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盯著電視機, 眼睛眨都不眨, 一邊看一邊做筆記,認真的不得了。連餘秋招呼她去吃晚飯, 她都一刻不停地強調等一下,她的課還沒有聽完呢。
餘秋看著這姑娘的模樣就忍不住歎氣。當老師的最希望碰到什麼樣的學生?當然是像她家小陳一樣認真踏實的好學生。瞧瞧這執著的態度,真是叫上課的人心裡頭美滋滋,感覺自己太有存在感了。
餘秋說這姑娘:“你也太認真了,廢寢忘食。”
陳敏不以為意:“我這算什麼呀,還有大肚子看電視都忘了肚子疼的呢。”
北田武給楊樹灣婦幼保健院也捐了電視機。其他地方小孩子哭鬨不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裝的意義不大。電視機就放在待產活動室裡頭, 宮口還沒開到三公針,一般不打無痛分娩的待產室。
這個時間段肚子開始有動靜的孕婦們, 多半依靠分娩球以及聽舒緩的音樂還有呼吸控製法來緩解焦躁的情緒, 減輕痛苦感受。
結果電視機一裝進去之後,那天剛好電視台放的全是喜劇電影。有經典的法國片《虎口脫險》,還有卓彆林的經典電影。
待產室裡頭的幾位孕婦剛好疼的不是特彆厲害, 眼睛就全盯著看電視了。每次助產士過去給她們聽胎心,詢問她們宮縮的情況,她們都感覺自己疼的還好。
虧得助產士作為醫務人員從來不敢完全相信大肚子的主觀感受,伸手一摸,那個宮縮叫頻繁的。再把人帶回產房裡頭一檢查,天啦,宮口幾乎都開全了, 居然還疼得一般。
明明這個孕婦先前剛開始有不規則宮縮的時候,就覺得吃不消,要不是知道楊樹灣婦幼保健院24小時都有醫生打無痛分娩,她幾乎都沒勇氣生。
結果幾場電影一看,她就忘了肚子疼這回事。
她孩子出生後,家裡頭的長輩全都開玩笑說孩子小名應該叫電視,要沒有電視的話,她才沒辦法生的這麼順利呢,連無痛分娩都沒來得及打。
餘秋目瞪口呆,看樣子電視機對人的吸引力實在太大了,居然都能這樣。
她又認真地警告小陳大夫:“都給我悠著點哈,彆到時候一直盯著電視看眼睛吃不消。尤其是孕婦本來就應該休息,太疲勞的話對大人孩子都不好。”
“那也比疼得難受強。”陳敏不以為然,“你讓她們聽音樂,她們要能靜下來呀,那太難了。看電視,還簡單些。耳朵跟眼睛都用上了,注意力自然就轉移了。”
餘秋琢磨一下,可能還真是這個道理。
畢竟這個時代的人都比較習慣慷慨激昂的生活方式。弄個輕音樂什麼的對他們來說,可能有些怪怪的,一時半會兒不容易進入狀態。
這倒是個值得研究的課題,究竟什麼樣的音樂療法最容易幫到孕婦呢?人類有共同點,但同樣存在個體差異。
餘秋琢磨著應該把這個點記下來,看看能不能找到專業人士搞相關研究。
陳敏沒空看餘秋,嘴裡頭倒是給了個建議:“那你們還不如播呢,敵特的那種,特來勁。”
餘秋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不能太驚險刺激了,我們的主要目的是幫助孕婦心情放舒緩下來。我想喜劇類型的可能會比較合適,主要是溫馨路線的。”
