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窟內。
“我跟在叔叔身邊五百年, 這是我能記得的所有事情了。”
陰長黎囑咐他詳細講, 白星現便一五一十的講清楚, 整整講了一夜。
陰長黎盤膝坐在案台之後, 食指指腹打著圈,摩挲著項海葵先前拿匕首紮出的小坑洞上,沉吟不語。
白星現補充:“但這五百年, 僅僅是您閱曆裡的滄海一粟。”
手指停頓下來,陰長黎問:“小白,在你眼睛裡我究竟是個好人, 還是壞人?”
“這……”
真將白星現難住了,少年精致的五官皺成一團, 不知該怎樣回答。
他見過叔叔為一朵凋零的花朵扼腕歎息, 也見過叔叔彈指間取人性命眼也不眨。
是個很矛盾的人呢。
觀他神態, 陰長黎若有所思, 自己可能不是什麼好人, 但也不會是個多糟糕的人。
不然,項姑娘不會這般儘心儘力的保護自己。
畢竟現在的他,對她可能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
“對了。”他想起來, “既然我本名陰長黎, 她為何稱呼我憨批?”
“……”白星現藏在袖子裡的手顫了顫。
哪裡敢說。
彆看現在的叔叔溫柔的能掐出水,都是假象, 假象。
陰長黎還有疑問:“你說,你們是在飯館的案板上將我救下來的,你們為何會去後廚?既不知黑蛇是我, 又為何想著救下?”
嚶~
救命。
白星現垂著腦袋,根本不敢看叔叔的眼睛。
關於小黑蛇斷成兩截一事,他說謊了。
雖然小葵妹妹那一刀砍不死叔叔,叔叔之所以會瀕臨死亡,是內傷所致。
但以叔叔的性格,知道自己被醃過,被砍過,等恢複記憶,肯定會將小葵妹妹折騰的很慘很慘。
小葵妹妹可能會把自己想吃叔叔的事情供出來,自己也會很慘很慘。
叔叔先前都快死了,八成是不記事兒的,說個謊話他應該不知道叭。
陰長黎當然看的出他所有隱瞞。
真實情況,可能更慘,且還十分丟人。
他先前一直有嗅到項姑娘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醃鹹肉的味道。
自己的本體,可能遭過什麼非人的虐待,他們覺得有損他的顏麵,便扯個謊遮掩過去。
項姑娘,真是個又溫暖又心善又體貼的好姑娘。
白星現驚恐的看著自家叔叔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著銀針挑了挑油燈燈芯。
畢啵,昏黃的燈光,映照著他一雙深淺不定、水漾的眼眸……
白星現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
通常叔叔臉上出現這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怪異的表情,那就是要殺人了。
不!叔叔您聽小白說實話,小白往後再也不敢對您撒謊了!
白星現哆嗦著正要開口求饒,門外項天晴:“大師。”
佛窟沒有設置門禁,兩人一直是在密語聊天,陰長黎坐正:“請進。”
項天晴入內那會兒,陰長黎先前的表情還不曾收乾淨,她不由微微一怔。
大師這是……
短短幾日,形象是呈波浪狀起伏的。
從聖潔高僧,到遺世獨立,突然又像個“人”了?
“項姑娘?”
項天晴回過神來:“大師,路公子情況不太對,七孔又流血了,您要不要親自看看?”
路溪橋被攝魂之後,一直昏迷不醒,正好項天晴懂點醫術,便給拖去隔壁洞穴裡接受治療。
“這是正常的。”陰長黎也遭遇了攝魂,知道威力。
“嗯。”項天晴還想再說什麼。
陰長黎卻準備打坐入定:“項姑娘可以不必再管他,小僧準備閉關幾日,姑娘若是無事,可以回城主府了。”
這是下了逐客令。
且,忽然又恢複到“遺世獨立”的一麵。
所以大師這是不同人便不同麵麼?
項天晴一霎很想知道,他究竟還有多少麵?
“小白,你也出去吧。”
“好的叔叔。”
白星現猶豫片刻,又將解釋咽下,去門口蹲著為他守關。
陰長黎手捏蓮花,闔上雙目。
奪舍之後,他想要吞噬掉道辰的神魂,完全成為這具肉身的主人,所以一直在與道辰和天仁劍抗衡。
現在,他不這樣想了。
“道辰,我本體尚在,應是可以修複的,你的肉身我隻暫借一用。”
“你若配合,這段時間裡,我會將你養在意識海內,還會替你淬煉肉身,修煉天仁。”
“你若不配合,我頂多是多浪費些精神力,足夠吞噬掉你,你與天仁非我對手,你乃聰明人,應知如何選擇。”
*
項海葵與孟西樓當真是步行出關的。
先前便說過銀沙雖與華夏玉門關相似,但惡劣程度是和修仙者的本事是成正比的。
飛行法寶飛不起來,不騎駝獸便唯有步行。
踩在關外幾百度的黃沙上,頂著幾百度的太陽光,和在煉丹爐裡差不多。
而且,是真會出汗的。
項海葵自己也是狼狽不堪,滿臉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