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張揚驕縱的小姑娘,五官精致昳麗,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眼神驕傲得很。
她像一朵帶刺的玫瑰,又像一團豔麗的火,能燒毀一切。
她主動接近他,試圖挑釁他甚至勾引他,他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卻終歸是忍住了。
她想當明星,她有那個資本,他願意捧她,可他不能答應她在一起。
三年後她哥哥沒了,她傷心得橫衝直撞,她說不想活了。
她對當明星失去一切興致,她說想要媽媽,要哥哥……他忍不住抱住她,說當她哥哥。
雖然隻是夢,可他的感受卻那麼清晰,清晰到他能聽見自己的心不規律地狂跳,有愧疚有歡喜,最終都化為強烈的占有欲。
既然他愛上她,就不想再放她走。
他愛她,要給她最好的,可他骨子裡是不安分的,因為他覺得自己還沒拚到可以退休的地步。
他想當一個王者,她是他的王後,他願意為她建立一個王國。
沒想到從前張揚恣意的小姑娘卻不再傲慢,她像個傷痕累累的小女孩,她說她累了。
她想離開他了。
他第一次感覺到心碎的滋味。
從前哪怕刀傷槍傷,他都沒有覺得痛過,卻因為她的眼淚,她的柔弱,她的一句話,讓他覺得痛徹心扉。
等他意識到自己的世界裡可以沒有王國,可以沒有事業金錢,卻不能沒有她的時候,卻真真正正地失去她了。
因為這個夢,顧元禎對自己了解更多。
他一直沒告訴彆人,他時不時地就有一種暴戾的衝動,想要毀滅一些什麼,想要做點什麼,安靜和平的日子容不下他。
因為這個他選擇最危險的刑偵隊,直麵最危險的犯罪分子,把他那些暴戾的東西通過這種方式發泄出來。
如果他沒有當公安,可能就真的和夢裡一樣,去走那樣一條道路吧。
那到底是夢,還是什麼,他知識有限解釋不通。
他去找霍岩。
霍岩讀書多,知識淵博,還出國留學,不但精通外科學還研究心理學、精神學。
他把那個夢跟霍岩講,不說小姑娘是誰,隻問這樣的夢是從哪裡來的。
他不曾有過邪念,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夢那樣逼真,感情那樣刻骨,就仿佛是真的,所以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世上是有輪回,還是鬼神?
霍岩也不能給他答案,卻是一個完美的傾聽者,入他耳就不會從他嘴裡溜出去,他也從來不會嘲諷什麼。
他到了醫院,霍岩剛做完一台手術,從上午站到這會兒,雖然精力還好肚子卻餓得慌。
顧元禎:“走吧,請你吃飯。”
霍岩也沒拒絕,換了衣服就下班跟他出去下館子。
醫院旁邊很多不錯的飯館兒,生意也好得很,各大菜係齊備。
霍岩領著他去了時常光顧的飯館兒,被領去乾淨又安靜的包間兒。
顧元禎要了酒,“陪我喝兩瓶?”
霍岩搖搖頭,捏著眉心道:“你知道我從來不喝酒。”
拿手術刀的很在意這些,喝酒容易刺激神經,影響拿刀的手,萬一動手術的時候手抖一下就是致命的錯誤。
顧元禎:“你喝茶,我喝酒。”
霍岩看他表情就知道不是來吃飯的,便按照兩人口味隨意點了幾個菜。
他喝了一口茶水的時間,對麵顧元禎已經乾了一杯白酒。
霍岩:“……”
顧元禎連乾三大杯白酒,等大腦暈乎乎輕飄飄的,心理防範和道德感也開始降低,話也容易說出口。
等話在舌尖打個轉兒,他還是沒說出來。
霍岩:“又做夢了?”
顧元禎:“我要是……是不是不道德。”
霍岩:“在這方麵你是專業的。”
顧元禎又連喝了兩杯,話就順暢得多,“……我有些後悔了。”
如果他當初沒考公安,現在就不會給自己套上一個枷鎖。
他就能隨心所欲一些。
霍岩:“你現在事業有成,榮譽加身,後悔什麼?”
聽聞這話,顧元禎又清醒一些,對,如果自己沒考上公安,沒有這份事業和榮譽,那他根本不配和她家做朋友。
林蘇葉正眼不會瞧他,壓根兒不會讓他靠近他們。
她有那麼優秀的哥哥們,自然也不會瞧他一眼。
他以前明明把她當小妹妹,小姑娘,為什麼要做這樣一個夢,為什麼會夢見那些愛恨糾葛?明明都是夢,可他卻好像活了一生。就仿佛有什麼沉睡在自己的身體和靈魂裡,蘇醒了,慢慢地就進入了角色,愛她入骨,疼她入骨,想起她那些眼淚就覺得自己是個混蛋。
他真是瘋了。
“我看著她,就覺得滿懷愧疚,就想……彌補,又想……”再續前緣?
