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安服裝廠這個事, 最後驚動了公安局和縣裡麵。
帶頭的那幾個工人被抓進了公安局,其餘的工人也全被趕回了家, 麗安服裝廠暫時被封了。
何春麗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推開門就看到胡安躺在沙發上,開著電視,呼呼大睡。
她惱怒地一把甩上了門,聲音大得像打雷一樣,胡安被嚇醒了,蹭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見是她, 揉了揉眼睛, 打了個哈欠抱怨道:“搞什麼,嚇死人了。我快餓死了,買菜沒?”
還等著她回來給他做飯?何春麗二話不說, 抄起架子上的一隻花瓶就給胡安腦門上砸去。
胡安嚇了一跳,趕緊跳開, 但還是被花瓶擦到了手臂, 砸出了一塊淤青。他吸了一口氣, 看著地上摔得粉碎的花瓶,心底發涼,他要是沒避開,腦袋肯定開花了。
“你搞什麼?想弄死我啊!”胡安橫眉豎眼,惱火地大吼道。
何春麗美目含恨,死死盯著胡安:“就弄死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這樣一無是處的廢物, 活在世上有什麼用?浪費糧食,還不如死了算了!”
“你又發哪門子的神經啊!”胡安皺眉瞥了一眼何春麗,拿起搭在沙發上的外套,嘀咕到,“懶得跟你說,你自己發瘋去吧!”
不用說,他就知道何春麗肯定是在外麵遇到什麼不如意的事了,回家把火發到他頭上。他惹不起來躲不起嗎?
何春麗知道,胡安這又是要去找他那群狐朋狗友,昨天從林老實的魚飼料廠回來,他就跑出去了,自己早上走的時候他都還沒回來。這個家對他來說跟賓館沒什麼兩樣吧,還是不用掏錢的賓館!
心頭的怒火越燒越旺,何春麗抓起放在牆角的雞毛撣子,狠狠地往胡安頭上打去:“滾,滾,你給我滾了就彆回來!”
胡安抱著頭,滿屋子跑,邊跑邊說:“何春麗,你乾什麼?老子哪裡惹到你了,你再不住手,就彆怪老子不客氣了!”
何春麗現在恨透了他的無能,一邊哭一邊大吼:“不客氣,好啊,我看你能對我怎樣不客氣,胡安,你就是個孬種,沒用的東西,你怎麼不去死!我怎麼攤上你這麼個沒用的男人!”
泥人也有三分脾氣,被老婆這麼追著打罵,胡安也火了,他停了下來,一把奪過何春麗揮過來的雞毛撣子,往地上一丟,狠狠地踩了兩腳,然後重重地推了一下何春麗,不耐煩地說:“你有完沒完?一天到晚沒個消停,真當老子怕你!嫌老子沒用,那你找個有用的去啊,沒人攔著你!怎麼,看你那前夫發達了後悔了?全長豐鄉的人都知道,當初是你嫌林老實沒出息,拋棄了他。現在後悔也沒用,人家如今可是大老板,要什麼樣的黃花閨女找不到,看得上你這樣自私自利的女人?”
被胡安戳中了心裡最不甘最不堪的那部分,後腰又撞到矮櫃,疼痛難忍,何春麗痛苦地蹲下身,抱著頭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胡安懵了,他不過就罵這個女人兩句,她就哭成這樣子,搞得好像是他欺負她一樣!
他走到門口,忍不住回了一下頭,看見何春麗坐在地上,哭得傷心欲絕、肝腸寸斷。
到底是自己的枕邊人,兩個人一起過了好幾年,看她哭得這麼傷心,胡安也有些不忍。猶豫了兩秒,他轉身走回何春麗身邊,語氣帶著幾分不耐:“好了,好了,說你了兩句就哭,我被你打了都還沒哭呢,你哭什麼啊?”
“你天天都隻知道跟那些人混日子,你關心過家裡什麼?知不知道,我們的廠子完了,完了……”何春麗捂住臉,哭得很絕望。
胡安這才明白,她今天為什麼會發這麼大的火。
廠子到底也關係著他能不能繼續過這種優哉遊哉的日子。胡安蹲下身,掏出手帕遞給何春麗:“彆哭了,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何春麗本不願搭理胡安的,可她太累了,也太無助了,哪怕胡安不大靠譜,但現在除了胡安,她也沒有其他的依靠了。
兩人到底是利益共同替,胡安都信不過,其他人,她就更信不過了。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何春麗抽泣著說:“今天那些工人忽然跑到廠子裡來要工資。我本來已經打發走他們了,哪曉得又碰上銀行的人過來催債,工人們見我掏不出錢,他們就砸了鎖,跑進廠子裡,搬縫紉機、衣服和布料。”
胡安吃了一驚,火大地說:“靠,這些人是要造反啊,敢跑到廠子裡搶東西,都有哪些人?我帶人去收拾他們!”