小陳醫生已經沒工夫再搭理餘秋,人家正在奮發向上,好好學習呢。
餘秋看陳敏眼睛還盯著電視機,完全沒有同自己一塊兒去吃晚飯的意思,隻對她歎了口氣,表示放棄。
好吧,作為老師她得積極鼓勵勤勉好學的小姑娘。
她還是自己先去吃飯吧。
衛生院食堂裡頭的本院職工已經寥寥無幾。大部分人都打好飯菜帶回去吃了。食堂大師傅卻忙得熱火朝天,因為外賣窗口人潮洶湧啊。
都入了夏,天黑的晚,況且晚風一起,吹跑了烈日炎炎,正是舒爽涼快的時候。紅星公社人民的夜生活自然也要豐富多彩些。有下了工特地到街上來逛逛的,也有拿著自家做的吃食小玩意上街賣的。
人流量一大,消費需求自然就相應增加了。看樣子老廖那家夥有個觀點的確沒錯,那就是人才是決定性因素。隻要有人在,客觀政策支持,無論客觀自然環境有多糟糕,當地都能夠創造出經濟奇跡。
餘秋也不麻煩師傅,自己特彆利落地端了碗麵條到旁邊去吃。
她剛拿起筷子就瞧見郝紅梅從門口進來。紅梅姑娘也是抽空關了幾分鐘供銷社的門,趕緊打好晚飯就回去繼續站櫃台呢。
瞧見餘秋,她倒是激動的很,一疊聲的招呼餘秋跟自己一塊兒回供銷社。
他們供銷社進了一批好東西呢,都是頂頂的時鮮貨,拿出去絕對叫人眼前一亮。
餘秋跟大師傅打了聲招呼,直接端著麵條碗跟上郝紅梅的步伐。
供銷社現在可是鳥槍換炮,又擴大了經營麵積與經營範圍。沒的話講,不擴大不行,因為這麼多衣服起碼得有地方掛著擺出來叫顧客看吧。
餘秋瞧得眼花繚亂。她從海南島上回來之後,已經習慣五顏六色轉換為藍黑基調。結果猛的一睜眼睛,又瞧見這麼多款式各異,顏色鮮豔的衣服,她可真是回不過神來。刹那間,她甚至有種自己人還在海南島上的錯覺。
郝紅梅美滋滋的,伸手指點餘秋看:“你瞧瞧,這些好看吧?特彆精神。我準備給我表姐家的孩子也買件小夾克,他要過生日呢。”
餘秋看著這些款式不走尋常路的衣服,說話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已經開始賣了?都生產了?”
郝紅梅點頭,滿臉理所當然:“對呀,這可是新鮮貨,因為咱們紅星公社名頭大,我們才能進到的呢。”
餘秋呲牙咧嘴,原來她臨離開海南島之前,二小姐說要送給她的禮物是這個呀。還說她的禮物可以時刻陪伴在自己身邊。
媽呀,何止是陪伴在身邊,完全是貼身了。
餘秋一想到二小姐曾經勾搭胡二姐的話:“你喜歡什麼衣服我就給你做。”,頓時渾身一陣惡寒。
她倒是有點兒擔憂:“這衣服會有人買嗎?大家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郝紅梅倒是無所謂:“有什麼好奇怪的?都是衣服呀。你等著,我保準買的人多的很呢。我們這衣服不用布票,絕對搶手。”
她拉開門,拿著粉筆在外頭的小黑板上書寫:“新到衣服一批,男女老少都有,不用布票。”
看樣子票證已經成了大家頭上的緊箍咒,一見不用布票,郝紅梅跟餘秋的麵條還沒吃幾口呢,外頭就有顧客上門打聽消息,到底是什麼樣的衣服?
