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麗會受不了冷落和清貧的生活, 跟他離婚, 是遲早的事。
林老實一點都不奇怪, 他意外的是何春麗能堅持這麼久。
雖然心裡高興,可他麵上不顯, 看都沒看何春麗一眼, 徑自去了客房, 隻丟下一句話:“等我換身衣服。”
說罷,他進屋拿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又提了一大桶涼水去了院子裡用磚圍起來的簡陋浴室裡。
很快,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何春麗這才回過神,木然地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 心裡很不是滋味,離婚這麼大的事都比不上洗澡重要嗎?
這個男人果然沒有心,是她瞎了眼。她提步去了堂屋裡坐下等著。
過了不到十分鐘, 頭發上還滴著水的林老實也跨進了堂屋, 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然後拿起毛巾擦頭。
看到他這幅自在自如的模樣, 何春麗心裡就來氣, 這個男人有沒有良心, 連離婚這大的事似乎都牽不起他情緒的絲毫波動。他到底有沒有感情, 就是阿貓阿狗, 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一年,三餐共進,也會滋生出幾分不舍吧, 他就這麼無動於衷?
越想越不是滋味,林老實的冷漠堅定了何春麗的決心。她收回了目光,快刀斬亂麻,又重複了一遍:“我要跟你離婚,你去年在火車上說過,我隨時都可以提出離婚的。”
林老實拿下了頭上的毛巾,搭在椅背上,這才拿正眼看何春麗:“當然,我記得,不過……”
“不過什麼?你準備反悔嗎?男子漢大丈夫,說了話準備不認賬?”何春麗一口打斷了他的話,惡狠狠地用凶惱來掩飾心裡的不平靜和不舒服。
林老實安靜地等她說完,然後才說:“你想多了,對於離婚,我沒任何意見,不過財產怎麼分割,你想好了嗎?”
財產分割?他們有財產可分割嗎?去年的糧食吃到現在所剩無幾,新的稻穀還在田裡,沒有長大,拿什麼來分?
何春麗想了想說:“我們就兩個人的田地,隊裡劃分的,一人一份,離婚後,這一季,我的那份莊稼我娘家人過來收割,然後把戶口轉走,明年就沒我的地了。還有我帶過來的嫁妝,我找人搬走。”
林老實沒有意見,點點頭:“可以,財產分割完了,那現在咱們是不是可以談談債務問題?”
“債務?你什麼意思?”何春麗尖叫出聲,簡直不相信林老實會提出這個事,她瞪大眼盯著林老實,“你不會是想把你承包魚塘貸的那三千塊算到我頭上吧?”他們家就隻有這一筆債務。
哪知林老實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一板一眼地說:“當然,為什麼不算?這筆錢是在我們夫妻關係存續期間借的債務,你也知情,拿出來承包魚塘也是為了以後能夠掙更多的錢,改善家裡的生活。這筆債務當然應該由你和我共同分攤,當然,魚塘的承包權你也擁有一半,分你十年吧,你看你是要前十年還是後十年……”
誰想要那個破魚塘的承包權,魚塘能掙幾塊錢啊,沒看林老實辛辛苦苦乾了半年,就因為一場乾旱,全白搭了,還要賠進去魚苗和喂養魚的糧食錢。
“林老實,你無恥,魚塘是你要承包的,貸款是你要借的,憑什麼讓我幫你分擔?”何春麗歇斯底裡的吼了出來,林老實這打算著實是可恨又無恥。
林老實冷淡地看著她發火,直到她發泄一通,安靜下來,他才說:“就憑我們現在是夫妻,共同財產要分,債務也要分,魚塘若是賺錢了,那你不分嗎?賺錢的時候要分,欠債的時候就想著撇清,天下有這麼好的事?如果你不願意,可以去法院起訴我,看法官怎麼判!”
其實現在的律法對夫妻共同債務是怎麼算的,林老實也不清楚,不過嘛,拿出來嚇嚇何春麗足夠了。起訴離婚,曠日持久的打官司,彆說何春麗打不起,就是她娘家也丟不起這個臉。
因為這時候鄉下人還很保守,在他們眼裡,離婚是件非常丟臉的事,打官司離婚就更丟臉了,全家都會淪為彆人的談資。到時候不用林老實說什麼,何家人就會先把何春麗罵得狗血淋頭,逼她改變這個主意。
果然,何春麗也知道離婚這種事不宜鬨大。林老實才放水救了村裡的稻田,她就跟他離婚,還打官司鬨得人儘皆知,不說彆的,光是受了林老實恩惠的這些村民就會用唾沫星子淹死她。
“你究竟想怎麼樣?你不是早就想跟我離婚嗎?”何春麗惱火地說。
林老實半真半假地說:“那是以前,現在離不離對我來說有什麼區彆?離了我也沒彩禮再討個媳婦,不離每天回家還有人做好了飯菜等我。你自己想吧,想清楚了叫我,我還要去看魚塘!”
