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誹了一句,湘雲才笑著接道∶“是呀,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當年我被湘渝那丫頭推下湖,三叔三嬸在我床前說分家的事,仿佛還是昨天呢。”
史三嬸聞言笑容一頓,不由認真打量起湘雲來。
認真算起來,湘雲長這麼大隻露過一次鋒芒。就是那年中元節後的賈母壽宴上她一口氣懟了幾位夫人。除此之外,湘雲幾乎不曾表現出一絲半點的攻擊性。時間一長到叫人忘了這丫頭嘴上也是長了獠牙的。
此時聽到湘雲提起當年,史三嬸也不由想起他們倆口子拿湘雲做筏子鬨分家的事了。當時確係是真沒顧及過這丫頭的處境,隻是不想那時候的事這丫頭全都記得。
不光記得,還裝出一副毫無心機滿不在乎的樣子…小小年紀,到是個能忍的。
藏在心裡那麼多年,如今才提起來,怕也是在告訴自己彆拿親戚情份說事呢吧。
史三嬸最不想提起的就是當初的事了,除了那次的分家還有之後的冷眼旁觀。這會兒壓下因這些舊事而生出來的情緒,態度自然的轉換話題,“你一個人在外麵,我和你叔時刻惦記著,這次回京再不走了吧”
這臉皮也是厚的一批。
“嗯。”湘雲笑笑,懶得說什麼,隻簡簡單單的應了一聲。
“這些年你沒名沒份的跟著九爺,我和你叔叔心裡總覺得對不住你爹娘,又心疼你身不由已。”史三嬸拿出帕子在眼角摁了摁,一副擦湘的模樣。“你爹娘若是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湘雲見狀挑了挑眉,手指微勾,朝著史三嬸用了異能。異能一打過去,史三嬸原本隻是靠著帕子做道具的演繹假哭,不想卻瞬間變成了淚如雨下。
止都止不住的那種。
史三嬸手忙腳落的擦拭眼淚,轉眼間一塊帕子就浸透了。一旁跟來的丫頭連忙遞上備用的,不想也沒堅持多久再次被史三嬸那奔流直下的洶湧淚意。
湘雲抿緊雙唇,不叫笑意飄出來。可看著史三嬸手忙腳亂的樣子,這壞丫頭竟然又動了動手指。
於是史三嬸不光眼淚嘩的往外流,就連鼻涕那裡也開始流起了鼻涕……
眾人“……”
弟妹兼妯娌的三太太是不是太真情實感了些
“帕子怕是不中用了,不如先拿個碗接一接吧。”湘雲壓在憋不住笑了一聲,又趕忙借著說話岔了過去,“快將那隻大湯碗找來,給三嬸子應應急。”
那湯碗指的是小廢貂的水碗。
晴雯聽了立時轉身去拿,完事當真將那好湯碗遞給了三太太。
史三嬸臉色一變剛想喝退晴雯,卻又不得不在現實麵前妥協的接過碗。
接了一個湯碗底的眼淚鼻涕,湘雲收手了,三太太的眼淚和鼻涕也總算是止住了,然後場麵便陷入了一陣非常尷尬的沉默。
史三嬸的樣子多少有些狼狽,按禮數湘雲應該借地方讓史三嬸重新淨麵,收拾一回。可惜湘雲卻沒那個體貼的心思,隻做不察的讓人將湯碗拿下去,再送了熱茶來。
…讓大姑娘笑話了。
“三嬸說的哪裡話,您這般也不是為了旁人,我爹娘泉下有知,不定怎麼高興呢。”
史三嬸被這話噎得不行,卻又無法反駁。深吸一口氣,史三嬸也沒心思跟湘雲周旋打感情牌了,直接將來意道了出來,“你是咱們史家的姑娘,總不好一直這麼糊塗得過。我和你叔叔想著,你老子娘都沒了,最親的也就咱們了。既然九爺對你有意,不妨將名份和親事都定下來。知道姑娘家的臉皮薄,這事便都交給咱們,你隻管安心待嫁,保管給你辦得風風光光。前些年我便開始給你妹妹攢嫁妝,如今先緊著你來,左不過你妹妹還小呢……”
