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多, 太陽越來越毒,照在人身上熱烘烘的, 很難受,林老實出了一身的汗,後背的t恤衫都被汗水給浸透了, 嗓子也啞了, 嘴皮子乾裂得滲出了血, 但他還在激情昂揚地控訴戒網癮體校的惡行。
底下的警察見了,搖搖頭,嘟囔道:“這小子的毅力不錯啊,這都四個多小時了吧, 他也真能撐,看他還能撐多久。”
“說啥話呢,忘了你的身份?”田隊拍了那警察的腦袋一下,示意他彆亂說,免得被人聽了去, 萬一這小夥子真跳樓沒救回來,到時候還怪他們警察救人沒儘心。
小警察嘿嘿笑了笑, 縮了縮脖子,再不敢多嘴。
就在這時,另一個警察跑了過來, 附在田隊耳邊低聲說:“田隊, 林老實的母親來了。”
田隊一怔,下意識地問道:“這麼快?”
事發後, 警方從酒店登記的身份證信息搞清楚了林老實的身份,他們馬上聯係了林老實家那邊的公安局,讓通知其父母過來一趟。因為很多時候,親人的勸說對尋死者比他們警察管用得多。不過兩個地方隔了這麼遠,他們才打電話過去兩三個小時人就來了,這未免太快了一點。
但他父母來了,怎麼說都是好事,田隊從最初的驚訝過後,立即追問道:“人呢,在哪裡?”
“那邊,小桑陪著呢。”小警察指了指酒店入口處那個局促不安的中年婦女。
田隊馬上大步走了過去,審視地打量著林母:“你就是林老實的母親?”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對,我是,這是我的身份證,還有戶口本、結婚證,都在這裡。”林母急切地將身份證件從包裡一股腦地掏了出來。
還隨身攜帶著戶口本、結婚證?田隊覺得林母的反應有點怪異,但也沒多想,翻開證件一看,身份證和戶口本對得上號,戶口本第四頁是林老實的身份信息。這確實是林老實的母親。
見田隊還在翻資料,林母等得有些心慌,著急地說:“警察,警察,能不能讓我上去勸勸阿實,他……我跟他爸就他一個兒子啊,求求你了,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要活了。”
田隊看她說著說著就哭了,還哭得一副很慘的模樣,也是不理解了,將證件一合,還給了她,無奈地說:“我還以為你們有一堆兒子,不稀罕這個呢!”
林母的眼淚停止了,抬起!起頭,詫異地看著田隊,強調道:“咋說的呢,警察,這,我就這一個兒子,隻有這一個。”
田隊語重心長地說:“時代不同了,現在的社會不是咱們年輕那時候,既然你也知道自己隻有這麼一個兒子,那就對他好點。”
林母覺得很委屈:“我們對他哪裡不好了?從小到大,家裡有什麼好吃的,咱們都先緊著他,他吃了有剩的咱們再吃,從沒短過他的吃穿,還供他上學,可他不好好學習,沒考上大學,他爸揍了他一頓就算了,還打算省吃儉用攢錢給他買房子娶媳婦兒,咱們為了他可是掏心掏肺。可這孩子不聽話啊,二十幾歲的人了,好好的班不上,整天就隻知道胡來,你說咱們做父母還能怎麼辦?我們花錢送他去學校,也都是為了他好。”
田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從物質上來說,他們兩口子確實沒短缺孩子,可這精神上就一塌糊塗了。聽林母這番話就知道她的思想還停留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你跟她講要尊重孩子的意願之類的,對她來說還不如給孩子吃飽穿暖的恩情大。
時間緊迫,再說一個人的思想觀念也不是旁人三言兩語就能說通的。田隊索性熄了對她說教的念頭,擺擺手說:“走吧,跟我上去。林老實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你好好勸他,千萬彆刺激他。”
“哦,好的。”林母捏著衣擺,點了點頭。
田隊也沒說什麼,親自把林母帶了上去,推開了客房的門。不過未免刺激林老實,他站在門口沒進去,而是指著自己身後的林母說:“林老實,你媽來了,有話好好說。”
林母站在田隊後麵,看到林老實就那麼跨坐在窗戶上,半截身子懸在外麵,慌得不行,眼淚馬上湧了出來,推開田隊,驚慌失措地喊道:“阿實,阿實,你快下來啊,你快下來,彆嚇媽……”
田隊見她跑到林老實跟前,唯恐她激怒林老實,本來想過去把她拉回來的,但見林老實沒什麼反應後,他鬆了口氣,站在門口不動,定定地看著林老實。
林老實瞥了林母一眼,勾起唇,譏誚一笑,沒理她,而是拿起喇叭繼續對下麵的人說:“現在幾點了?九點多吧,我媽來了,她一個人露麵,不過我猜我父親應該也在現場。隔壁省的g市到這裡,有三百多公裡,就是全程走高速,也得差不多四個小時,也就是說,他們今早五六點就出發了,你們說他們是從哪兒知道的消息呢?”
