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孟昭看起來神態自若,沒有露出什麼頹廢、憤懣、哀怨的樣子,反而很平靜淡然。他心下有數,就轉身和王隊長離開。
王隊長不解,“薛團?”
薛明翊:“就看一眼,不會讓王隊長為難。”
他又不是來托關係的,隻是想說一聲,讓人不要為難顧孟昭,更不要打他。
他敬重有文化有本領的人,那些國寶級科學家、文化人,本身就該讓他們在自己崗位上發光發熱,跑到鄉下種田插秧的,大材小用。
當然政策如此,他不妄言,也不會和政策對抗,就算救顧孟昭也是從事實出發。
確定顧孟昭安全無事,薛明翊就和王隊長告辭,又按照計劃去革委會找熟人聊一下。
他當兵十五六年,就算再不善交際總也有幾個關係不錯的戰友和朋友,而且他這樣的性格,不交友便罷,交的便是能實心辦事的。
他見過檢察院的朋友以後,就被陪著去拜訪區趙局長。
其實他可以通過王隊長引薦,但是他不想讓王隊長為難,更不會給人家惹麻煩。
王隊長引薦的話,不管幫沒幫忙,回頭彆人也說走王隊長的關係。
他讓不相乾的人引薦,勸說趙局長,那就是從政策出發擺事實講道理,跟交情無關,誰也挑不出什麼錯,趙局長、王隊長、他自己都沒有任何麻煩。
軍事院校進修,對他處理人際關係方麵的問題有非常大的提升。
辦公室裡,宋延輝對著那首詩研究了一下午,他忍不住跟同事嘀咕,“這不會是悼念海灣那邊的吧?”
同事道:“那位是去年去世的,不需要現在悼念啊。”
宋延輝卻眼睛一亮,“不對,那位是1975年4月5日。今年卻有人趁著這個日子在首都鬨,誰知道是不是借機鬨事?”
他突然發現了不起的線索一樣,兩眼放光,“就是這樣的,我要去見趙局長!”
前些年砸爛公檢法,所以不少人靠著家裡能鬨騰的緣故進了機關單位當上了乾部,而宋延輝也是這樣上來的。他絞儘腦汁要立功,每一次有什麼任務立刻就想超額完成指標,拿到業績就可以提乾。
這一次也不例外。
如果把顧孟昭打成海灣那邊的線人,那他就可以趁此立大功!
他興衝衝地拿著顧孟昭案件的卷宗去找趙局長,原本他應該先跟王隊長彙報,可他不想被王隊長搶功,所以自己越級上報。
趙局長剛好招待完兩位客人,正送出門去。送完客人,他轉身看到宋延輝過來,皺眉問什麼事兒。
宋延輝便眉飛色舞地給趙局長彙報自己的新發現。
趙局長聽得眉頭緊皺,這分明就是想把顧孟昭的悼念行為打成通敵叛國的罪名。
他心裡著實不悅,因為這宋延輝仗著自己老子的威名,向來不把王隊長等人放在眼裡,這會兒竟然要騎到自己這個局長頭上來了。
可巧,剛才薛明翊和朋友過來,跟他說得就是這個事兒。
趙局長示意宋延輝把卷宗拿出來,他直接翻了翻,指著宋延輝和同事提審曹誌德的筆錄,“曹誌德親口承認他們四個知青於今年1月8日祭奠悼念敬愛的人,之後顧孟昭寫了詩,這個顧孟昭、另外兩名知青也說法一致,你現在說是悼念去年4月5日的海灣對麵那位,不覺得牽強?”
宋延輝不肯放棄,紅著眼睛繼續遊說,“局長,可今年4月5日,他們在首都鬨事……”
趙局長不悅:“顧孟昭去鬨了嗎?”
宋延輝一愣,“那倒是沒有,他在大隊被監控改造呢。”
趙局長:“文章是誰發表的?”
宋延輝:“……曹、曹誌德。”
趙局長看著他,語重心長道:“宋延輝,咱們做公安的最重要的是講究事實證據,實事求是。”
這不正是人家薛明翊強調的麼?
顧孟昭寫詩有錯嗎?私人寫詩,悼念敬愛的人,沒有反動言論,一點錯都沒!
錯的是什麼?違規發表。
那麼他發表了嗎?他寫完埋在灰堆裡,並沒有。
違規發表的是曹誌德,曹誌德也親口承認是他抄寫以後寄給報社,報社也有記錄可查。
所以,事情不就簡單了麼?
誰違規誰錯,誰錯誰擔責!
