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天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金衣公子的翅膀底下冷不防探出一隻胳膊,手上蔻丹紅豔若櫻桃,憑空暴漲數尺,徑直抓向他的前襟。
見天臉色一變,改而把劍刺向屍邪,可如此一來他不免露出了破綻,金衣公子趁機橫空一拐,險險躲過藺承佑的那隻箭,爪子往下探去,追上還沒跑多遠的見樂,揪著他的衣領一飛衝天。
藺承佑迅即又補一箭,但金衣公子那對翅膀大得像衾被,完全打開的時候,足可以遮擋院子上空的月光,昏暗中射出的這一箭,成功被金衣公子躲開了。
藺承佑乾脆屈指成環,發出一聲呼哨,聲音輕銳高亢,分明要召喚什麼,然而屋頂上靜悄悄的,連個鬼都沒召來。
藺承佑暗罵一句,不得不飛身縱上樹梢,口中厲聲道:“快攔著它們!”
前樓已然淪為了二怪修煉內力的老巢,進去之後再誘它們出來就難了。
他輕功出眾,說話間接連踩踏樹乾,一口氣躍上了樹冠,四道使出渾身功力,也先後竄了上來,然而到底晚了一步,不等他們進行圍攻,二怪就帶著見樂撲進了某扇敞開的軒窗。
窗子裡黑洞洞的,這一進去必定凶多吉少,見喜關心則亂,情急之下也飛撲進去:“樂樂!”
“彆進去!”藺承佑神色一變,卻阻攔不及。
“見喜!”見仙等人落在樹梢上,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大師兄,這可如何是好,快想法子啊!”
藺承佑凜然不語,一下子少了兩個道長,對付二怪的時候隻會更棘手,好在金衣公子翅膀上還燃著火,功力一時半會恢複不了,況且又是在屋內,想飛也飛不起來,趁它們沒跑遠,儘快救人才是。
“人多施展不開,我進去把兩位道長找出來。”他神色如霜,“你們先回到原先的位置,隨時準備接應我。”
絕聖和棄智在底下急得大喊:“師兄!說好了大夥不能分開的,你不能一個人進去!”
藺承佑一躍到就到了窗上:“師兄心裡有數。你們兩個彆在庭中待著了,到屋簷上負責保護王公子主仆。”
可沒等他鑽進去,另一扇窗突然被人破開,兩道灰撲撲的影子從裡頭掠了出來,藺承佑二話不說擲出兩道飛符,卻聽那道灰影子大嚷道:“是我!”
定睛望去,卻是見喜和見樂。
“見喜!見樂!”
見喜狼狽地抱著見樂,跌跌撞撞落到了庭中。
“好險!好險!”他上氣接下氣,“好歹搶回來了!”
見樂像是已經陷入了昏迷,見喜把他擱到地上:“金衣公子受了傷,把樂樂扔下了。”
見天等人大喜過望,跳下樹稍就要奔過去,藺承佑卻攔道:“當心有詐!”
滕玉意在屋簷上看得明白,也斷喝一聲:“見樂道長腕上沒綁布條!他是假的!”
