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還沒有歇下來喘口氣呢, 就稀裡糊塗地又上輪船再趕火車。
小田老師對於餘秋去麵見領導已經沒有任何激動的情緒。這種事情不是很正常嗎?小秋就是333製乾部呀,肯定得見領導的。
民辦教師隻惆悵一件事, 餘秋走了, 那不是說明他們又要請個演員了?肯定要花好多錢的。
餘秋默默地看了眼祖幗的園丁,然後控訴地瞪胡楊:瞧瞧, 都做了些什麼?明明好歹也是個大隊書記,在農村是土皇帝一樣的存在, 結果都把她家小田老師折磨成什麼樣了。
明明是個光風霽月的讀書人, 現在一張口就愁沒錢花。
胡楊被噎得不輕, 感覺餘秋實在不講理, 當初說請演員要花錢的不是她本人嗎?
小秋大夫可不會承認, 她隻拿著自己從海南島上帶回來的聽裝椰子糖塞給何東勝的母親, 連聲說對不住。
原本昨天晚上她就應該去看何母的,隻是因為碰上拍電視的事情, 把這事兒給耽誤了。
她跟何母解釋:“從京中招的大學生這個月畢業了,已經從京裡頭出發,往海南去了。何東勝得在那邊做好接收工作。”
其實這活本來應該廖組長一並接手乾了, 隻不過老廖同誌事情實在太多。加上不知道為什麼,他對著大學生就有點兒發怵,感覺還是讓何東勝跟他們打交道比較合適。畢竟是同齡人,而且還在一塊兒上過課, 有什麼心裡話人家也沒心理負擔掏心窩子說。
做好這幫年輕人的安置工作,就能讓海南經濟特區的工作走上正軌。
老廖存了心思,海南他就讓年輕人搞。年輕人的好處是膽子大, 心思活,不走老路子。海南天高皇帝遠,就得讓他們想辦法趟出一條路來。
他這個做領導的,不可能什麼事情都抓。他把著大方向就行了,有這麼多人在,讓他們發揮群眾智慧去,肯定能夠做出成績來。
所以無論如何,何東勝都得幫他安置好這批大學生。
“現在島上的事情特彆多。從金邊跟西貢那邊過來的華僑主要是從事商業工作的。開廠子招工人生產,進原料出產品,方方麵麵需要協調的地方實在太多了。這個椰子糖就是華僑工廠生產的,味道很不錯。”
何母歎氣,她已經習慣兒子在外頭東奔西走了。能夠回家過個年,她就心滿意足了。
“就是這小子不像話,怎麼著也該陪著你呀。叫你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外頭跑來跑去,你多辛苦啊。”
何母犯愁,“你彆生他的氣,他就是聰明麵孔笨肚腸,光長了張臉騙人。”
既然談了朋友,就得跟人多相處呀。等到時候把婚結了,成了家,才能安定下來啊。
唉,天底下都是爹媽急。做孩子永遠覺得自己年紀小,不著急。
餘秋笑的厲害:“我不要他陪著我,他有他自己的事。我又不能把他摔在褲腰帶上。”
況且陪著她能落到什麼好,她還不知道自己這一去究竟是凶是吉呢。
雖然林斌一再強調,老人家非常希望知道海南島上的具體情況,所以一定得是她親自去彙報工作。但餘秋並不相信,或者說她並不完全相信。
沒錯,吸引外資是老人自己親自製定的政策。但這更多的是迫不得已,是他壓抑著本心做出的決定。
其實就他本人而言,他更加關注的是自力更生。引進外資是輔助的,在沿海地區小打小鬨就好,他允許也支持,但他並不親自參與。
比方說,眼下大家都盯著沿海地區,關心經濟特區的建設情況。他自己卻深入中原地帶,眼睛盯著的還是水利工程、鹽堿地改造以及糧食生產問題。
據說所有人都沒有辦法脫離自己的出身,從農田裡頭走出來的人永遠都不會放下農民。因為隻有他們才會真正關注占據了中幗絕大部分人口的農民的生活。這是一種生物的本能。
