塊兒去醫療器械廠。
這個點兒,大家當然不是為了參觀學習,而是直接安排住宿的地方。
二小姐來的匆忙,楊樹灣事先沒有得到一點兒風聲,自然也不會額外做準備。
現在整個村子裡最合適的安置地點就是醫療器械廠的宿舍,也就是那棟樓房的頂樓。
原先那兒是被當成臨時病房使用的。從衛生院開完刀的癌症病人就轉到這邊來休養。
後來村裡頭婦幼保健院建起來,紅星公社衛生院又加了一棟新樓,那病房就被改成了職工宿舍。最頂層的屋子簡單裝修之後,就成了臨時客房,專門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條件很簡陋,廖副書記都覺得拿不出手。
他一個勁兒搓著他那兩隻肥厚的手掌,拚命表達自己的歉意:“實在對不住,我們的乾部就是實誠人,都把時間精力花在了抓生產上頭,這方麵的服務工作做得不到位。我們有錯誤,我們一定積極改正。今天隻能委屈大家了。”
二小姐皺著眉頭,目光反複打量著這棟五層樓。除了婦幼保健院,這兒就是整個楊樹灣氣勢最恢宏的建築物。也許放在整個江縣,它也是毫不輸陣仗的。
廖副書記可以自豪地宣布,這兒雖然地方簡陋,但衛生絕對過關。因為這裡的服務人員也是醫院的護工,完全按照同樣的規則進行工作。
二小姐卻始終不吭聲,好像完全沒有上樓去看看的意思。
廖副書記心裡頭打鼓,又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要不,咱們先去縣城,明天早上再過來?”
二小姐手往上抬,然後搖頭:“算了,來來回回太麻煩。我打擾你們了,我就住山洞好了。”
廖副書記立刻笑開懷,點頭如小雞啄米:“山洞好啊,冬暖夏涼,山洞就是好地方。”
他指著胡楊道,“我跟小胡書記住一個山洞,就同你們的山洞靠在一塊兒。你要是有什麼吩咐,我們隨時聽招呼。”
胡楊大吃一驚,廖副書記不打一聲招呼就想鳩占鵲巢,非要跟他一起睡山洞也就算了。反正他早就不對廖副書記的節操做任何奢望。
可他怎麼能把二小姐塞給餘秋呢。這是要出亂子的,會有大問題。
廖副書記可沒覺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他還在催促餘秋:“動作快點啊,好好收拾一下,貴客我就交給你了,你可得好好招待。”
說著他還一個勁兒的朝餘秋使眼色。彆搞得好像光他占了她便宜一樣,要是這位財神爺給醫療器械廠下訂單,那可是大筆的外彙。
再說了,他跟周醫生打聽過。苔彎人也信中醫呢,他們用中藥。楊樹灣的中藥材要是能賣到苔彎去,那又多了一條銷售渠道。
金疙瘩就在麵前,趕緊想辦法好好捧著呀。
餘秋心裡頭一千頭草泥馬奔騰而過,她毅然決然地下了決定。
好了,不忍了,宰了他拉倒吧。
就陳招娣的人才,任何時候都可以開啟人生第二春,少了這麼個坑爹貨,說不定人生還能更風光美妙。
至於他們家的小姑娘,算了,按照陳招娣的能耐,新找的後爹肯定要比親爹強,說不定人生還能少許多崎嶇。
所以這家夥還是直接推進河裡頭淹死得了。
廖副書記還在美滋滋,感覺老天爺都幫他的忙。
正巧呢,林教授回老家省親了,剛好有船空出來。其實林教授在也沒關係,反正她老人家常年就住醫院裡頭,永遠都是24小時,山洞根本用不上。
其實也不怪廖副書記腦袋缺根弦。畢竟二小姐的八卦主要集中在飛揚跋扈方麵,比方跟人拔木倉相對之類的事情。這事兒雖然聳人聽聞,但在經曆過舞鬥年代,自己本身就是造反出身的廖副書記看來,就壓根不算什麼了。
當年他們幾派人馬爭權的時候,彆說是手木倉了,大炮都能拉上街去。二小姐年輕時的手段落在了廖副書記眼裡,不過是小姑娘耍脾氣,壓根就不當回事的,距離女魔頭的標準還遠著呢。
至於她完全做男裝打扮,穿著一身藍色中山裝,這進了廖副書記的眼,就更加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中華兒女多奇誌,不愛紅妝愛武裝。這個年代很多女同誌都剪著短頭發,完全不願意特彆彰顯出女性特質。終身不婚也沒啥大不了的,不結婚的女同誌多了去了,林教授不也將自己的人生全都奉獻給了醫學事業嘛,正常的很。
於是這種種陰差陽錯之下,廖副書記壓根沒有想到傳說中二小姐對女性更加感興趣。
二小姐臉上笑容不變,還轉過頭禮貌地朝著餘秋的方向微微頷首:“那就打擾你們了。”
餘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不打擾。”
完了,何東勝,姐姐絕對沒有對不起你啊。你要相信姐姐的定力與節操。姐姐其實是個顏控,看臉看身材的,相當膚淺。更高尚的人生追求還有待探索,你不用擔心。
胡楊可不能不擔心,作為標準的**軍二代,他當然知道更多的八卦內幕。作為何東勝的好兄弟,他必須得提防自己兄弟頭上有點綠。況且山洞裡頭還住著田雨呢。小田這丫頭傻乎乎的,完全沒概念,說不定還會主動要求跟人家一個被窩,冬天睡在一塊兒比較暖和。
小胡書記靈機一動,立刻拚命地朝餘秋使眼色,然後煞有介事地強調:“你們那洞裡頭的老鼠滅的怎麼樣了?前頭我看見好大的一隻。”
小田老師雖然吃田鼠,然而還是怕老鼠,聞聲花容失色:“老鼠!”
餘秋立刻心領神會,愁眉苦臉道:“你還說呢,講好了要幫我們抓老鼠的,結果到現在都沒動。”
胡楊拍腦袋連聲道歉:“都是我不對,工作沒有做好。”
廖副書記氣得吹胡子瞪眼,疾言厲色地在旁邊批評:“滅鼠是農村醫療衛生的重點工作,看看你們是怎麼做事的。”
胡楊這家夥也真是的,咱們這個時候專門提這茬呢?
胡楊縮著腦袋擔下罪名,然後小心翼翼地朝著二小姐笑:“要不,您還是住在這邊吧。這兒樓高老鼠爬不上去。”
二小姐卻饒有興致地笑:“老鼠呀,剛好我最會打老鼠了。”
小田老師不明所以,還滿臉天真地看著這個做男裝打扮的苔彎女客人,好奇不已:“你怎麼打老鼠呀?”
胡楊簡直要瘋掉了,感覺自己很有可能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虧得關鍵時刻,他還是有師弟。醫療器械廠裡頭跑出來人,放寒假了,李紅兵跟著他師傅值夜班。
他接到了婦幼保健院的求救電話,趕緊過來轉述:“小秋大夫,你快點兒,醫院有個大肚子生不下來,情況很危急。”
餘秋頓時顧不上想七想八,立刻抓著手電筒就往醫院方向衝。大家夥兒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黑暗裡。
二小姐笑了一句:“跑得比兔子還快。”
餘秋一路狂奔,差點兒跑掉自己半條老命。她衝進產房裡頭,喘著粗氣,結結巴巴地問:“誰,哪個不好了?”
韓朝英今天主班,正在接生台前看大肚子,聞聲茫然地抬頭:“怎麼了?小秋姐。”
餘秋滿頭霧水:“不是你們打電話到機械廠去的嗎?”
她跑得心臟都要衰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