郝紅梅哪裡還顧得上吃飯,她立刻指點給顧客看:“這些,都是的確良的材料,挺闊闊的,可精神了。”
的確良就是人造布,是滌綸的紡織物,不用從地裡頭長棉花長麻,聽講是直接從石油裡頭提煉的。那黑乎乎的石油居然能做出鮮豔的衣服,科學家的確厲害。
聽講二小姐還要搞個石油化纖廠,省得從台灣島運布過來,實在太麻煩。弄個現成的紡織廠,那就省事多了。
郝紅梅劈裡啪啦傳播小道消息,還忙著給顧客做產品介紹。那顧客盯著裡頭的衣服看了半晌,最後決定給自家孫女兒買件白襯衫,買條藍裙子。
“100分呢,考試考了100分。”頭發花白的老頭兒黝黑的臉上全是笑容,“我們家裡頭的姑娘也是半邊天,將來能跟你們一樣,做頂頂有用的人。”
餘秋趕緊強調:“你們家姑娘將來肯定比我們更有用,因為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呀。”
開張的第一筆生意就這麼順順當當的完成了。一套小孩的衣服15塊錢,真不算便宜。但因為不用布票,所以顧客也覺得貴點而理所當然。
餘秋看著老人高高興興地拎著衣服走了,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咱們老百姓的生活水平的確提高了啊。買衣服都不心痛呢。”
15塊錢啊,她記得小田老師當大隊民辦教師,每個月的補助好像就5塊錢來著。
郝紅梅得意洋洋:“那當然,誰不知道我們紅星公社發展的好。咱們又有農副業,又有工副業,還有家庭養殖業,家家戶戶手上都有餘錢呢。種莊稼雖然不賺錢,可是有其他的補充啊。”
餘秋不由自主地憂心忡忡:“那你說如果都這樣的話,大家會不會開始拋荒農田啊。”
因為重工抑農的政策,這個時代的糧食價格是被嚴格控製的。重點打下的莊稼賣不了多少錢。
郝紅梅趕緊跟餘秋咬耳朵:“嘿,你不知道吧?現在有的地方已經開始包田客了。”
餘秋茫然:“什麼田客?”
“就是把田包給外地人種。”
供銷社四通八達,顧客來自五湖四海,郝紅梅又是愛說愛笑的性子,自然消息就靈通。
現在雖然全國都在發展家庭養殖業跟工副業,但並非所有的地方都能發展起來。講個實在話,種田是千百年積攢下來的老經驗,靠天收,按部就班的話,不用動什麼腦子。
可搞工副業就不一樣了。你要有原材料吧?你要有技術吧?這些東西如果說還能想辦法解決,尋求上級政府的技術支持,但產品銷路也是個大問題呀。
這個又不存在包產包銷的,到時候東西生產出來賣不出去,那也是要虧本錢的。
所以有的大隊琢磨來琢磨去,發現各家各戶搞搞家庭養殖業就已經是極限,再搞什麼工副業,實在是家底子太薄,折騰不起。
可是全國都在想辦法搞建設,他們也不能落在後麵呀。最簡單的道理,人家有新衣服穿,動不動就能吃上魚肉蛋,想買個什麼東西,手上也有餘錢。他們不能叫人比下去。
於是大家就開始集思廣益,發動群眾智慧,看到底有沒有其他的出路。
出路是現成的,因為古往今來,想掙活錢都是搞出門務工。但是打工的地方不是那麼好找,畢竟現在招工的地方有限。
那怎麼辦?眼睛還得放回田裡頭。這是他們最擅長的事,更重要的是,有的地方因為大力發展工副業,已經抽不出足夠的人手搞農業生產了。但同時他們又不能拋荒農田,且不說自己吃飯的問題,就是每年必須得上繳的公餘糧都是有指標的,少一分都不可以,拿錢抵消也不行。
一個有需求市場,一個能勞力輸出,雙方一拍即合,就達成了無聲的默契,開始代管田地。
餘秋瞪大了眼睛,感覺著把農民的膽子實在太大了。這要是被人抓到了搞文章,那就是典型的資本主義呀,腦袋都不曉得怎麼掉的。
郝紅梅攤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聽那個電視上的課,感覺這就叫做資源有效配置。做生意這事兒我覺得也挺難的,不是所有人都合適。”
餘秋點點頭:“那也行,總比拋荒來的好。”
人的確具有趨利的本能啊,會用腳投票,去選擇獲利最多的生活工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