況且即便是想要了解海南島的情況,無論何東勝還是廖組長當這個彙報人,都比她要合適。她不過是搞婦幼衛生保健工作的,對於經濟發展情況知之甚少。
然而林斌既然已經轉達了老人的意思,點了她他的名過去彙報,那她再不樂意也得抬腳上路。
餘教授送她上船,又幫她安置好行李。快要走的時候,頭發中早就夾雜了銀絲的老人輕聲念叨了一句:“你多照顧點兒自己,彆光想著彆人。”
餘秋鼻子發酸,她知道餘教授是在擔心她。她努力逼回眼中的淚:“沒事,我知道了,我就過去彙報工作。”
船一直往縣城的方向走。夏天坐船不是什麼好選擇,因為河水表麵跟煮沸了開水似的。在這個空調屬於絕對的奢侈品的時代,即便窗戶開著,河麵上吹進來的風也熱氣騰騰。
餘秋感覺自己就像是洗桑拿一樣,而且是吹風機對著自己身上一刻不停。剛出了汗,又被吹乾了,接著又要出汗。
她手裡頭抓著搪瓷缸子,不多時,帶出門的一杯大麥茶就喝得一乾二淨。
好在為了滿足廣大人民群眾出行的需求,江縣一邊修築公路的同時,一邊也提升了航船的速度。原本要4個小時才能抵達縣城,現在不到兩個小時,船就靠在了縣城的渡口邊。
餘秋直接跳下船,毫不猶豫地進了渡口辦公室。不過從渡船到辦公室一段台階的路,她背上的藍布褂子顏色又深了,那是細密的汗珠貼到了布料染出來的色彩。
相熟的值班阿姨趕緊伸手將餘秋拉進屋,一邊將電風扇對著她的方向吹,一邊奇怪:“你這是要去哪?去縣醫院嗎?大熱的天。他們也真是的,你好歹是個乾部,也不曉得弄個車子送送你。”
“我去坐火車。”餘秋直奔主題,“阿姨,電話機能借我用一下嗎?我要打個電話去海南。”
渡口的工作人員先是奇怪:“你去坐火車,乾嘛這麼早下來?再坐兩站才到啊。”
她又反應過來恐怕是個急電話,趕緊又將電話機推過去,“你打吧,沒事的。那邊有個備用電話,有什麼急事他們會喊我。”
因為江縣依山傍水,更因為現在全幗的現代化公路建設幾乎都還是剛剛起步,所以水路交通在全縣來自全省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這種特殊的背景使得渡口辦公室的電話機可以打長途電話。
這也是為什麼餘秋要在縣城渡口先下船的原因。
這個時代私人如果想打長途電話,必須得去電信局。因為長途電話並不是直接接通的,除非是楊樹灣醫療站那樣特殊的線路,否則一般長途電話都要經過話務員的轉接。
此時的電話線路非常緊張,一個長途電話打上一天才能接通不是什麼稀罕事。想要快點兒排上,就得依靠特殊的優先政策。
這個年代的電話通訊主要是為了保障工作開展,所以高級彆的單位打出去的電話,會優先被安排接通。
餘秋先撥了長途號,由話務員接通電話的時候,她直接自報家門:“我是333乾部餘秋,從中央回江縣開展工作。現在我有重要的工作安排要儘快布置給海南島上的同誌。但我本人又接到了新的任務,得趕火車去彙報工作。所以麻煩你們幫幫忙,儘快幫我接通這個號碼。”
那邊的話務員特彆痛快,立刻應下。不知道是剛好這個時候電話線路不太緊張,還是優先給她插了高級彆的隊,電話很快就接到了海南島上。
餘秋聽到對麵的響聲,急得不得了。千萬得趕緊接電話呀,要是這通電話打不通的話,她再來下一次,就不知道要排到什麼時候了。
長長的嘟嘟聲可真叫人心焦,外頭的知了一聲接著一聲,搞得餘秋無比惆悵。難道是因為工副業發展迅速,各家各戶都不缺錢,也不需要小孩子們出來做知了猴賣錢了嗎?怎麼這麼多知了啊。
對了,這次回去都沒來得及問大青山上的知了猴到底養的怎麼樣了。就算不入藥,開發出來也是一味美食。還有先前他們說要養蜻蜓來著,到底養成功沒有?