見喜嚇得從地上彈起,這才發現見樂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嘴邊掛著一抹詭異的笑容,正古怪地看著自己。
他怪叫一聲拔腿就跑,可惜一轉身就被假“見樂”給揪住了。
見美剛跑到近前,也來不及刹步,假“見樂”左臂襲擊見喜,右臂襲向見美,然而,沒等它將二人心臟從胸膛裡挖出來,一道飛符打了過來。
它麵上驟然一痛,下意識鬆了手,一打岔的工夫,見喜和見美就被奪走了。
“你今晚到底準備了多少套裝備?”藺承佑意味深長看著扮作“見樂”的屍邪,把右手負在腰後,不緊不慢朝屍邪走去,“我知道了,這是你當年在行宮裡養成的習慣,你爺娘是不是不怎麼理你啊,所以你整天扮彆人,唯獨不肯扮自己。”
屍邪眸子如同被毒液浸泡過,迸射出一種寒冷刺骨的恨意,突然爆發出銀鈴般的清脆笑聲,倏地閃進了前樓。
“你生得真好看,可惜你是壞人,我不會跟你玩的。”它邊跑邊笑,看樣子它剛才吃夠了教訓,絕不輕易被挑怒,也絕不輕易露出獠牙了。
見喜和見仙在地上直哼哼。
見天等人吃了方才的教訓,不敢再莽撞,直到確認師弟腕子上係著朱碧相間的布料,這才一窩蜂擁過去察看二人傷勢。
兩人都受了傷,見仙被藺承佑及時攔住了,卻也傷到了皮肉,見喜傷得更重,那一爪險些掏出他的心,雖說未能得逞,但背上皮肉缺了好大一塊。
絕聖和棄智從屋簷上跳下來,程伯和霍丘也護著滕玉意下了地。
見喜疼得臉色煞白,望著眾人嚶嚶哭道:“我……我……我這是活該。”
不管不顧就去救見樂,結果沒能救下師弟,反把自己賠進去了。
“這不怪你。”見天悲憤不已,哆哆嗦嗦拿出藥粉上藥,“誰能想到那麼短的工夫,屍邪能搞出那麼多花樣。”
藺承佑倒出克製妖毒的藥丸給二人服用,擰著眉頭道:“現在沒彆的法子,隻能由我進去引二怪出來了。金衣公子不怕九天引火環,說明它知道自己很快就能痊愈,而屍邪不過修煉一陣,連我的天君伏魔笴都不怕了,不能再給它們機會養傷了,待會我一進去,你們就在外頭做好應對,一撥人負責點九天引火環,另一撥準備跟我合力把屍邪的獠牙鋸斷。這次有經驗了,絕不能再讓它們逃了。”
“但是見樂被擄走了,見喜和見仙也受了傷。”見天眼淚汪汪,“屍邪分明是故意的,多害兩個人受傷,人手不足我們就更沒法子對付它們了。”
藺承佑沉吟片刻,開口道:“九天引火環必不可少。目下少了兩位前輩,可由見天和見美道長頂上,棄智心細,負責照管傷者和伶人們。絕聖負責防備二怪招來的其他鬼怪。”
絕聖和棄智扳著指頭數了數:“不對呀師兄,見天道長得負責引火環了,誰來接應你丟出來的那根銀絲?鋸獠牙可是最緊要的事。”
這麼一算還是少了人。
“程伯和霍丘武功一流,使暗器也頗有經驗。”滕玉意忽然開了腔,“既要鋸斷屍邪的獠牙,不如讓他們接應世子。”
藺承佑望向滕玉意,麵色有些古怪。
“不行不行。”絕聖頭搖得像撥浪鼓,“彆忘了還有金衣公子,它不會看著屍邪的獠牙被鋸下,定會過來搗亂的,程伯伯和霍大哥不比方才的見天道長,萬一金衣公子撲襲他們,他們沒有道術,必然會被金衣公子所傷。”
“彆忘了還有我。”滕玉意笑道,“金衣公子曾經被我刺中過,它好像很怕小涯劍。有我在旁邊護陣的話,不必擔心它搗亂。”
道士們驚訝得忘了啼哭:“王公子,你不會武功,有小涯劍傍身又如何,頂多一兩招就會落敗。”
“事到如今沒彆的法子了。”滕玉意義正言辭道,“隻要能克化火玉靈根湯,這一切都不成問題。我有神劍在手,又學了不少劍招,如果能增加個七-八年功力,護個陣還是綽綽有餘的。”
說著轉眸看向藺承佑:“世子,你以為如何?”
