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實匆匆出現, 又匆匆離開,如曇花一現, 但他出現的方式太特彆, 給楊家人留下了不小的震撼。以至於錢玉芳都忘了要回去找楊東進和那個女人的麻煩, 失魂落魄地跟著女兒女婿回了家。
一路無言, 等回到家,臥室裡隻有她們母女時,錢玉芳終於按捺不住, 問女兒:“小眉, 那個……你繼父他如今在做什麼啊?”
其實柳眉的好奇心一點都不比錢玉芳少。在回家的路上,她就已經搜過了,也跟還留在老家的小姐妹聯係了一下, 所以知道了個大概。
提起這一點, 柳眉亦是神色複雜,怔了怔說:“他……跟人合夥開了一家垃圾回收公司,做得好像還不錯,獲得了風投的青睞。”
風投什麼的, 錢玉芳不懂,她隻知道林老實開了公司, 掙了大錢, 搖身一變,從一個建築工地上的農民工變成了一個大老板。
同樣是五六十歲的人, 差彆咋了這麼大呢。楊東進退了休, 每月領著不菲的退休金, 拿著賣房子的千萬巨款,找個比他小了差不多二十歲的小保姆,天天飯來張口,衣來張手,充大爺,美其名曰,辛苦了一輩子該享福了。
而林老實,同樣年過半百,卻開始創業,奔向人生的新起點,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比之年輕人也不逞多讓。
這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態度給人的感受都不同。錢玉芳是最直觀的感受者,她說不出太深奧的道理,但就是感覺看到林老實,你不會把他跟老聯係在一塊兒,可瞧見楊東進,你卻能直白地感受到,這是一個日薄西山的遲暮老人。腐朽是他身上最明顯的標誌。
錢玉芳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囁嚅了幾下,終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那他結婚了嗎?”
柳眉揚起眉看著母親,她不是個心機深沉之人,那點小心思都寫在臉上,一目了然。
“媽,他結不結婚都不關咱們的事,咱們還是說說楊軒他爸這事怎麼搞吧!”柳眉有心提醒她。她跟楊東進的婚姻現在雖說是名存實亡,可兩人是實打實地領了結婚證。
錢玉芳想到才分開住幾個月就又找了個小保姆,而且還可能跟保姆搞在一塊兒的楊東進就厭惡得很,嘟噥道:“他不是要跟我離婚了嗎?還提他做什麼?”
柳眉知道,她這是看到林老實心思又活絡了,所以對楊東進不大上心。這簡直就是撿了芝麻丟西瓜的典型,看到哪個更發達就瞅準哪個,最後很可能什麼都撈不著。
柳眉可沒那麼傻,她語重心長地說:“媽,你得為我想想。阿軒跟他外公舅舅鬨得這麼僵,都是因為林老實。你去找他,阿軒能同意嗎?林老實又能拿出幾百上千萬給我們買房子嗎?不行的,彆提他的事業才起步,就是真有這個錢,他也不可能輕易答應。彆忘了,我們跟他已經撕破臉了。”
被女兒直白地點出了藏著的小心思,錢玉芳捏著衣擺,弱弱地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他這輩子可就隻娶過我一個女人,還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她媽可真是天真。男人有了錢,甭管什麼出身,多大年紀,都不愁找不到老婆,沒看楊東進,才跟子女分開幾個月,就跟放飛的野馬一樣,又找到了第二春。
現在的林老實可不是當初在村裡一文不名的林老實,會稀罕你一個老寡婦嗎?
“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已經有了更多的選擇。媽,你就不要惦記著了。”揉了揉額頭,柳眉提醒錢玉芳,“今天這事你不要在阿軒父子麵前提起,他們在林老實手裡吃了大虧,不待見他。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想想怎麼把爸給哄回來吧!”
準確地說是把他手裡的錢給拿回來,不然依他這勁頭,遲早會霍霍光。
錢玉芳雖然有點不甘心就這麼放棄了身價倍增的林老實,但她一向聽女兒的習慣了,女兒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次也不例外。她壓下心裡泛起的漣漪,說:“行,那咱們該怎麼做呢?”