這個問!問題,林母還真回答不上來,她瞟了一眼身後的田隊長,想撒謊,又怕被戳穿,隻能支支吾吾地轉移話題:“阿實,你看,你嗓子都啞了,下來喝口水,咱們娘倆好好說說話吧。” 林老實不理她,執意追問:“誰告訴你我在這裡的?你跟誰一塊兒來的?他們人呢?”
這些問題,林母完全沒法招架,訕訕地扯了扯嘴角:“阿實,上麵危險,你先下來,咱們有話下來再說。”
林老實拿起喇叭,高聲說道:“讓我猜一猜,是戒網癮體校的人帶你來的吧,他們包括我父親也都在下麵吧,特意讓你一個人上來勸我,想打感情牌嗎?那你們把我騙進戒網癮體校,眼睜睜地看著我被人拖走,我求你們的時候,你們怎麼就不心疼一下我呢?”
林母被他這犀利的問題搞得又尷尬又緊張,連連搖頭否認:“阿實,沒有的事,你爸沒來呢。你聽我說,我們已經意識到做得不對了,你趕緊下來,跟媽回家,以後你不想去戒網癮體校,那就算了,我和你爸都不勉強你。你快下來,好不好?”
她伸出了手,眼睛含淚,裡麵盛滿了懇求,巴巴地望著林老實。
林老實無動於衷,一個人的思想觀念哪是那麼容易就改變的。況且,他們要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有了悔改之心,就不可能林母一個人出現在他麵前。林父就不記掛他唯一的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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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我爸也站出來,就站在樓下,拿著喇叭,我想聽聽他怎麼說。咱們家一向是他在做主,你說了不算。如果他也當著所有的人給我道歉,承認錯誤,我就相信你們。”
這可難住了林母,彆人不了解林父。作為枕邊人,她還不清楚嗎?就林父那暴脾氣,站出來不把林老實好好罵一頓就不錯了,還給他道歉!在林父的觀念裡,老子就是天,沒道理給兒子道歉的。
不敢提林父,林母隻能從林老實這邊想辦法。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顫抖著的手快碰到林老實的膝蓋了:“阿實,先跟媽回家吧,你這樣太危險了,媽擔心!”
林老實低頭看著一尺外的手,冷漠地說:“你再上前,待會兒跟我一起掉下去了,彆怪我沒事先提醒你!”
林母被他這語言一恐嚇,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手也縮了回去,惹得林老實仰頭大笑起來:“知道害怕就好,你的力氣沒我大,你過來拉我,隻會把你一起拽下去。”
!
林母聽了很尷尬,她當時真的是下意識的反應,但現在聽了兒子的話,她心裡總覺得很不是滋味。
“阿實,你是媽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媽不會害你,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就相信媽一次,先下來,好不好?”她哭泣著哀求道。
這幅肝腸寸斷的樣子,真的很容易讓人心軟。如果林老實真的是她兒子,保不齊就被她打動了。
但林老實不是。他扭過頭,不再看林母。
林母又哀哀怯怯地哭了半天,講了許多以往她跟林父對林老實所付出的具體事例。
林老實聽完之後還是無動於衷:“你說的這些都是你該做的。父母生了子女,將子女養育長大是為人父母的責任。等父母老了,子女回報父母,贍養父母,這是為人子女的責任。你們隻是做了你們該做的,等你們老了,我贍養你們,也是我該做的!”