史三叔夫婦商量了一回,知道想要暖和湘雲的心就不能不放血了。正好湘雲的嫁妝不翼而飛了,便想著出一份嫁妝給湘雲出嫁。
一來可以緩和暖化與湘雲的關係。二來消息傳出去也多少能挽回一些他們這一房的名聲。三來便是借著幫湘雲操辦親事的事徹底坐實他們長輩的身份,以後好''互通往來''。
“三嬸此言差矣,待嫁的可不是我。”湘雲聞言就笑了,“多謝三叔三嬸好意,不過婚禮一應大小事已經都安排下去了,等九爺的家俱打好了,婚禮的日子差不多也就到了。”原應該再添一句喝杯喜酒的話,但湘雲卻直接給省略過去了。
“那就好。”
史三嬸怎麼都沒想到他們這邊剛準備成親的事,就得了湘雲這段誰娶誰嫁,誰需要置辦嫁妝的話。雖知道事是這麼個事,可這會兒聽了仍舊覺得五雷轟頂。
…那九爺有沒有跟你說過將來有了孩子跟誰姓
自是說過的。湘雲眸光微閃,不乏以重大的惡意揣度史家三房的心思,大房就我這一點骨血,將來總是要有人繼承大房香火的。九爺也說了孩子跟我姓,不過我們的女兒肯定是不會參加選秀的。”
畢竟皇子的親生女兒嘛~
得了這麼句準話,史三嬸多少有些失望,又說了幾句話便找了個理由神情恍惚的走了。
等史三嬸離開,湘雲才哈哈大笑的倒在炕上,笑得揉了半天肚子才坐起來。
“再沒見誰哭成她那樣的。”露珠幾個湊過來陪湘雲閒聊,便是圖嬤嬤也坐在下首一邊做針線一邊與湘雲說話。
確實沒有她這樣的,湘雲心忖了一句,便給史三嬸這一行為找了個理由∶“你們離得遠沒聞到,我聞到她身上有生薑的味道了,許是對自己下手重了也未可知呢。”
女眷哭不出來的時候都會隨身帶一塊浸過薑汁的帕子。這會兒聽湘雲這麼說,眾人又圍著薑汁帕子說起了新薑老薑,到底是啥薑能將史三嬸哭成那樣。
之前她們在路上,曾吃過一道叫豬腳薑的菜。就一個湯煲裡不光有豬腳和薑,還有不少雞蛋,好吃極了。
這道菜有用極嫩仔薑的,也有用老薑的,不過湘雲更愛吃仔薑做的就是了。說到這裡,湘雲不由又有些嘴饞,當即吩咐人做來晚上吃。
補氣活血,驅寒祛風,是難得的女子滋補名菜,也更好適合需要好好補一補的她。
十十
又過了兩日,湘雲終於準備好要跟胤德好好談一談了。
她不知道胤德知道了她多少秘密,但她也絕對不可能將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和盤托出。她所謂的好好談一談,也不過是想要告訴胤德,她以後不會背著胤德對他老子娘出手罷了。
井水不犯河水,犯了就一拍兩散。
……合則聚,不合則散。分分合合,原是世間之常事。我不背著你出手,你也彆有個頭疼腦熱,風吹草動的就猜是我做了什麼。湘雲伸出三根手指對著胤德比劃,我們約法三章。
胤德∶“你說。”
湘雲先垂眸隨即再抬眸看向胤德∶“買賣不成,仁義在。夫妻做不成,咱們還能做朋友。真走散了,咱們也要好聚好散,好不好”
爺不會傷害你。胤德看著說這種軟和話的湘雲,心裡又心疼又難過。
湘雲不信任他。或者說,在他將自己的發現說出來後湘雲就在害怕了,害怕自己會傷害她。
怕自己哪一天會死於非命,無聲無息,無知無覺的被毒死。
“漢武帝當初要金屋藏嬌的時候,陳阿嬌肯定也沒想過有一天她會找人寫《長門賦》。”湘雲好色,卻不是戀愛腦,胤德說的這句話,湘雲是一個字都不信。情濃時天花亂墜說得比唱得都好聽,可一旦濃情轉薄,那就真真是立即轉換成狼心似鐵模式了,這種事情在話本裡最常見,她又如何不會聯想到自己身上呢
“我,”漢武帝圖陳阿嬌什麼,他圖這胖丫頭什麼,怎麼能比?