藺承佑盯著她不出聲。
滕玉意神色認真:“事不宜遲,還請世子儘快把那套桃花劍法教給我吧。”
“世子。”
“師兄。”見天和絕聖棄智也忍不住開了口。
這的確是個不錯的法子,桃花劍易學,幾招就能教會。他們損兵折將,目下急缺人手,就算不能幫著除妖,能多個擋架的也好。
藺承佑仍然沒答應。
滕玉意誠懇地看著他:“我是真想幫忙。”
藺承佑沉默片刻,總算“嗯”了一聲:“是個好主意。”
滕玉意忙道:“既然世子也覺得是好主意,那就請世子趕快把桃花劍法教給我吧。”
藺承佑心道,教就教吧,希望你日後彆後悔。看了看前樓,再猶豫下去可就錯失引二怪出來的良機了,縱是再不情願,也隻能起了身,走到一邊停了步,扭頭對滕玉意道:“一共隻有七招,但我們隻剩半柱香的工夫,所以一遍你就得給我記住。”
滕玉意不讓心底的笑意蕩漾到臉上來,板著臉點頭道:“世子放心,我會認真學的。”
藺承佑又對眾人道:“青雲觀教武功的時候禁止旁人觀摩,請諸位背過身去,絕聖棄智,你們也彆看了。”
眾人依言轉過身,連萼姬等人也不敢偷看。
藺承佑把視線調回滕玉意的臉上,她笑靨淺生,眼底藏不住隱秘的興奮。
他仰頭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鎖魂豸,施咒讓這條蟲變成一柄短劍握在自己右手,左手負在腰後,右手揮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回身一旋,利落地朝身側一指。
“第一招看清楚了麼?”
“看清楚了。”滕玉意點了點頭,便要繞到藺承佑身後比劃。
藺承佑卻攔住了她:“就這樣練。”
“就這樣練?“
教劍術哪有麵對麵教的,程伯和五道教她時,都是在她前頭示範,她在後頭依樣畫葫蘆地學。
現在藺承佑和她麵對麵,她還如何學?他的左手對著她的右手,左腳對著她的右腳,學起來豈不亂了套。
藺承佑自然知道滕玉意在疑惑什麼,他也很胸悶。
桃花劍法又名夫妻劍法,是終南山那位前輩高人專門想來教妻子的,一向隻能由丈夫教妻子,換彆人教是萬萬不成的。
教習時丈夫和妻子需四目相對,每一招都情意綿綿。
換作從前,哪怕遇到天大的事,他總能笑麵以對,此時麵對著滕玉意的玉麵桃腮,他竟連一絲笑意都擠不出。
滕玉意納悶歸納悶,但轉眼就想明白了,想來這劍法不同尋常,學法也不一樣,師父麵對麵教弟子的話,可以及時糾錯,難怪隻需七招就能克化靈草的藥性。
這麼一想,她維持著與藺承佑麵對麵的姿勢,把剛才的劍招學了一遍。
“如何?”她殷切地看著藺承佑。
藺承佑過片刻才唔了一聲:“臍下三寸為氣海,用招的時候,伏其氣於臍下,守其神於身。這是第一招的心法(注2)。”
說話間劍尖一抖,先轉動劍柄在胸前比劃一圈,繼而刺向左方,不同於以往的輕捷淩厲,他招式柔和,曠逸如行雲。
“這是第二招。”他收劍看向滕玉意,“此招心法是:神氣相隨,如影隨形。需記住,神行則氣行,神住則氣住。(注3)”
滕玉意暗暗記在心裡,動手的時候才發現,這劍法不但柔緩,還有種克製的意味,揮劍時很有心,劍尖始終不曾對向對麵的人,不若程伯的“克厄”劍法和東明觀的“披褐”劍法,即便招式不甚淩厲,也以克敵攻敵為主。
藺承佑看滕玉意比劃一遍,眉頭稍稍鬆開,看來前幾日的苦學給滕玉意打下了不錯的基礎,至少她身姿板正,學得也夠快。
他把劍丟到自己左手中,不緊不慢又使出一招,回身時劍尖揚起了一陣輕柔的風,撩動了滕玉意腮邊的落發,像郎君故意逗弄自己的小娘子,繾綣中透著戲耍之意。
滕玉意隱約覺得奇怪,欸,這招式竟有些輕佻的意味。
藺承佑隻管看著自己的劍尖:“‘心不動念,風來無去’,第三招的訣竅在於‘氣’,把真氣化為劍氣,把無形化為有形。”
滕玉意壓下心底的疑惑比劃起來,劍招使到最後,她的劍尖也輕飄飄從藺承佑身側往上挑。
藺承佑感覺自己鬢邊刮起一陣輕緩的風,像有女子在耳邊吹氣,癢到人心窩裡去。
這感覺極其陌生,他竭力忽略體內那種異樣的感覺,麵無表情收回劍刃。
隨後,他左手握劍,右腳空踢,旋身的工夫墨綠襴袍側擺露出裡頭的白花羅綾褲,長臂一展,姿勢說不出的瀟灑靈動,末了身子如醉酒般仰天一倒,再刺出一劍:“第四招的重點在下盤,記住左足躡陰,右足躡陽。”
滕玉意有些疑惑:“何為陰?何為陽?”
