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2 / 2)

攻玉 凝隴 11929 字 10個月前

“忘了說一句。”滕玉意一本正經補充,“若不是這老奴舍身抵擋一陣,那妖怪也許已經躥到紫雲樓作亂了,敗壞宴飲事小,損人傷人事大呀。”

眾人早已是脊背發涼,聽了這話,險些低叫起來,滕玉意目光從左到右一掃,眼看差不多了,便順理成章讓溫公公把傷者往裡抬,轉眼到了廊廡下,回身屈膝一禮:“多謝夫人承讓。”

安國公夫人懶眼含笑:“你是誰家的女兒?從未在長安城見過你。”

溫公公和杜夫人忙著安置傷者,滕玉意一心要進屋,少不得耐著性子笑道:“回夫人的話,小女子姓滕,阿耶是淮南節度使滕紹。”

“原來是滕將軍的千金,剛才我醉後失態,如有言行不當之處,先向滕娘子賠個不是。”

滕玉意假作大方:“夫人言重了,不過是一場誤會。”

安國公夫人掩嘴而笑:“我知道滕娘子還在生我的氣,現下我酒醒了,也弄明白出什麼事了,這樣罷,我給你一個好東西,權當抵我的過錯。”

她從腰間摘下荷包,取出一個小小的玉色淨瓷瓶:“去年國公爺從清虛子道長處得的,據說能禦百毒,我這人最膽小,得了這丹藥後便隨身帶著,說來也巧,幾個月前我和乳娘去韋曲遊樂,不慎撞見了邪祟,乳娘當場昏迷不醒不說,身上也像染了一層金砂似的變了色,我嚇得不輕,想起這丹藥,情急之下給乳娘喂了一粒,僅半柱香的工夫就見好了。”

滕玉意暗暗心驚,聽這番描述,居然與表姐目下的症狀處處吻合。

杜夫人和董縣令家的管事娘子在屋裡聽到幾句,急忙掀簾出來。

“我並不知你們撞的什麼邪祟,不過清虛子道行高深,配的藥方當能驅邪除祟,你們姑且拿去用,或可抵禦一時。”

杜夫人大喜過望,女兒命懸一線,清虛子道長遲遲未現身,這丹藥對她們來說無疑是甘霖雨露,她趕忙下了台階,再拜稽首:“多謝夫人。”

滕玉意滿心都是如何救表姐和端福,當即收起促狹之意,隨杜夫人認認真真行禮。

安國公夫人令人扶她們起來,自我解嘲道:“誰叫我醉後無狀,賠禮也是應當的,這算不打不相識麼,我越看越覺得這孩子討人喜歡,來,摘了冪籬讓我瞧瞧。”

滕玉意依言撩起皂紗,無意中往下一瞥,目光忽然凝住了。

安國公夫人一舉一動都儘顯嫵媚,握住滕玉意的手道:“‘四方之盛,陳於廣陵’,見過滕娘子這樣的美人,我才知揚州的盛名從何而來,早想去揚州遊曆,奈何身子不爭氣,難得如此投緣,滕娘子可願意同我們說說當地的風土人情?”

眾女訝笑:“往常隻知國公夫人詩酒琴是一絕,甚少見夫人如此有興致,橫豎幾位傷者都有了救命靈藥,不如到旁邊屋子醒酒說話,等道長來了再走也不遲。”

剛受了人家的饋贈,自是說不出“不“字,杜夫人急欲進屋照料,拍拍滕玉意的手背,低聲道:“去吧,姨母去裡頭喂藥,你初來長安,趁這機會多結識些小娘子,往後閨閣中走動起來也方便。”

滕玉意盯著安國公夫人握自己的那隻手,心中驚疑不定,來回思量一番,擠出笑容應是。

左右都被圍住,滕玉意隻能隨眾女往屋內走,不料剛走兩步,啪嗒一聲,腰間的蹀躞帶掉下來一件東西,骨碌碌,骨碌碌,一路滾到安國公夫人的腳邊方停下。

原來是一個圓溜溜的銀絲繡球,滕玉意眨眨眼睛:“對不住,是我的香囊。”

她款款分開眾女上前撿那東西,起身時“不小心” 碰到了安國公夫人的右臂,隔著一層光軟衣料,隻覺底下硬得硌手。

她如遭雷擊,環視一下院內,董縣令家的管事娘子已是急三火四,杜夫人急欲將藥丸分給那婦人,她邁步上前,一把奪過那藥瓶:“慢著。”

眾人一愣。

滕玉意望著那藥瓶,耳朵卻留神周圍的動靜,不知何時起,攬霞閣變得極靜,外頭本該樂聲泱泱,卻連一絲雜聲都不可聞。

這情形詭異莫名,滕玉意壓下胸口翻湧的恐懼,鎮定道:“夫人,我頭痛欲嘔,想來也沾染了那東西的邪氣,不知吃這丹藥管不管用?”