要是隨便冤枉一個知青,還是一個比較有名氣的知青,那必然會引起其他知青的不滿,甚至由此惹出麻煩。
薛明翊原本說話語氣比較沉穩冷淡,並沒有什麼煽動性,可他在軍事學校進修學習了演講課,如今話術突飛猛進。
他給趙局長分析形勢的時候,就帶有很大的說服力,擺事實,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就沒有不打動人的。
趙局長瞬間就接受他的說法,認為他說得對,這事關區公安局的聲譽,不能等省公安廳問責,他們應該秉公執法。
當然,也是薛明翊找對人,如果隻是打動王隊長那個級彆的沒用,因為他指揮不動宋延輝,也無權放人。
趙局長就可以。
宋延輝張口結舌,有一種自己要大乾一場卻突然被人釜底抽薪的感覺。
趙局看著宋延輝,嚴肅道:“宋延輝,我們不放過一個壞人,不冤枉一個好人。顧孟昭沒錯,你現在就帶人把他送回去,再把曹誌德抓來。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宋延輝:“……是。”
趙局長完全秉公辦案,雖然對顧孟昭有利,卻沒有半點庇護。
宋延輝說不出什麼。
趙局長催促他:“宋延輝同誌,不要耽誤時間,免得讓曹誌德逍遙法外,儘快給他緝拿歸案。”
宋延輝不情願地離去,雖然他可以不把王隊長當回事,可局長……終歸是局長啊。
宋延輝叫上同事小邱,要連夜去大楊灣帶曹誌德回來定罪。
這時候王隊長喊他,“宋延輝,正好幫我捎個朋友去大楊灣。”
說著他給宋延輝、小邱介紹薛明翊,“薛明翊,現役軍人,都是自家人。”
宋延輝對上薛明翊那雙窅黑深幽的眸子,心裡情不自禁地打了個突,這男人不隻是身高優勢,他身上那種收放自如的鋒芒更讓人感覺壓迫。
他立刻笑著和薛明翊寒暄,“幸會,幸會。”
薛明翊:“有勞。”
很快顧孟昭也被人帶出來,解開束縛,讓他坐車跟著回去。
顧孟昭很驚訝:“回去?”然後他就看到了薛明翊,瞬間明白怎麼回事。
薛明翊朝他微微頷首,“顧知青。”
顧孟昭也是懂分寸的,自然不會在這樣場合敘舊,也隻是禮貌地點頭,招呼一聲。
宋延輝忍不住問道:“薛同誌和顧知青認識?”
他又瞅了王隊長一眼,總覺得是不是薛明翊走了王隊長的路子。
薛明翊自然不避諱,如實說,自家和顧孟昭交好也不是什麼秘密怕人的事兒。
宋延輝卻存了想法,雖然趙局長說得冠冕堂皇,也是事實,可這種事本來就是態度問題,你不想管,那顧孟昭就被送去首都了,你管了,那指定是有人走你的關係。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會質問王隊長和薛明翊,反正這事兒有曹誌德填窟窿,也不算白忙活,總歸自己的功勞是跑不掉的。
路上宋延輝想方設法地試探薛明翊,想看他和王隊長是不是有大交情,可惜薛明翊根本不愛閒聊。
隻要薛明翊不感興趣的話題,基本就是“哦”“嗯”“沒”之類的字眼,簡直就是聊天終結者。
宋延輝覺得這男人的嘴比千年蚌精還緊,誰也彆想撬開,真懷疑他沒嘴!
最後宋延輝也隻得放棄。
曹誌德累了一天,腰酸背痛,腿都要斷了。
這一天天的不是漚肥就是挑大糞,他感覺自己要被醃入味兒了。
原本他一直悄悄追一個鄉下姑娘,想靠著她家說情讓自己免了這些麻煩,結果那女人的爹娘是神經病,知道他接近自己閨女,非要把他扔到漚肥塘子裡去。
他實在是沒辦法,真乾夠了。
不過回到知青點,他又慶幸自己還活著,現在顧孟昭不在,他的口糧就歸自己吃,每天都可以吃雙份,吃得飽飽的。
而顧孟昭最少也得去蹲大牢,不是五年也得三年吧。
他又平衡了。
當然心裡總歸有點內疚,畢竟是自己無心之舉連累了顧孟昭,他真的隻是覺得寫得好,想發表賺錢,哪裡知道會犯事兒啊。
他又覺得這事兒全怪顧孟昭自己。顧孟昭有才華,寫得一手好文章,可惜因為出身問題不能發表。
他一直暗示顧孟昭不要浪費才華,多寫點文章給他,他以自己的名字發表,賺了錢可以兩人分。
可顧孟昭一直裝不懂,真是氣人!
如果顧孟昭配合自己,還用得著這樣麼?
也是他自作自受吧。
他這麼想著,就躺在炕上,身體攤成個大字型,酸疼舒服,一言難儘。
他正感受著呢,有人哐哐拍門。
曹誌德嚇得猛地坐起來,不敢出聲。
外麵傳來大隊治保主任的嚴厲聲音:“曹孟德,開門!區公安找你辦案!”
什麼?來抓他的嗎?
曹誌德嚇得無頭蒼蠅一樣開始在炕上亂撞,嘴裡嘟囔著,“我不在,我不在……”
門被踹開,幾個人一擁而入就把曹誌德給拖下來。
曹誌德虛弱地叫了一聲,嚇得直接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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