電話還在嘟嘟響,餘秋都快急出心臟病來了。她再怎麼想辦法打岔,也沒法子靜下心來。
好在那頭終於有人姍姍來遲,像是刑場上刀下留人一般,屈尊紆貴地開了口:“喂——”
餘秋一聽到二小姐的聲音,就忍不住抱怨:“你怎麼才來呀?”
她都以為電話打不通了。
二小姐立刻笑:“早知道是你的電話,我就是像伊卡洛斯一樣用蠟粘著羽毛當翅膀,也要立刻飛過來。”
餘秋在心裡頭冷笑,天底下還有人會咒被太陽曬化了蠟,然後從高空上摔下來跌死的。
她可不理會二小姐的曖昧之語,直奔主題:“快點,將你在海南島上拍的紀錄片用最快的速度剪輯出來,然後送去河南。我給你個地址,儘快送過來。”
二小姐笑了起來:“你就這麼想我啊?今日不見如隔三秋,看不到我人還要看電影。”
餘秋沒工夫跟她廢話,她還得想辦法趕火車呢。她語氣嚴肅:“這件事情非常重要,很可能會影響我們整個特區的經營情況。所以,請你務必慎重,以最快的速度,最嚴謹的作風完成這件事。”
二小姐笑得厲害:“為你效勞,我榮幸之至。”
餘秋迅速報了地址,然後也不跟二小姐寒暄,直接掛了電話。這年頭的長途電話費貴得要死,就算是公家報銷,她也不好意思叫人家渡口吃這麼多虧。
餘秋轉過頭的時候,才發現電風扇關了。渡口的阿姨正在用扇子幫她扇風。
她奇怪不已:“停電了呀?”
什麼時候停電的?她都沒在意。
阿姨卻在笑:“我關的,太吵了,我怕你講電話會聽不清楚。”
現在的電話通話質量也不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電壓不穩定。
餘秋不好意思的要命,趕緊跟阿姨道謝,又急著出去趕公交車。
轉去客車站的話,坐客車去火車站,速度要比坐船快一些,不過價錢也要貴一點。但這時候她已經顧不上省錢了,錯過了火車,花的錢更多不說,能不能買到票也要打個大問號。
阿姨看她慌慌張張的樣子,心疼的厲害,趕緊切了個西瓜,讓她捧在手裡頭用勺子舀著吃:“不著急,過去等車還要幾分鐘。下了車等火車的時候,吃了也好消消火。”
餘秋想要給她錢,阿姨卻死活不肯收。這就是他們單位發的防暑用品,也不是她花錢買的,收什麼錢啊。
餘秋急著趕車,不好跟人家推推拉拉,隻得道了謝,再三保證等何東勝回來,她一定讓何東勝帶椰子,保準比椰子糖更好吃。
阿姨笑得合不攏嘴:“好哎,我還想著呢,嗯,什麼時候有空了,我也要去海南島上逛逛。”
餘秋人剛走到公交車站,前頭就有輛吉普車停了下來。劉主任搖下車窗,探出腦袋招呼她:“又跑去忙什麼呀?要去哪兒?我們捎上你一段。”
餘秋大喜過望,也不跟人客氣,趕緊上車。
待她看到車子後麵坐的都是龔家人的時候,她尷尬地伸出了自己手上捧著的西瓜:“要不要嘗嘗?我們江縣人自己種的,沙瓤土長西瓜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