湘雲“我也會害怕呀。”
這一刻,胤德悔的腸子都青了。他後悔將自己的發現說出來了,真後悔了。他以為…“好,我答應你。如果我毀約,放在你那裡的那批金銀便都是你的了。”
想了想,胤德又追加了九千萬兩。“……過兩日我會讓人再送金子入府。之後每年我都會再給你-千萬兩。”
湘雲聞言,計算了一回她手裡那筆胤搪早幾年寄放在她這裡的金銀後,便笑眯眯的催著胤德快些將那九千萬兩送過來。
手握這麼多金銀,若她真死了,胤德可就雞飛蛋打了。
想來為了這筆銀子,胤德也不會在起異心的時候直接毒死她。隻要不死,她就有辦法活下來。
胤德見湘雲這般,又氣又無奈的將人抱到懷裡。
他是真拿這丫頭沒辦法了。
因年節將近,胤德往私宅這邊倒騰東西也不顯眼。這幾年掙的,再加上他之前的積蓄總共湊成了九千萬兩金銀悉數被胤德上交了。
為了叫湘雲安心,放下戒心,胤德不光讓人送了不少金銀入府,還打開庫房挑了不少價值連城的古董一並交由湘雲保存。
這一次,胤德沒犯傻的問湘雲她將東西都怎麼藏起來的。
他是真怕了某人炸毛了。
暫時被安撫住的湘雲在空間裡特意劃了一大片地方裝削德這些東西,為防將來分手說不清楚,湘雲還特意給胤德單獨做了個帳本。
哪年哪日多少金銀,哪月哪日什麼古董,清晰著呢。
八麼小
時間一晃便到了除夕,卯時初,當今就開始燒香拜佛敬請祖宗牌位。胤德則天不亮就要進宮去,湘雲特意起了個大早與他一道吃了早膳再睡回籠覺。
差不多辰時的時候,當今在保和殿筵請京中的蒙王王公,藩國使節以及公主和額駙。胤德點了個卯,便悄悄退了出去。
做為史家的族長,人家忙著呢。
這廂,湘雲不過眯了一會兒便起來梳洗,之後一身精貴妝扮的乘馬車去了史家的祠堂。
開祠堂,祭拜祖宗。史家的一些族老看著湘雲與胤德進出正房,心裡多少有些微詞。到不是對胤糖的,而是對湘雲的。
無他,隻因湘雲是女子。
可惜這些人再看不慣也得憋著,一個個的看著正房然後去西廂房祭祀。
坐在東廂房,陪著湘雲受了一回史氏一族的大禮後,削德看著時間不早了,便又帶著湘雲匆匆離開了史家祠堂。
先送湘雲回私宅,然後胤德再進宮參加皇室宮宴。
史家三房今兒一直想跟湘雲說話,原以為祠堂那邊走完流程會有機會說說親情,不想削搪竟然將人帶走了。
其實剛剛在祠堂的時候,史家三房才真真切切的認識到了他們與史家大房,或者說與湘雲的疏遠和差彆。
帶著史氏族人去西廂房祭拜史家列祖列宗的時候,史三叔竟然想到了如果削德不一門心思的要入贅,那他是不是有機會將自己的兒子過繼到長房
如果當初負責撫養湘雲的是他們三房,也許今天就是另一種結局了吧。
……
回到私宅,胤德讓人給湘雲做的西洋裙子也送了過來。
棗紅色絲絨西洋裙上的蕾絲花邊磨得湘雲胸口又紅又癢,晴雯見狀便提議可以將那些蕾絲換成祥雲青蟬翼。
湘雲想要後天胤德閒下來了穿給他看,又因正月裡不動針線,便催著晴雯趕著天黑前弄出來。
晴雯去改衣衫的時候,湘雲又讓人去打聽西洋女子那種滿頭大卷的發型是怎麼做出來的。
元良笑嗬嗬的走出去正好與進來的露珠錯身而過。
“璉二奶奶讓人送了些糟好的鵝掌鴨信和一籃子鮮蔬來。奴婢剛剛打賞了來人,又將前兒咱們家做的香辣肘花肉凍裝了一份給那府裡的主子們嘗嘗鮮。”
這兩年賈母在園子裡住習慣了,真就不愛回那府裡住了。也就是年節的時候不得不回去,但也是二十九或是三十一早才回去,過了年便帶著寶玉幾個回園子。