這還像個樣子,何春麗抹了一把眼淚:“幾乎全來了,帶頭的那幾個被公安局抓走了。”
“抓得好,這種暴民,就該抓起來關個十年八年!”胡安惡狠狠地說。
兩口子在這方麵倒是非常有默契。
因為有了共同的“敵人”,兩人這一架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了。
兩人湊到一塊兒,商量該怎麼辦,順便罵罵這些忘恩負義得了報應的村民。
可這並不能讓何春麗有多開心。因為自從昨天被林老實毫不留情地拒絕以後,她已經開始偷偷謀劃跑路了。他們廠子裡的縫紉機是去年才進回來的新機器,九成新,轉手也能賣不少錢。還有廠子裡累積的冬裝,這麼多,若是能暗中找到接受的人,也能收一筆錢回來,另外還有一部分布料,也可以轉手。
將這些東西賣了,手裡怎麼也有個上萬塊。拿著這筆錢,她完全可以去外地東山再起,唯一要考慮的是要不要帶胡安。
不帶胡安,她一個女人身上拿這麼多錢出門,在路上不安全。帶上吧,這個男人太沒用了。
不過現在廠子被封了,她的一切計劃都成了泡影,沒有錢,還跑什麼跑?
她現在隻能等,看政府那邊能給出什麼解決方案,如果能找到合適的接手廠子的人,她興許還能拿回一點錢。
可何春麗還沒等到政府的消息,卻等來了一堆的村民。
麗安服裝廠的員工大多是農民,農村沾親帶故的人多,而且這時候宗族,同一個姓之間的關係也比較密切,一家有難,多家支援。
所以被抓走的幾個農民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來了,還有其他沒拿到工資的農民也來了,加起來總共有一兩百人,全堵在何春麗家樓下的路邊,從樓上看下去,烏壓壓的一片很嚇人。
胡安本來還想去找他那群狐朋狗友幫忙的,一看這陣勢也縮了回去,跟農民比人多,那不是找死嗎?這全天下就數農民最多。
這些人堵在樓下,要何春麗給個說法,家裡有人被抓進了公安局的,要求何春麗把人給弄出來,沒拿到工資的,要求何春麗發工資。
這麼多人堵在這裡,嚴重影響了這棟樓居民的進出和生活,也影響了附近的交通。很快這個事就傳到了政府那邊,傳到了王縣長的耳朵裡。
王縣長也是頭大,這個麗安服裝廠,本來還以為能成為他們大安縣的一張名片,成為全縣的支柱產業,結果還沒做大就搞出這麼多事,影響非常不好,再不控製,任其發展下去,很可能會發生流血衝突。
未免事情擴大,縣裡麵的領導開了個緊急會議,由王縣長親自出麵安撫村民們,保證會將拖欠的工資補發給他們。至於被抓住的幾個工人,也會在明天放出來,不過毀壞的門鎖和機器,給廠子裡造成的損失,將從他們的工資裡扣。
扣點錢就扣吧,人沒事就好,被抓工人們的家屬怕了,現在就隻求人平安無事就好,也答應了這個條件。
讓村民們回去後,政府這邊介入了麗安服裝廠破產一事。
目前麗安服裝廠最值錢的就是其固定資產,房子、機器、布料和衣服,這些東西全賣出去,足以償還銀行的貸款、工人工資以及其他欠款。
難的是,誰能整個接下這個盤子。
如果分開賣,那廠房肯定會空置下來,那麼多冬裝恐怕也沒能全部接受。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有人願意將麗安服裝廠全盤接過去,這樣服裝廠也能繼續開下去,工人們也不用擔心失業。
但要盤下整個服裝廠,得好幾萬塊錢,縣城裡能拿出幾萬塊的人不多,就是能拿得出來,在麗安服裝廠名聲已經壞了的情況下,彆人也要謹慎考慮。
所以這個風聲放出去大半個月,都沒有人來問價格。工人們還等著發工資,王縣長隻好主動出擊,約了縣裡幾個搞實業比較出色的企業家談這事。
林老實也是其中之一。王縣長知道他的飼料廠生意非常好,忙不過來,最後約的他。
坐下之後,王縣長手輕擊著桌麵說:“麗安服裝廠的基礎不錯,他們的縫紉機很新,工人也都是熟練工,隻要資金到位就可以開工,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林老實雙手交握,置與桌上,淺笑道:“王縣長,麗安的問題不在於工人,也不在於機器吧,而是在於產品沒有銷路。他們的名聲臭了,要想重新建立起來可不容易!”