藺承佑起身將劍尖往前一送,挑起她的小涯劍,不等滕玉意往後躲開,就勢用自己的劍纏住她的劍,借著內力把她引到了自己身前。
“我為陽,你為陰。”他淡聲道。
滕玉意心裡咯噔一下,兩人未免也離得太近,不說衣裳幾乎貼在一起,臉也隻差半寸了。
她詫異地低頭看了看兩人交纏在一起的劍,又抬頭看看藺承佑,藺承佑並未看著她,而是淡淡地望著她身後的某一處。
“這……”她眉頭微皺,下意識往後退,然而稍稍一動,就發現丹田處剛剛合聚在一起的真氣,隱然有散亂的跡象,她驚疑不定,動作再次頓住。
藺承佑察覺她的變化,轉動眸子睇著她:“彆動,我怎麼做,你就得怎麼做,彆三心二意,否則彆想練通真氣。”
滕玉意狐疑地看著藺承佑,藺承佑雖然語氣平靜,但麵色隱約有些不自在,這幅模樣與他以往的神態大相徑庭,不大像要捉弄人的樣子,而且才學到第五招,她體內那股野馬般奔騰的真氣就有了歸順之感,可見藺承佑沒教錯,這桃花劍法正是克化靈草的法寶。
她神情一鬆,點頭道:“好。”
藺承佑鬆開她的劍:“這是第四招和第五招,你照著來一遍吧,此招的訣竅在‘氣’,所謂元氣內生,和合陰陽。”
使完第四招,滕玉意便將自己的劍纏上藺承佑的劍,學著他方才的樣子,借劍勢把他引到自己身前,如此一來,隻要一抬頭,她餘光就能瞥見藺承佑高挺的鼻梁。
她防備地扭頭看庭院,還好藺承佑提前令一乾人不許看,五道那幫人要麼忙著幫師弟療傷,要麼在商量對付二怪,壓根沒回過頭,絕聖和棄智也忙著照拂眾人,顯然無心旁顧。
程伯和霍丘各自站在一邊,好像也未回過頭。
藺承佑看她已經學會了,迅即退開一步使出第六招,騰躍起伏間,他姿態異常靈動,豈知一旋身的工夫,那劍猝不及防從他手中脫出,筆直地落向滕玉意的腳邊。
滕玉意隻當他手滑,正要幫著撿,藺承佑忽然屈膝一頂,滕玉意不及防備,胳膊被他頂得向上一抬,小涯劍脫手而落,不等她去撈,手中已然落入另一樣東西,定睛看去,卻是藺承佑的那把短劍,與此同時,藺承佑順手一抄,利落地把滕玉意的小涯劍撈到了自己的手中。
滕玉意訝異地看著手中的劍,這招式比前幾招更曖昧,哪像教劍,分明像夫妻間打情罵俏,教著教著,兩人的劍就到了對方手裡。
不等她細想,手肘猛然發起麻來,藺承佑似乎借著送劍的力道點開了她右臂的某處穴位,熱氣順著心窩滔滔不絕湧向指尖,才一眨眼的工夫,體內的燥熱便減輕不少。她心中大喜,看來很快就克化火玉靈根湯了。
藺承佑握著滕玉意的劍,神色益發古怪,這第七招還有個膩人的名字,叫“念茲念茲”。
這個“念茲”,自然指的是夫妻之間的念想。丈夫的劍到妻子手裡,妻子的手換到丈夫手裡,就如新婚夜的合巹酒一般,取永結同心之意。
他手中這把劍是翡翠所製,本該冷冰冰的,被滕玉意攥在手裡太久,已是溫熱一片,他握著這把劍宛如握著滕玉意的手一般,說不出的古怪,好在她身上氣息香甜,掌心也並無汗水,倒也不讓人煩膩。
他斜睨著滕玉意:“看清楚了?”