這話完全挑不出毛病。林母無言以對。
田隊長在一旁看完這一幕,知道林母也沒法勸服林老實,低聲道:“帶我去找你丈夫。”
林老實說這些的時候,一直拿著喇叭,並沒有避著下方的人群,所以下麵的人也把母子倆的對話猜個差不多。
不少人聽完後,都譴責林父林母,兒子都要跳樓了,還以生養之恩為要挾,這是怎麼狠心的父母啊?還有,據說那個什麼戒網癮體校的人也來了,他父母也不知道被那體校灌了什麼迷魂湯,兒子都要跳樓了,還執迷不悟。
林父聽到這麼多陌生人罵自己,氣得一臉通紅,低聲咒罵道:“混賬東西,早知道當初他生下來,老子就把他掐死算了!”
閆主任聽到他的咒罵,嚇了一跳,唯恐被旁人聽了去,牽扯出自己的身份,連忙把林父拉到沒人的一遍,低聲勸道:“消消氣,你管這些不相乾的人說什麼,你先控製住你的脾氣,穩住林老實,上去把他帶回來再說!”
林父聽了不乾,火大地說:“你想讓我去給那小子道歉?做夢,我可是他老子,老子打死他都是天經地義的。”
閆主任拍了拍他的肩:“這不是權宜之計嘛,先把孩子弄回來。他身上可是有十幾萬,林先生就不想早點把這筆錢拿回來嗎?”
是啊,還有錢呢,要是不能把這個小子弄回來,那錢也找不回來了。林父有所鬆動。
就在這時,林母!母帶著田隊過來了。
田隊看著林父:“你就是林老實的父親?我是xx派出所的田鶴鳴。” 林父瞪了林母一眼,她怎麼把警察帶過來了。
田隊把他的眉眼官司看在眼裡,再一瞧閆主任和他身後的陳教官幾人,約莫猜到了他們的身份。歎了口氣,勸道:“咱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不想這件事鬨大,儘快把林老實弄下來。他已經在窗戶上坐了四個多小時,不吃不喝,神經緊繃,再這樣拖下去,他會吃不消的,稍一不注意就可能掉下來。”
“吃不消他不知道自己下來嗎?又沒人攔著他。再說下麵還有墊子呢,摔不死。”林父沒好氣地說。
閆主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彆跟警察對著乾,然後笑嗬嗬地說:“田隊長說得是,警方有什麼辦法,咱們一定配合。”
田隊伸手,一個警察拿了個擴音器過來。
田隊遞給林父:“你戴在頭上吧,好好勸林老實,你就這麼一個兒子,總不希望他真的出事吧。”
林父不大情願,閆主任把他拉到一邊勸道:“算了,給那小子一個台階下吧。林先生,這件事已經驚動了警方和媒體,早點解決,對大家都好,這樣吧,你隻要能將林老實勸下來,我給他減免50的學費。”
閆主任也是沒辦法,這件事拖得越久,對他們學校的影響越壞。如果一萬塊能解決,那能省不少錢和事。
一半的學費,那就是一萬。形勢所迫,又有利誘,林父終還是心動了,咬了咬牙,點頭同意了。
他戴著耳機,在警察的護送下,走到林老實正下方的空地上,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林父感覺如芒在背,有些不習慣。他故意用背對著人群和媒體,仰起頭,大聲說:“阿實,爸錯了,爸答應你,以後不會再送你去戒網癮學校了,你快下來,跟爸回家!”
他終於出現了,還擺出一副慈父的模樣,但林老實不會忘記這個人當初是怎麼把原主給送進戒網癮體校的。
林父這個人獨斷專橫,在家裡就像隻螃蟹,橫行霸道慣了,老婆要聽他的,兒子也要聽他的。在他心目中,他就是家裡的大家長,一切都他說了算。
除了性格霸道封建外,林父還有個毛病,脾氣暴躁,不禁激,稍微一激就怒。
林老實等的就是他。
他相信,林父的出現,能讓更!多的人看到愚昧、不尊重子女的父母的可怕,也能讓更多的父母以林父為鏡,去反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