正是這個問題,如今大家都不願意買麗安的服裝,這才是導致麗安破產的真正原因。
“你有沒有辦法?”王縣長說,“現在麗安這個盤子全部接下來絕對劃算。就是你新投資一個這麼大的服裝廠,成本也不會比現在低!”
林老實也清楚這一點,但他有他自己的考量:“王縣長,飼料廠這邊我都分身乏術了,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去經營一個廠子。”
王縣長不死心,林老實在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就把大安魚飼料廠發展到如今這種規模,並不能用好運來形容,說到底還是他踏實肯乾又有本事。
王縣長很看好他:“飼料廠已經步上了正軌,那邊有唐文給你看著,服裝廠這邊我希望你回去考慮考慮,沒有比你更適合的人選了!”
“王縣長你謬讚了。”林老實頓了片刻,給王縣長交了個底,“我真沒時間,等飼料廠這邊穩定後,我準備去省城和省裡麵其他縣市鄉鎮走訪、考察!”
王縣長愕然,呆滯了幾秒,繼而笑了,豎起大拇指讚道:“年輕人敢想敢乾,林同誌,我沒錯看你,你一定會比我想象的走得更遠。既然如此,我就不拿這個服裝廠來麻煩你了!”
王縣長幫他不少,如今遇上了難題,自己卻什麼都不能做,林老實覺得有點愧疚,猶豫了一下,給王縣長出主意:“可以讓幾家聯合起來接手麗安,這樣大家的風險就降低了。如果能拉到一個有服裝銷售渠道的人入夥,再把麗安的招牌一換,一切就不成問題了。”
說到底,沒人願意接手,還不是怕生產出來的衣服沒人買,虧錢。
這倒是個辦法,王縣長點頭:“成,我考慮考慮。林同誌,你回去後儘管放手的乾,有什麼需要咱們縣裡麵幫忙的,來找我!”
這個承諾太有分量了,林老實對王縣長表達了誠摯的感謝,回去後又開始緊鑼密鼓地安排今年的生產。
通過增加機器,招聘工人,加班,工廠裡的生產逐漸提了上去,但也麵臨著新的問題,那就是魚飼料的運輸成了新的問題。
因為今年的魚飼料銷售範圍擴大到了全市,一輛大卡車顯然不夠用,林老實又購進了一輛載重五噸的卡車,專門負責大安縣意外的飼料運輸。
但隨著訂單的增多,加之運輸範圍擴大了,這一輛卡車還是不夠用,很多訂單排在那兒,等著出貨。
於是不少人建議林老實再購買兩輛卡車,解決運輸這個事。但林老實沒同意,買了卡車要燒油,要雇傭司機和押車人員,這樣下去成本太高了,不劃算。而且人員越多越複雜,這樣長期在外麵,管理也是一個很費心的事。
況且他的目標不止是將魚飼料銷售到D市就完了,他還想將飼料推向全省,乃至全國。那麼遠總不能還一直這樣用大卡車送貨吧?