滕玉意正忙著體會腹內真氣的變化,聞言欣然道:“看清楚了。”
藺承佑把劍拋還給滕玉意:“此招的要訣在於一個‘心’字,所謂:心有所注,神氣相融。好了,你也來一遍。”
滕玉意依樣畫葫蘆使出第六招,隻恨她身量比藺承佑矮上不少,在她屈膝頂藺承佑胳膊的時候,招式遠不如他靈巧,好在藺承佑故意鬆手讓劍掉落,兩人倒也順利換了劍。
到了最後一招,滕玉意格外留神藺承佑的招式,哪知藺承佑並未教習劍招,身形翩然一動,手中的劍猝不及防朝她刺過來。
滕玉意暗吃一驚,前頭六招都飽含柔情,最後一招為何如此淩厲,不容她側身躲開,錚然一聲響,藺承佑劍尖一挑,恰對準小涯劍的劍尖。
劍尖靜靜相觸,宛如夫妻二人指尖相對。
緊接著,滕玉意胸口一撞,一股熱力從藺承佑的劍尖奔湧而來,不偏不倚地,正好灌進她的心窩。她承受不住這熱氣,腳下差一點沒站穩。
“彆動。”藺承佑麵色無波,“這叫以陽濟陰。”
滕玉意竭力穩住身形,心裡卻慢慢明白過來,桃花劍法之所以學得快,不僅僅因為招式少,主因是到了最後一招,師父會直接給徒弟渡真氣。
難怪藺承佑死活不肯教她,他豈會願意用自己的內力幫她克化火玉靈根湯。
她默默忍耐著,體內真氣本來已經平順了不少,被藺承佑渡過來的內力一激,刹那間又亂起來,好似漩渦裡的亂流,一個勁地在她的五臟六腑狂奔,她汗珠冒得更凶了,情緒也極為鬱躁,好在真氣亂了沒多久,就被一股雄渾的內力給壓製住,漸次彙往丹田,安安靜靜地儲藏在氣海內。
滕玉意四肢暖洋洋的,渾身毛孔愜意地舒張,慢慢鬆開眉頭,原來克化火玉靈根湯是這般滋味,她現在心緒寧靜,連耳裡和目力好像都好了不少。
藺承佑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暗自調勻內息,一言不發把劍收了回來。
她很聰明,一共七招,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就學會了。
滕玉意平複了呼吸,笑眯眯對藺承佑一揖:“我現在才知道有內力是什麼感覺,多謝世子教我這套桃花劍法。”
藺承佑聽到“桃花”兩個字,胸口又發起悶來,把鎖魂豸變回小蛇收回懷中,眼睛沒看她,隻淡淡說:“王公子受用就好。”
自認無需再與她多說,掉頭就朝庭中走。
他肆意慣了,平生第一次嘗到有苦說不出的滋味,他的真氣渡到滕玉意體內後,會纏纏綿綿護她一生,貼附在她心脈、臟腑……乃至女宮,猶如丈夫愛護妻子,在她體內天然地形成一層屏障,日後等她嫁了人,即便她的夫君想親自渡她真氣,也沒法突破他先埋下的這層屏障,正所謂“一氣凝結,心不二受。思念必專,隻此一人。”
記得當初他第一次看到那本桃花劍譜時,並不知隻能由丈夫教妻子,見隻有七招,好奇之下自學了一遍,過後知道了這劍法的玄機,他也沒放在心上,把劍譜扔到觀裡的寶庫,再也沒想起過了。
怎知有朝一日——
唉,滕玉意日後要是明白真相,怕是腸子都要悔青,隻恨他不能言明,情勢緊急又沒有更好的法子幫她克化。
哼,無妨,明日回去他就把那本劍譜燒了,或者乾脆給劍法改個名,總之不能讓人知道他教過滕玉意“夫妻劍法”,隻要這世上沒人知道內情,他和她也就不必難堪了。
至於日後滕玉意的夫君若是察覺她體內有一股纏綿相護的陽氣……唉,橫豎她聰明善辯,自己再找妥當的說辭吧。
絕聖和棄智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忍不住回了頭,就見師兄和滕娘子一前一後走過來。
師兄麵沉如水,滕娘子色若春桃,從腳下的步伐來看,滕娘子顯然已克化了火玉靈根,走路時不再像頭兩天那般飄浮莽撞,輕捷中自有一股沉穩。
他們知道,這是元氣內固的征象,可見學武的第一關,滕娘子已然順利通過了,而且有了火玉靈根的真氣做佐助,起點比絕大多數人都要高。
“師兄。”兩人高興地迎上去,“教好王公子了?”