這會兒一家人都在榮國府過年,鳳姐兒張落年飯的時候不由投其所好的讓人送了些吃食過來。
“燥得很,取些凍梨進來。”一邊吩咐小桃,一邊看籃子裡的青菜,“這韭菜嫩得緊,叫人用雞蛋炒一盤來吃。對了,我記得你和圖嬤嬤都愛吃青瓜蝦仁,呐,正好有,一會兒讓灶上給你們添個菜。
“多謝姑娘記著。”
主仆說說笑笑,如前些年湘雲一個人過年時沒兩樣。
酉時末,天色徹底暗下來了。湘雲披著大毛鬥篷正準備放一輪煙花時,府裡便來了一隊內侍,其中一個小太監說是當今口諭,請湘雲進宮參加宮宴。
湘雲聞言,眼底閃過一抹絮煩,也隻得回房更衣。
原是準備正月穿的新衣裳提前穿在身上,摞絲纏花珠玉首飾也帶了滿頭,怕在宮裡撈不到坐,湘雲沒穿花盆底,穿了一雙與元寶鞋相近的登雲履。
登雲履像極了後世的坡跟鞋,又穩又舒適,還帶著高度。
這次進宮湘雲仍舊隻帶了露珠出門,元良看著來接湘雲的馬車,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之前湘雲進宮,就是元良跑去給胤德送消息。之後跟著胤德進了宮。這次胤德就在宮裡,元良就隻能站在私宅這邊目送湘雲離開了。
元良一直站在門口,直至馬車看不見了這才退回來。一邊往裡麵走一邊想著到底是哪不對勁。
另一邊,湘雲與露珠上了馬車,先是例行在心底嫌棄一回宮裡接她的馬車沒有她家常用的舒服,之後隨著馬車的晃動不由打了個哈欠。
也不知道宮宴有什麼好吃的,不過她之前聽胤德說宮宴用的都是葷油,一涼就凝出一層厚厚的白色油脂,讓人提不起半點食欲。
還好她剛剛吃了不少東西,解下身上的荷包丟給露珠,“今兒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宮呢,裡麵是剛剛裝的牛肉乾和奶豆子,你一會兒餓的時候就悄悄吃一些。”
至於她…帶著隨身空間進宮,還能餓著她自己了?不過,湘雲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剛剛吃了好幾個凍梨,一會兒肯定要出恭,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露珠接過荷包,從裡麵拿了兩顆奶豆子,一顆喂給湘雲一邊自己含著。早年在宮裡時,這一日最是熱鬨忙碌。剛兒出來的急,也沒帶兩塊碳餅,好在上次跟著姑娘進宮時,到在翊坤宮裡看到了幾個熟麵孔……”
露珠點頭,看著那碳盆不由想起之前宜妃傳湘雲進宮時馬車裡就沒有碳盆,難道是九爺特意讓人加的
湘雲想到胤德,也覺得他能做出這樣的吩咐,“許是吧。你坐過來些,我靠著你眯一會兒。”
說話間,湘雲又打了個哈欠。看著湘雲打哈欠,露珠也不由打了一個。因都知道哈欠這種生理反應是會傳染的,所以誰也沒覺得哪裡不對。露珠坐到湘雲身邊,一邊壓低肩膀讓湘雲靠著舒服,一邊還小聲勸道“姑娘略眯一眯便起吧。”
一會兒下了馬車還要走一段不算短的宮路,不管是真睡著了再凍著還是睡實了臉上壓出褶子來都不好。
湘雲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就靠著露珠的肩膀睡著了,露珠竟也漸漸的睡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