“自然管用。”

杜夫人這才回過了神,忙要過來察看滕玉意的臉色:“玉兒!”

滕玉意寬慰姨母: “姨母不必擔心,我吃了藥便好了。”

她試著擰了擰藥瓶,無奈道:“我打不開這藥瓶,能不能請夫人搭把手。”

“這有何難,拿來便是。”

滕玉意指一指安國公夫人始終藏在袖中的右手:“夫人,從進院子就不見您抬過這隻手,莫非受傷了?”

安國公夫人怫然變色。

滕玉意懇切道:“我跟阿耶學過些胡人的推拿法子,如果夫人不介意,不如讓我幫您瞧一瞧。”

說罷欲上前,安國公夫人繃緊的臉綻出笑容:“不必勞煩滕娘子,席上行酒令時扭到了,有些使不上力罷了,往常也犯過這毛病,歇一歇就好了。”

滕玉意靜靜看著安國公夫人:“夫人一手琴技蜚聲洛陽,篳篥箜篌樣樣在行,想來比常人更加愛惜雙手,為何受傷了也不找人診視?”

杜夫人一愕,眾人也都露出不解之色。

安國公夫人歪頭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嘴邊添了一抹笑意,“你說是為什麼?”

滕玉意硬著頭皮道:“正因為弄不明白,所以要請教夫人。”

安國公夫人招招左手:“過來,我告訴你為什麼。”

滕玉意瞟向院門口,悚然意識到,外麵水榭遊廊裡的鶯聲燕語,憑空消失了。

門口岑寂得如同一座孤墳,外頭的風進不來,裡頭的聲響也傳不出去。

她汗若濡雨,非但不往前,反而暗暗摸向袖子裡的那柄翡翠劍。

安國公夫人察覺滕玉意的動作,拉住身邊一位貴女,嬌笑道:“去,把她袖子裡的東西給我拿過來。”

那少女先是不解,而後像是魘住了似的,怔然片刻,木呆呆朝滕玉意走去,行動時關節僵硬,好似有人在背後操控。

滕玉意心驚肉跳忙要拔劍,不料雙肩陡然落下千鈞般的怪力,將她一下子定在了原地,之後任她如何發力,劍鞘都紋絲不動。

她擠出笑容道:“夫人,你這是要做什麼?“

安國公夫人理了理臂彎裡的煙灰色巾帔,樣子安閒自得:“滕娘子,這話該我問你,你袖中藏著什麼?”

滕玉意打量四周,姨母和溫公公就在不遠處,然而目光空洞,集體發起了怔。她冷笑道:“林中怪物追過來了,我打算把它的左爪也砍下來。”

安國公夫人仿佛被人扇了一個耳光,眼中戾氣暴漲。

董縣令家娘子離得太遠看得不甚明白,隻知道等了這許久,救命的藥丸遲遲到不了手,安國公夫人熱心贈藥,滕娘子偏要橫加阻攔。

她跺了跺腳:“滕娘子,國公夫人一片好心,你不領情也就算了,何必儘說些無禮的話?”

忽聽一人輕蔑笑道:“因為她還不算蠢。”

話音未落,院落上方射來一樣物事,急如星火,狀若矢箭,穿透濃濃夜色,重重擊向安國公夫人的麵門。

安國公夫人先是一驚,隨即臉上浮現輕慢之色,等那東西逼近了,她媚笑一聲甩動帔帛,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其拂落。

滕玉意大失所望,那人氣勢頗足,誰知不堪一擊,原以為是清虛子道長來了,看來另有其人。

她暗暗瞥向側方,皎皎月光下,院牆下站著一個人,那副懶散從容的樣子,委實不像剛遭受挫折。

安國公夫人掩袖而笑:“我當什麼了不得的法器,原來是個馬毬,常聽國公說世子貪玩,送這東西來是要陪我玩麼?”

那少年踏月而來,口中笑道:“你配麼?”

安國公夫人眼含春水:“世子不請自來,算得膽識過人,可惜本事太差,一來就入吾彀中,配還是不配,豈是你說了算的?”

少年嗤笑一聲,安國公夫人垂眸掃過腳麵,麵色遽然大變,隻見那顆不起眼的馬毬突然裂做兩半,電光火石間,裡頭竄出一條渾身赤黑的蟲豸。

蟲豸衝著她的五色雲霞翹頭履扭動下身子,隨即繞著她雙足遊走起來。

安國公夫人大驚失色,這招防不勝防,若是隔空擊來,以她的本事早就躥到了院外,怎料這人壞得出奇,竟先用障眼法迷惑她。

再逃已經來不及,她恨恨然往後縱去。

無奈那蟲豸像有靈性似的,她往上躥一寸,蟲豸便即攀上一寸;往後退一寸,蟲豸便往前欺一寸;逐漸拉長、變粗,忽而化作一根鐵鏈將她從頭到腳捆住。

“好玩麼?”少年有著一副漂亮的嗓音,笑聲極儘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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