不斷地購買卡車,增加運力是個下下策,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林老實琢磨了許久,想到了一個主意,找分銷商和個體戶,由他們來完成這個任務。
他們飼料廠隻需要將飼料送到分銷商或者是個體戶那裡,然後再有他們將飼料送到養魚戶手中。
分銷商或者是個體戶,所能輻射的範圍都很小。像鄉鎮,早上趕集,下午就沒事做,個體戶完全可以用自行車將零散的幾袋飼料送到養魚戶手中,如果量比較大,也可以協商,自己或者讓養魚戶找拖拉機將飼料從鄉鎮運回去。
等到了省城,臨省,乃至更遠的地方,他們直接將飼料運到分銷商那裡,再由分銷商賣給養魚大戶或者鄉鎮個體戶,最後再送達小的養魚戶手中。
這樣一級一級,形成一個完整的銷售體係,以後也就不用他們操心了。
說乾就乾,等廠子裡的生產上了正軌後,林老實就開始謀劃這個事。
如果讓他親自下鄉,一個鄉鎮一個鄉鎮的跑,太慢了。
林老實又把目光盯向了廣播電台。不過他這次沒找王縣長幫忙,而是自己去跟縣廣播電台的站長接洽,提出有償廣告這個概念。
最後雙方達成了協議,縣廣播電台,每天早中晚各兩次播放大安魚飼料廠的招商廣告,時間持續一個月,林老實付給對方廣告費兩百元。
為了吸引個體戶,林老實在廣告裡提出,個體戶購買飼料隻需先付50%的定金,尾款一個月後結清,如果賣不完,半年以內包退。
在當時,這是個新鮮的概念,不少人都心動了,因為大安魚飼料很暢銷,而各村都有很多小魚塘,每次對飼料的需求並不是很大,特意跑到縣城排隊求購,浪費時間不說,還要等一兩個月。但現在鎮上就有了魚飼料銷售的店,隻要價格差不多,他們完全可以到鎮上買。
而林老實這邊,不再處理小訂單後,運輸成本降低,人力成本也跟著降了,將這部分利潤轉給了分銷商和個體戶,大家都賺錢,雙贏,皆大歡喜。
在大安縣跨出這一步後,林老實又逐步將大安縣的經驗推廣到市裡、隔壁縣城。
等到了年中,大安魚飼料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全市範圍內布置好了相對比較完善的銷售渠道。
眼看一切步上了正軌,林老實並不滿足於此,他把目光投向了省城。
將廠子裡的事交給唐文後,林老實開始頻繁去省城、省內其他縣市考察,走訪養魚戶,了解全省的養魚布局,各省的交通狀況。
他這一忙活就是一兩個月,等回到縣城,大安縣上半年這一季魚開始捕撈。因為產量比較高,又不年不節,縣城消化不了,不少運到了省城銷售。
等賣完魚,一統計,今年大安縣的魚產量已經達到了去年的70%,下半年還能養一季,魚產量較之去年增加40%不是多麼難的事。
而市裡,隔壁縣不少魚塘也提前打撈捕魚,獲得了可觀的經濟效益,王縣長去開會時,連市裡領導都表彰了大安魚飼料廠。
王縣長回來後非常高興,在年中總結會議上,著重點名表揚了大安魚飼料廠,並鼓勵大家因地製宜,結合本縣的實際情況,發揚本地人力資源豐富、農產品豐富等優勢,積極創新。
同時大安縣第一屆傑出青年開始評選了,但評選結果還沒出來,大家都知道,林老實一定會當選。
相較於林老實這邊的鮮花著錦,何春麗那邊的情況就有些慘了。
哪怕有政府出麵,還是耗了幾個月才有人願意接手大安服裝廠,當然價格也壓得很低,廠房、機器、倉庫裡的衣服和布料全部加起來,總共才四萬塊錢。
這筆錢並沒有立即到何春麗手裡,而是先發了一萬多塊的工資,再償還銀行的兩萬多元,還有拖欠了幾個月的水電費以及一部分其他欠款,最後到何春麗手裡,隻剩一千多塊。
一千多塊,在這個時代,頂得上一個普通工人兩年的工資,其實不算少。但何春麗跟胡安當了幾年老板,過慣了“闊綽”的生活,由奢入儉難,再讓他們過儉樸的生活,兩人都有些不適應。
更糟糕的是,兩人現在都沒了工作,唯一的服裝店也關門了,整天無事可做。讓他們倆去工廠裡上班吧,胡安是坐不住,何春麗是不好意思,她在縣城裡也曾是比較有名氣的女企業家,現在去做車間女工?她拉不下這個臉。
所以兩人就天天在家熬著,坐吃山空,眼看存款一點點的減少,兩人不可避免地經常發生爭吵,本就一般般的感情在這種爭吵中,消磨得更快,甚至發展到動手的地步。
這天,何春麗又因為一點小口角跟胡安吵了一家,把家裡的東西都砸了,弄得地上一片狼藉。胡安又甩門而去,不知跟哪個不三不四的光棍鬼混去了。
何春麗氣急,也不想收拾了,她拿了兩件衣服回了鄉下娘家。
何母看她拉著苦瓜臉回來,就知道小兩口又吵架了,吃過飯就勸她:“行了,你跟胡安這樣天天吵,就是好好的日子也給你們吵沒了。聽媽一句勸,好好過日子,不要天天戳男人的心窩子,你這樣不討喜。”
何春麗撇嘴:“我戳他心窩子?他有心嗎?整一個窩囊廢,每天不務正業,讓他好好找個活乾,他也不聽,我怎麼就攤上這麼個沒用的東西。早知道,我就不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