“我先跟阿軒商量商量吧。”柳眉說。
等晚上楊軒回來後,她窩在被窩裡,頭枕在白玉般的胳膊上,仰頭望著楊軒,惆悵地說:“爸這麼一直住在外麵也不是辦法,我想過了,明天讓媽帶著洋洋過去跟他一起住。咱們也過一過二人世界,你覺得怎麼樣?”
好歹是枕邊人,楊軒明白了她的意思。現在楊東進誰的麵子都不賣,他們去都討不了好,估計也隻有他最疼愛的大孫子能打動他。
“你這辦法不錯,先讓媽帶著洋洋過去吧,希望爸彆這麼糊塗。”楊軒皺眉道。他今天是真的很窩火,也得虧丈母娘後來又跟他爸複婚了,不然瞧他爸這樣子,很可能悄無聲息地拿著戶口本就跟那個女人領了證。
次日,柳眉把孩子的日用品打包好,又給錢玉芳收拾了幾件衣服,開車把錢玉芳送到了楊東進那邊,並親自將祖孫倆送上樓。
還是昨天那個女人開的門,瞧見柳眉母女,她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喊道:“楊東進,你老婆和兒媳婦來了!”
看她的樣子,現在是知道了錢玉芳的真實身份。
柳眉不跟她吵。楊東進還在生他們的氣,又跟這個小保姆打得火熱,她越吵,楊東進越向著對方。
柳眉越過女人,拎著東西進了門,笑容滿麵地對板著臉出來的楊東進說:“爸,最近我工作比較忙,要經常出差。阿軒的單位也有先進評比,經常加班,所以就把媽和洋洋送到你這兒來,麻煩你幫忙帶帶洋洋。”
說話間,她將東西放在櫃子上,抱過洋洋,抓起他軟軟的小手,指著楊東進說:“洋洋,你看,這是誰啊?是最疼你的爺爺,還記得嗎?”
洋洋已經一歲多了,會走路,說話也流暢了許多,他張著殷紅的小嘴,奶聲奶氣地說:“爺爺,爺爺……”
白白胖胖的團子,渾身軟軟的,烏黑水潤的小眼珠子裡充滿著好奇和不解,但看向人的目光帶著無條件的信賴,看得人心都化了。
楊東進對大孫子的純真眼神也毫無抵抗力,忘了跟兒子兒媳的矛盾,連聲應道:“誒,誒,爺爺的乖洋洋,來,爺爺抱抱!”
洋洋不認生,撲了過去,抱住了他,小手還好奇地去抓他的胡須。
楊東進一邊躲一邊輕輕地點了點洋洋的小鼻梁:“調皮,爺爺的胡子紮手嗎?”
說著還用胡子去紮洋洋的小臉,逗得洋洋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見他很高興地接納了洋洋,柳眉鬆了口氣,給錢玉芳使了一記眼色,然後拎著包說:“爸,我去上班了,洋洋這段時間就辛苦你了,有事給我和阿軒打電話。”
楊東進看也沒看她一眼,擺了擺手:“行了,他是我的乖孫子,什麼辛苦不辛苦的?”
柳眉這才高興地出了門,留下錢玉芳跟那個女人大眼瞪小眼。
錢玉芳自覺自己是正室,不把那個女人看在眼裡,拿斜眼看了對方一眼,走進去,坐下擺出高姿態說:“給我倒杯水。”
女人不理她,走到楊東進跟前:“我不乾了,你把錢結給我,我現在就走人。”
“小雨。”楊東進抬起頭訕訕地看著她,又瞥了一眼手裡的大孫子,最後還是大孫子在他心目中占了上風,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好吧,你等我,待會兒我送送你。”
說罷,楊東進回了臥室,不一會兒出來,將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遞給了女人。
錢玉芳看得眼睛都直了。瞧信封的厚度,怎麼也要上五位數吧,就伺候一個渾身健康,能吃能跑的老頭子,要這麼貴?