可小姑娘眼裡分明沒有他,至少沒有把他當成想戀愛的對象。
他又忍不住難受,為夢裡的人生愧疚、憐惜、痛苦的同時忍不住難受,他夢到的那些她為什麼沒有夢到?
如果她也感受到那是不是……
霍岩:“如果她接受,這些都不是問題。”
年齡不是婚姻的障礙,莎莎小姑娘願不願意才是最大的問題。
隻要她喜歡,年齡可以等。
霍岩已經把顧元禎的夢知道了個七七八八,除了那些糾纏的細節不說,大體的恩怨他知道。
從前兩年開始,顧元禎就開始找他絮叨這個。
一開始霍岩覺得顧元禎就是做了個莫名其妙的夢,時間久了他也覺得奇怪。
霍岩為此查了很多書籍,還請國外的老師和同學幫忙研究。
一個人做夢,不會那樣詳儘。
有人說是做夢者有精神和心理疾病,平時壓抑著自己,做夢的時候潛意識就會出來作怪。
他向往暴力、熱血、突破規則限製、刻骨銘心的愛戀,就在潛意識裡給自己編織了這樣一個禁忌的夢。
還有同學用玄學來解釋,也許是輪回印記,也許是前世記憶,也許……
霍岩無法把顧元禎描述的那個小姑娘和他認識的莎莎對等起來,因為這兩個女孩子除了顧元禎說的一模一樣,個性是不同的。
現實的莎莎自信開朗,多才多藝,做事情也光明磊落,有話就說,從來不會那樣彆扭叛逆。
至少在霍岩認識她的這幾年裡,沒聽過林蘇葉抱怨女兒不聽話,也沒聽大軍小嶺說過她哪裡不好,就連她的小夥伴兒瀟瀟也隻有誇她的。
這樣一個女孩子怎麼可能喜歡壞男人,怎麼可能未婚先孕,怎麼可能和一個壞男人糾纏不斷?
哦,對了,在顧元禎的夢裡,小姑娘是沒有媽媽的,地點也不在首都,疼她的二哥還出意外死了。
霍岩也傾向於顧元禎壓力太大,做公安壓抑了他一部分暴躁的天性,讓他產生了負麵情緒,所以會潛意識造這樣一個夢。
隻是……他竟然意淫小姑娘,這讓霍岩有些不爽。
顧元禎跟他說多了,倒是讓霍岩對小姑娘的了解都深刻起來。
顧元禎每說一次夢裡小姑娘如何,霍岩就聯係一下實際,覺得小姑娘不會如何,越發覺得自己認識的莎莎既優秀又可愛。
她上一次好像問他關於高考誌願的建議,她不知道要報考什麼誌願,他當時正忙就沒有細聊。
顧元禎喝多了,卻也不鬨騰,就是靜靜坐在那裡。
過了一會兒,他問霍岩:“你怎麼一直不找對象?”
霍岩:“忙呀。我現在既要坐診做手術,還要帶學生。”
他考上本科以後,在國內打了一年基礎,第二年就出國深造,本碩連讀。畢業後國外大學和醫院重金挽留他,他執意回國。那時候很多祖國培養的優秀學生在學業有成的時候收到外國的重金拉攏,他們都選擇留在國外,霍岩不肯。
他受到國外某單位的阻撓,最終靠顧孟昭在國外的姨媽和舅舅幫忙回國的。
回國以後就在首都解放軍總院上班,如今又開始讀博,順便帶學生。
他真的很忙,讀書、工作、帶學生,壓根沒考慮過找對象的事兒。
顧元禎笑了笑,“你那些同事、學生,不可能沒有追你的吧。”
霍岩一本正經地道:“我不會從同事和學生裡找對象的,不合適。”
夫妻在一個單位,不利於穩定。
他的確沒考慮過找對象的事兒,覺得起碼35歲以後再說吧,畢竟他還有很多東西要學,這兩年還打算再出國深造。
西醫外科這塊,國內真的落後太多,他想學更多的東西回來發展國內外科醫學。
顧元禎盯著他看,目光帶著審視。
他職業關係,加上骨子裡的強勢,目光總是鋒利又迫人的。
霍岩卻是那種溫潤優雅的人,不疾不徐,寵辱不驚,對方恭維也好,壓迫也好,他都不為所動,能將對方的鋒芒化為無形,坦然保持自己的風骨。
顧元禎想跟他說明天聚會的事兒,又尋思他肯定忙,算了,不要跟他說。
霍岩看看腕表,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顧元禎:“不用。”
霍岩:“你喝酒了。”
顧元禎:“我沒醉,你知道我酒量。”
霍岩:“不要酒駕。”