又是魚塘,魚都死了一大半,還天天惦記著他那破魚塘。
何春麗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惱地回了娘家,把這事跟她媽說了:“你說說,花了那麼多錢承包魚塘,結果彆人來叫他放水,他就真的放水了,這像是過日子的人嗎?”
“魚怎麼樣了?”何母問道。
何春麗咬住下唇:“死了一大片,早上起來,魚塘水麵上浮起白花花的一層。”想想就心疼,這可都是錢。
何母聽了也歎氣:“這林老實咋那麼老實,人家叫他放水就放水,也不想想自己家。這半年不白乾了。”
“豈止是白乾,還搭進去好多麥麩、豆餅、米糠呢,這些都是錢!”何春麗恨恨地說。
何母更心疼了,可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女婿也是外人,她一個丈母娘也管不了他頭上,隻能說:“過兩天你帶阿實回來吃飯,我讓你爸說說他。”
就林老實那副要上天的樣子,說什麼說?況且,何春麗已經打定主意要跟林老實離婚了,就更不會做這種無用功了。
想了想,她乾脆跟何母透了個底:“媽,我打算跟林老實離婚!”
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嚇得何母蹭地站了起來,緩了好一會兒才說:“離婚可不是小事,你真的想好了?”
何春麗堅定地說:“媽,我想好了,你知道的,林老實那兒有病,我嫁給他,年紀輕輕就守活寡,也沒個孩子,你說我將來怎麼辦?而且他平日裡也不體貼,對我一點都不好,還一點都不聽勸,欠了一屁股的債……”
何春麗數了一大堆林老實的缺點。何母聽了非常心疼女兒,她女兒這麼年輕,還這麼漂亮,又沒孩子,便是離了也能嫁個比林老實強的人。現在的林老實可不是以前那個在部隊裡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就一個農民,還是個破落,身體不行,又欠了一屁股債的農民。
想了想,何母打消了勸女兒的想法:“你想好了就行。”
何春麗聽了欣喜不已,拉著何母的手親熱地說:“謝謝媽,我還怕離了婚,你會嫌棄我呢!”
何母沒說話,隻是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離婚畢竟是大事,哪怕她也覺得女兒便是離了再嫁也比跟著林老實強,但這麼大的事也要跟孩子爸商量商量。
何春麗沒留意到何母的走神,拉住何母的手,委屈地撅起了嘴,開始訴苦:“媽,你說林老實還是不是人?我今天跟他提離婚,他竟然要我幫忙還一半的貸款,才肯答應離。”
“你們當初是貸了三千吧,一半就是一千五,這麼多,他怎麼不去搶!”何母的注意力被拉了回來,驚呼出聲。
在萬元戶就是大富豪的八十年代,一千五百塊在農村可是一筆天文數字,也難怪何母這麼吃驚了。
何春麗見母親也生氣了,跟著同仇敵愾地說:“可不是,這麼黑心的要求我當然不能答應。他當咱們何家沒人嗎?這麼荒唐的要求都敢提,當我們何家好欺負啊。”
這才是何春麗回娘家的真實目的。農村嫁女兒,要收這麼多的彩禮,最後就陪嫁兩床被子,兩個臉盆就完事,哪那麼便宜。
出嫁的女兒在婆家受了委屈,就該是娘家人出麵的時候了。她娘家人多,自家兄弟、堂兄弟,還有族裡往上數五輩都一家的兄弟可不少,有好幾十個。
這麼多人烏壓壓地往林家院子裡一站,就不信林老實不怕。林家勢單力薄,可就隻有兩兄弟。到時候他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
何母完全不知道女兒心裡已經打起了“仗勢欺人”的主意,拍了拍何春麗的手說:“等你爸回來再說。”
就算要請家裡的這些侄兒們、還有叔叔伯伯們出馬,也得家裡的男人出麵。更重要的是,雖然都是親戚,可也不能讓人白出工,怎麼也要送包煙或是供一頓飯,最便宜也得花個十塊八塊,老頭子恐怕不會願意出這筆錢。
果然,何父回來聽了之後不肯答應。錢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他好麵子,離婚畢竟不是什麼好事,鬨這麼大的陣勢,恐怕十裡八村都會知道,以後他還怎麼見人。
不過林老實現在不成器也是事實,女兒嫁給他受罪是一方麵,照他現在的胡鬨法,以後說不好還得連累他這個嶽家。罷了,離就離,春麗沒出嫁前,多少人上門提親啊,她現在也不過二十歲出頭,再找個好人家嫁了也不難,多少還能再收一回彩禮。
被老婆和女兒一頓勸,何父也勉強同意了這事,還答應親自找林老實談一談。
當天,何春麗沒有回林家,就呆在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