那女人把信封塞進包裡,推著行李箱就走了。
楊東進戀戀不舍地跟在身後,眼巴巴地把她送出了門,又送到電梯口:“小雨……”
小雨剜了他一眼:“行了,什麼都彆說了,楊東進,你把我當傻瓜耍……”
“不是的,小雨,我早就跟她分居了,你看見的。相信我,很快我就會跟她離婚的。”楊東進信誓旦旦的保證,但電梯當著他的麵合上了。他最後看到的是小雨那張冷然的臉。
在熱乎勁頭上就這麼被打斷了,楊東進有些不得勁,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一進門就對上錢玉芳那張刻薄的臉和尖酸的諷刺:“怎麼,舍不得那個小妖精啊?那就把她弄回來啊,正好我也不想洗衣做飯了。”
楊東進睨了她一眼,懶得跟她多說,走過去,扶著洋洋,逗孫子玩。
他不搭理錢玉芳。
在氣頭上的錢玉芳也不理他。
老兩口就這麼冷戰,誰都不主動搭理誰。
直到中午,洋洋吃了飯睡著了,廚房裡除了洋洋的那點吃的,什麼都沒有,冷鍋冷灶的,楊東進憋不住了,使喚錢玉芳:“還不做飯?”
錢玉芳洗了個蘋果啃,搬出柳眉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我減肥,不吃,你要吃,你自個兒做去!”
連生活費都沒給她,她才不伺候這老頭子呢。冷他幾回,他就知道她的重要性了。
錢玉芳光想著拿捏楊東進,但她忘了,楊東進可不是村裡娶不上媳婦的光棍會把她當寶。彆人口袋裡有錢,她不做飯,楊東進還能餓著自己不成,出門哪裡沒吃的啊。
懶得理她,楊東進拿著手機和錢包出門了,一下午都沒回來,錢玉芳給他打電話過去,他也不接。
直到天黑,在外麵吃過了飯,楊東進才回家。錢玉芳見了,張牙舞爪地說:“你又去找那個女人了?”
“神經病!”楊東進懶得理她。回了臥室,洗了澡就睡,任憑錢玉芳說什麼他都不理。
所以哪怕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老兩口的關係也沒任何的改善,相反,還越來越差。楊東進嫌錢玉芳沒小雨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錢玉芳嫌楊東進老不修,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跟小保姆攪在一塊兒,尤其是有了踏實肯乾,還乾出一番成績的林老實在一旁做對比,她心裡對懶懶散散什麼家務都不乾,總當甩手掌櫃,還總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楊東進越發不待見。心裡還暗暗後悔,早知道林老實會發達,她就不跟他離婚的,何至於跑到楊東進這兒給他當保姆,還被他嫌棄。
這跟柳眉送錢玉芳過來的初衷完全相悖。
在電話裡知道錢玉芳不僅沒有修複跟楊東進的關係,反而搞得老兩口像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仇人後。柳眉沒轍了,隻能去接她回去。
進門後,她細聲細氣地跟楊東進商量:“爸,咱們一家五口長期這麼分開住也不是辦法,我看咱們還是再買套大一點的房子,全家住在一塊兒吧。我跟阿軒都有公積金,還能貸幾百萬。”
用他們的公積金,不就要寫他們的名字。楊東進可沒這麼傻,現在跟兒子兒媳的關係都鬨得這麼僵了,真把錢給他們了,誰知道他們會怎樣對他。
楊東進不願意:“這個以後再說吧,行了,你們把你媽和洋洋接回去吧。”
“哼,把我趕走了,好把那個小賤人名正言順地接回來是吧,我偏偏就不走!”錢玉芳抱著胸,執拗地說。
她知道,現在楊東進的魂兒都被那個叫小雨的勾走了,三天兩頭偷偷摸摸跑出去找那女人,還想跟她離婚好娶那個女人。
楊東進瞪了她一眼:“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真是後悔,當初乾嘛要跟這個女人複婚,不,他當初就不該跟這個女人結婚的,不然何至於把好好的家搞成這樣,連房子都賣了。這個女人就是個掃把星,誰沾上誰倒黴。看,林老實跟她過了一輩子都窮困潦倒,跟她一分開就走運了。而自己一家,本來好好的,但自從娶了她之後就諸事不順。
錢玉芳看著楊東進眼底不加掩飾的嫌惡,怒急攻心,口不擇言:“楊東進,你個窩囊廢,一大把年紀了,不要臉,跟小保姆攪和到一塊兒,就你這窩囊樣,跟林老實提鞋都不配!”
