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習慣就會心裡空落落的,有些心慌,舍不得,不能忍受沒有他的日子。
從小她奶奶就說,你身體弱必須得靠父兄、丈夫養活,但是你不能把自己變成菟絲花,離了某個男人就活不成。
你可以靠他養,日子你得自己撐。
她不是很懂,但是目前的日子她挺滿意。
去了部隊,麵對全新的陌生環境,她怕自己撐不起來。
還是等過些年吧,時代變個樣兒,政策也有變化。那時候她已經學好文化,孩子也大起來,到時候一家子不管進城還是隨軍,她都能找個工作。
月光爬上窗台,明晃晃的像水銀瀉地。
林蘇葉沐浴著月光,想著此刻如果他也在月光裡,他們就好像還睡在一起一樣。
而某招待所靠窗的一張單人床上,薛明翊枕著自己的雙手,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他的眼睛裡。
他覺得那溫柔清涼的月光,就好像妻子潔白的臉龐。
每一次離開都不舍,每一次離開也都期待著下一次重聚。
溫柔的月光照著世間有情人,讓他們異地也能互訴衷腸。
……
第二天吃過早飯,林蘇葉帶女兒去陪讀,順便把昨天做好的衣服給顧孟昭帶過去,另外帶上幾個二合麵卷子給他。
顧知青年輕人,飯量大,平時在知青點基本吃不飽,更彆說吃好。
林蘇葉也不需要專門給他做什麼好飯,就家常飯即可。
為了避嫌,她從來不單獨去找顧孟昭,都和倆兒子一起。
顧孟昭還要去生產隊照顧要下崽的兩頭母豬,林蘇葉就帶著孩子去學校。
剛進校門,就碰到騎自行車過來的胡桂珠。
胡桂珠:“喲,遠征媽媽來啦。我還以為你這兩天不會過來呢。到辦公室來坐坐,喝喝茶呀。”
哼,昨天不等放學就跑了,不就是躲自己麼?有本事你以後都彆來!
林蘇葉笑著婉拒,“不麻煩胡老師。”
胡桂珠根本不值當她不來,不陪讀損失的是自己,林蘇葉才不做這賠本的買賣。
而見到胡桂珠,她也沒有半點不好意思或者尷尬的,順其自然。
胡桂珠不軟不硬地碰了個釘子,不高興卻也沒發作。
林蘇葉領著莎莎剛要進教室,卻被趙秀芬叫住。
趙秀芬小跑過來,“嫂子,你快來幫一下,這一次縣革委會領導要來咱大隊視察,肯定得來學校看看!”
上麵有人走訪視察,哪怕不起眼的黑板報,他們也得緊急忙活起來。
前幾天林蘇葉幫忙畫黑板報,縣革委會小領導來的,當時他們連聲誇黑板報辦得有特色,尤其那副小學生像紅太陽敬禮的圖畫,畫得既生動,寓意還好。
明兒說是革委會大領導要來,大楊灣支書、大隊長都非常重視,特意叮囑薛英福要重視起來。
薛英福就要趙秀芬出力。學生歌舞是早就排練的,經常表演沒什麼問題,就是這個黑板報因為在外麵風吹日曬的沒兩天就脫色,一到領導前來視察就得趕緊重新弄。
趙秀芬壓力就很大。
林蘇葉之前幫過,這次自然也願意。
她就領著莎莎去幫忙辦黑板報。
趙秀芬對林蘇葉道:“嫂子,你可彆和胡老師鬨矛盾,她可陰著呢。仗著她大姑姐是大隊婦女主任,姐夫是公社乾部,沒少給彆的老師穿小鞋。”
她給林蘇葉說了一下,就胡桂珠那個老師的正式編製,還是當初搞掉另外一個女老師才拿到的,否則她就和知青一樣是臨時老師,不享受政府工資,隻能拿大隊給的補貼。
而胡桂珠沒婆婆,可她大姑姐比婆婆厲害,她也沒少抱怨。
林蘇葉就沒再說什麼。
這胡桂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以為自己在教室陪讀就得巴結她,她說走後門自己就給她走?
自己要是有這個本事,乾嘛不給自己安排個工作?還等著給她什麼親戚安排?
林蘇葉站在桌子上瞅著牆外大片的小麥田,她就直接畫上去,再把報紙上的拖拉機和農民臨摹上。
一輪紅日,一片金黃的麥田,一輛東方紅收割機在勞作,一群扛著鋤頭掛著汗巾的男女社員,正喜氣洋洋地往豐收之地大步前進。
趙秀芬都驚呆了,“嫂子,你可真行!明天領導一來,指定得誇,咱小學得出名!”