顧元禎笑道:“你出國學了太多老外的玩意兒。”
霍岩:“你是執法者,更不能酒駕。”
這時候交通法很粗糙,私人車輛極少,路上多數都是自行車,所以也沒有禁止酒駕的規定。
喝了酒隻要沒喝多,或者司機自己認為沒喝醉,都可以繼續駕車,反正路上也沒幾輛車。
顧元禎覺得自己酒量好,這才幾杯啊,根本沒事兒。
霍岩卻堅持,“我是醫生,不希望有任何人因為酒駕造成傷亡。”
顧元禎把車鑰匙給他,“那拜托霍醫生。”
霍岩本想開車送他回顧家,顧元禎卻說不想回家,要去他家借宿。
霍岩也沒拒絕,就帶他回老宅子。
他爺爺霍老爺子年紀一大把,這會兒卻依然硬朗,每天還給人問診呢。
不過年紀大不再下鄉,在醫館裡坐診,給人看病抓藥。
霍岩考醫科大學要當外科大夫的時候,霍老爺子也是很生氣的,絕對被寄予厚望的兒子和孫子背叛,氣得說祖傳醫術後繼無人。
後來霍岩勸他跟大學中醫係合作,幫忙帶學生,這樣就可以桃李滿天下,不要敝帚自珍,把那點醫術藏著掖著。
老爺子想了三天以後答應了。
老爺子一見顧元禎,就說他肝氣鬱結,心裡藏著事兒,“小顧隊長啊,你可是我們老百姓的保護傘啊,可得好好保重身體,有什麼事兒就說,有什麼火兒就發。來,我先給你拔個火罐兒,去去心火。”
顧元禎:“爺爺,我沒事兒。”
老爺子笑嗬嗬的,“那你就練八段錦或者金剛功吧,也能去心火。”
顧元禎:“爺爺,我可不是那慢性子的人。”
老爺子嘿嘿一笑,“小顧呀,這人啊,講究陰陽調和,你這是到了年紀,該找對象結婚啦。”
顧元禎立刻裝醉,長輩們催婚的方式五花八門,不管和你聊什麼最終都是落在找對象上。
他壓根不想找對象,除了那個人,可她還小呢。
他知道絕大部分人都是到了年齡,自己也想找對象,就趕緊找個合適的,沒有合適的就找個差不多,反正能結婚就行。
他不是。
老爺子看他喝了酒,很貼心地給他衝醒酒茶。
霍老爺子對秉公執法的公安特彆好,知道他們總受傷就邀請他們到自己醫館來檢查、推拿,給他們治好。
既能讓學生上手體驗,又能幫助他們治病,一舉兩得嘛。
這時候醫館的電話響了。
霍岩去接電話,“喂,這裡是霍家醫館。”
對麵一時間沒聲音,隻有淺淺的呼吸聲。
霍岩猶豫了一下,試探道:“莎莎?”
莎莎咯咯笑起來,“是我呀,霍岩哥哥,你怎麼知道的?”
霍岩輕笑:“猜的。”
莎莎語氣越發開心,“霍岩哥哥,明天我哥哥他們回來,我小姑和姑父一家也過來,我爸爸也休息。我媽媽特彆開心,邀請大家聚個餐,你……有沒有時間呀?”
霍岩:“嗯,我明天休息。”
莎莎:“那你能來嗎?我二哥他們三個已經回來,還說要跟你合奏呢。”
家裡已經置辦了小型樂隊的樂器,他們聚會的時候就會湊一起耍一陣子,很開心。
隻要小嶺他們幾個回來,霍岩基本都會去。
霍岩剛要說話,就看顧元禎站在門口看著他。
明明自己沒做虧心事,人家小姑娘也沒什麼,可顧元禎的眼神卻讓霍岩有一種他要搶好兄弟女朋友的感覺。
電話裡莎莎還在問:“霍岩哥哥?霍岩哥哥?喂喂喂,誰掐了我的電話線?”
霍岩心裡生出一絲歉意,柔聲道:“莎莎,對不起,我臨時有事兒,明天不能過去。”
小姑娘啊了一聲,儘管電話音失真,也能聽出語氣中透出的濃濃失望。
霍岩有些不忍,卻還是掛了電話。
薛家,莎莎和陸瀟瀟擠在一起給霍岩打電話,沒想到霍岩原本要來突然臨時改口不來了。
莎莎原本飛揚的神情都耷拉下來,“瀟瀟,你說霍岩哥哥是不是煩我啊。”
陸瀟瀟:“怎麼可能!霍岩哥哥那麼溫柔,他對你格外好。你不記得了?他從過來回來的時候,給你帶的禮物最多,也最貴。”
莎莎立刻笑起來,把窗台上的八音盒擰一下,上麵跳舞的小公主立刻踩著優美的旋律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