林老實那就是哽在楊東進嗓子裡的一根刺,本來就不舒服了,還被錢玉芳這樣使勁兒的戳。
楊東進惱羞成怒,暴跳如雷,朝錢玉芳吼道:“怎麼?知道林老實要繼承魏家老兩口的幾百萬,後悔了?你這種眼皮子淺的女人就隻配這種鄉巴佬,離婚啊,離了你去找他啊!”
錢玉芳也被戳中了痛點,痛痛快快地承認了:“沒錯,我是眼皮子淺,那又怎樣?人家林老實是個鄉巴佬又如何,但人家好歹從一個農民工搖身一變成了個大老板,而你呢?卻在這裡混吃等死,你哪裡比他好了?”
“大老板?哈哈,吹牛皮不要錢啊。錢玉芳,我看你真是瘋了,為了刺激我,連這種謊言也說得出口,吹啊,看牛皮都被你吹上天了。”楊東進覺得錢玉芳是在撒謊,下意識地否認。
看到他這幅樣子,錢玉芳倍覺痛快,又快又利索地說:“人家開了個垃圾回收公司,還有風投投資呢。你當是跟你一樣,天天不是下棋就是跟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也不看看,自己都是當爺爺的人了!”
柳眉看著老兩口當著她的麵吵得不可開交,頭痛不已。這話是沒法談了,她上前拉住錢玉芳:“夠了,你們是不怕被鄰居們跑過來看笑話是吧?”
女兒的話,錢玉芳還能聽進去幾句。楊東進也不想在兒媳麵前鬨得太難看,兩人彼此厭惡地瞥了對方一眼,冷哼著彆開頭了。
楊東進板著臉對柳眉說:“小眉,你都看見了,我跟你媽真是沒法過了,住一起什麼的還是算了。有空你勸勸你媽,咱們這樣過著有什麼意思,離婚對大家來說都是解脫,以後她想回頭找你繼父也可以。你們年輕人也不必夾在中間為難。”
錢玉芳想說什麼,被柳眉給拉住了,柳眉扯了個笑容說:“爸,都這把歲數了,你說啥呢。今天是媽不對,回頭我好好說說她。”
楊東進明白她這是拖延之計,搖搖頭道:“彆說了,小眉,我跟你媽是真過不到一塊兒去。”
柳眉心裡來氣,現在過不到一塊兒去了,去年怎麼就能過到一塊兒去?說白了,還不是他變心了。男人,不管多大的年紀,都一副德行,最擅長見異思遷。
勸不住他,柳眉回去對楊軒說:“我看爸是被那個叫小雨的勾走了魂,現在非要跟媽離婚,你說怎麼辦?”
楊軒也很頭痛,一個好好的家,搞成這樣四分五裂的樣子,是他始料未及的。扒了扒頭發,他反過來問柳眉:“你說怎麼辦?他們實在要離,就讓他們離吧,讓爸買套房子,寫咱們的名字,給他住,他愛咋滴就咋滴,都隨他去吧!”
楊東進是他的老子,手裡攥著大把的錢,又有退休金。楊軒根本沒有製約他的辦法。哎,以往他媽在的時候,他爸也沒這麼糊塗啊,誰知道他媽才走三年,他爸就越發不著調了。
柳眉聽他這麼說,暫且放下心來。說到底,柳眉也不是一定要將自己的媽跟楊東進綁在一塊兒,隻不過是怕他把錢給了外人而已。如果楊軒能說通他爸,自然是皆大歡喜。
到了周末,楊軒拎了兩瓶楊東進喜歡的酒上門,對那個去而複返的保姆小雨也客客氣氣的,還留下來陪楊東進下了一盤棋,中午又陪楊東進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