林蘇葉不好意思道:“我這是碰上了,以前沒畫過這麼大的。”
她自己憑良心話,其實沒有畫得多好。主要是粉筆畫不用太細致,把那個大體的氛圍畫出來,又是一大副黑板畫,人們從下麵仰頭看,看不到細節,就會覺得畫得很好。
莎莎特意跑到上一次爸爸抱著她看過的大樹底下,拍這小手興奮得很,“媽媽~”
棒棒噠。
薛英福看到就給她抱起來,舉著她看,她就更興奮。
這一副麥收圖引得老師和同學們都來圍觀,大隊乾部都過來看,紛紛說好。
張老師笑道:“明兒領導來,肯定得誇,遠征媽媽要露臉了。”
胡桂珠看到,酸溜溜道:“不就一副模模糊糊的粉筆畫嘛,我也會的,以前學校板報都是我出,後來我就是懷孕了,不願意爬高。”
以前她是音樂和美術老師,黑板報是她辦的,但是薛英福不滿意,為了學校臉麵額外找趙知青進來。
就為這事兒,胡桂珠還鬨過不少脾氣,找她大姑姐告狀。她大姑姐跟大隊說了一聲,薛英福隻好讓胡桂珠當一二年級的語文老師,工資比以前漲了一塊八。
*
每年春種、麥收、秋收、秋種時節,縣革委會領導都要下鄉視察,尤其城關公社下麵的大楊灣每年來好幾趟。
當初插紅旗、拔白旗、農業學大寨等活動中,大楊灣都一騎絕塵。隻要搞農業生產,大楊灣向來是走在全縣前列的,那就是全縣標兵好典型。
視察大楊灣就會順便到小學走一圈,看看“八/九點鐘的太陽們”朝氣蓬勃的麵貌。
今天當然也不例外。
薛英福組織老師和同學們拉橫幅、打木牌,還讓趙秀芬背上手風琴,組織學生樂隊唱歌跳舞歡迎領導蒞臨指導,場麵十分隆重。
以往大軍小嶺都逃學跑出去玩的,現在不能逃學就被選出來當歡迎代表。
他倆作為最漂亮的男孩子被安排在最顯眼的位置,負責給領導敬禮獻花兒。
花是野外溝裡采來的野花。
小哥倆和其他小學生一樣,被老師塗抹上紅臉蛋。
大軍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嫌棄得不行,小嶺看不見自己,隻看大軍覺得滑稽玩,笑個不停。
今天林蘇葉沒來,她知道領導視察,就帶著莎莎在家修蚊帳。
胡桂珠見趙秀芬要出風頭,便強行擠在前麵,把背著手風琴的趙秀芬擋在後麵。她使勁地朝著自己大姑姐楊荷花揮手,讓大姑姐看看自己,給她機會露個臉,有助於評選優秀教師,提工資和福利待遇。
作為鄉下不起眼的小學,老師們要想做出成績是很不容易的,畢竟大環境不重視讀書,可教委、學校這種小圈子卻還是有很大競爭的。
楊荷花示意她稍安勿躁,有機會。
趙秀芬膈應得不行,一講課、搞勞動就說自己懷孕反應大不能上班,讓彆的老師代課,一露臉出風頭就跑過來搶功勞。
城關公社、大楊灣大隊的乾部們一起陪同縣領導過來,胡桂珠大姑姐楊荷花也在隊列中。
胡桂珠突然一左一右抓住大軍和小嶺的手腕,想領著他們親自去獻花。
大軍麵色冰冷,“乾什麼?”
胡桂珠力道太大,他居然掙不脫。
胡桂珠低聲喝道:“彆鬨,你要當著領導的麵讓校長丟人嗎?你媽媽怎麼教你的?”
小嶺卻露出個狡黠的笑容。
進校門大家先看到辦公室山牆外的黑板報。
上麵字跡娟秀,裝飾畫憨態可愛,花朵飄逸靈動,瞧著賞心悅目。
領導頻頻點頭,跟支書誇這板報做得好,然後他們就看到對麵山牆上那副金黃的小麥豐收圖,被中午的陽光一照,金燦燦一片,簡直震撼!
大家都被吸引,仰頭看了好一會兒,紛紛誇真不錯。
領導笑道:“大楊灣的美術老師越來越厲害了!”
薛英福剛要叫趙秀芬過來,卻見胡桂珠手裡強拖著大軍和小嶺,快步過來給領導鞠躬問好。
胡桂珠無視薛英福的眼神跟領導一通吹噓,她是如何配合校長工作,如何把學校管得井井有條,如何懷著身孕奮鬥在第一戰線的。
她知道薛英福不敢當眾翻臉,畢竟領導最大,維持一團和氣最重要,要是撕破臉,那是學校、大隊沒臉。
她笑得花一樣,“這黑板報就是我領著她們辦的,這些思路、畫麵呀,都是我讓她們弄的。”
她扭頭看趙秀芬,眼神暗含警告:“趙老師,是吧?”
趙秀芬氣得要命,可下鄉這麼多年,她已經知道什麼人不能得罪,胡桂珠就是最不能得罪的一個。
工作中被搶功勞這種事兒,隨處可見,也不獨他們學校。
領導誇板報好,還誇紅太陽下的豐收麥田畫得尤其好,麥浪翻滾,寓意好。
胡桂珠笑眯眯地張口就來,“拙作,不敢自誇。”
趙秀芬:你咋那麼不要臉,那是人家林蘇葉畫的!
薛英福也不高興,卻也不能因為這點事兒在領導麵前撕扯,丟學校的臉,也說明他管理不到位,隻能過後再說。
領導很和善,笑道:“這樣出色的老師不該埋沒,咱不是帶了一些美術用具嘛,正好給老師發下去。”
胡桂珠高興得很,“多謝領導,我一定會帶著她們好好努力的。”
她又讓大軍和小嶺給領導獻花。
獻花的時候小嶺給大軍擠眼睛,大軍看了他一眼,沒什麼反應。
小嶺想,沒反應就是不反對。
他就笑眯眯地說:“爺爺,那個黑板報字是趙老師寫的,畫是我媽媽畫的喲,胡老師根本不會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