藺承佑沉著臉看著兩人,要不是他們兩個胡亂給滕玉意喝湯,怎會有今晚這一出。
絕聖和棄智並不知師兄有苦難言,看他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們,莫名有些忐忑:“師兄?”
行吧,臭小子給我記住了。
藺承佑淡著臉整理背上的箭囊,對眾人道:“我馬上進去引二怪出來,你們依照我剛才的安排重新各就各位。剛才見天道長所在的屋簷東北角,現在改由王公子主仆來掠陣。”
滕玉意神采奕奕道:“全聽世子安排,我會和程伯霍丘合力做世子的後應。”
藺承佑瞟她一眼,改而直視著前方:“雖說閣下有內力在身了,但並未習練過正統劍術,彆妄想主動出擊,用小涯劍做好防禦即可。”
滕玉意連連點頭。
藺承佑又道:“見天道長,你道行最高,雖負責九天引火環,但庭中還需你主事。”
見天應道:“世子放心。”
眾人眼中隱約有些憂色,藺承佑狡黠多智,道術也高超,但對方可是屍邪和金衣公子,獨自一人進樓引怪,稍有不慎可能就會……
“師兄……”絕聖和棄智憂心忡忡開口。
藺承佑卻已經提氣縱上了樹梢,在躍入三樓的軒窗之前,他仰頭朝閣樓頂端看了看。
滕玉意也跟著向上覷了覷,藺承佑好像不止一次往那處看了,但閣樓前隻有清冷的月光,連一個人影都無。
不知藺承佑究竟在張望什麼,思量間,藺承佑悄無聲息躍入了軒窗,眾人不敢耽擱,趕忙各就各位。
滕玉意自覺身輕如燕,她畢竟尚未正式習練輕功,因此仍需在程伯和霍丘的護持下躍上屋簷,但能感覺到身軀比往常輕敏許多。
到了屋簷上,滕玉意料著藺承佑不會這麼快把二怪引出來,就對程伯說:“上回那套克厄劍法我隻學了一半,我現在有了內力,趁藺承佑未出來,不如把剩下的幾招也教給我吧。”
程伯也正擔心這個,娘子隻學了一套用來克化靈草的道家劍術,論防身的技巧仍差得太遠,真要跟金衣公子對上,起碼要有幾招用來進攻的劍術,於是拔出匕首,當空挽了個劍花:“娘子看清楚了。”
滕玉意屏息點點頭。程伯一連教了七招,招招都是刺、劈、斫之類的狠捷招式,原先她領悟起來極難,有了藺承佑教她的桃花劍法打底,再看程伯的劍法,隻覺得心開目明,本來一招要學半個多時辰,現在可以一氣嗬成練下來。
學完一遍又複練一遍,很快就領略了精要。
程伯收了劍,眼裡藏不住笑意:“娘子這算是入門了。”
滕玉意一邊緩緩調勻氣息,一邊把小涯劍舉到眼前端視,怪不得剛才小涯有異動,今晚這番際遇,算不算意外打開了一扇門。
樓裡忽有一道白亮的光芒劃過,主仆三人噤了聲。
滕玉意凝神靜聽,先前還能聽到夜風拂動枝頭的聲音,現在連風都靜止了,昏黃的燈光從前樓的隔扇透出來,為庭中幾株蓊鬱繁茂的高樹蒙上一層詭異的色彩。
未免太安靜了,藺承佑絕不至於不發出一點聲響,她心裡直打鼓,藺承佑該不會被暗算了吧,如果他也遭了伏擊,今晚可就彆指望能降伏二怪了。
不知不覺間,汗水從額頭上滾落,隻聽死氣沉沉的樓裡傳出女子的尖叫聲,伴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幾道人影從樓裡躥了出來,定睛望去,卻是幾名女子,這幾人像是嚇破了膽,邊跑邊嚎。
庭中人頓時如臨大敵,萼姬等人更是縮成一團,等看清女子們的相貌,萼姬率先驚叫道:“抱珠!”
魏紫等人也驚訝萬分:“綠桃、卿卿!”
正是先前被金衣公子擄走的幾位伶人,抱珠的聲音發著抖,大聲哭喊道:“萼大娘。”
萼姬等人忙要迎過去。
棄智攔住她們:“彆動!”
緊接著又跑出來一個人,這人速度極快,麵無表情追上來,揚手就要抓住抱珠。
滕玉意心中一震,是卷兒梨,她的穿著與平時無異,但神情儼然變了個人。
抱珠慘叫著在庭中亂竄:“卷兒梨!你連我都不認識了麼?”
話音未落,一道符飛過去,正巧貼在卷兒梨的額上,卷兒梨的胳膊僵在半空,一動也不動了。
“哼哼,治不了屍邪,還治不了你個傀儡嗎?”見天嘿嘿笑著,雖說把卷兒梨定住了,但也不敢過去察看,唯恐又是屍邪假扮的。
棄智趁機擲符把三個人試了一遍,確定對方沒有問題,這才迎上去:“是師兄救你們出來的?”
不等他靠近,半空中就撲下來一道碩大的黑影,撲棱聲帶起冷颼颼的風,震得樹頂的樹葉颯颯作響。
棄智麵色震恐,金衣公子!
金衣公子俯衝而下,瞄準的正是抱珠,棄智揮劍便要刺過去,卻另有一道身影箭一般從樓裡縱出來,如影隨形纏著金衣公子。
隻聽藺承佑喝道:“九天火環!”
“起!”見天和見美吃了先前的教訓,這一回使出了全部內力,兩隻火環一下子躥到了半空中,準確無誤撲上金衣公子的翅膀。
金衣公子速度絲毫不減,放聲笑道:“藺承佑,我知道你故意把她們放出來,就是想引我出樓,不過你彆以為這些伎倆能攔得住我,我照樣把她們一個個再抓回去。”
藺承佑嗤笑:“一身羽毛眼看要燒沒了,搶了這些女子回去又有何用,你一個沒有心肝的妖怪,隻配與冰冷僵硬的屍邪為伍,我勸你也彆費事吸女子的陰元了,今晚就跟你的好朋友一起長埋地下吧。”
金衣公子任由火環點燃自己的羽毛,笑著在庭院上空盤旋一圈:“你才是真正的白費力氣,還不明白麼,就算你把我一身羽毛全燒了又如何,我還是能恢複如初。”
藺承佑冷笑:“那就要看你這一次回不回得去了。”
說話間假意將弓弦拉滿,一箭射向金衣公子的後背,金衣公子修煉了這兩回,速度比頭些日子更敏捷,斜刺裡一偏,正好躲過箭矢。
金衣公子笑得更得意了,帶著一對燃燒的雙翅,俯身滑向抱珠。抱珠等人越發惶恐,嚇得抱頭鼠竄。
藺承佑彎弓再搭一箭,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去勢一減,落到樹丫上側耳細聽,嘴邊忽然浮現一抹笑意,屈指呼哨一聲。
金衣公子不以為意,很好,這回連藺承佑都不管用了,從他出陣以來,一直忙著與屍邪修煉秘術,憋了這些日子,他還未好好享用過美色,趁眼下猶如闖入無人之境,把這些美人擄回去一一受用最要緊,等他玩夠了,再慢慢吸儘她們的陰元。
思量間已經撲到抱珠背後,抱珠不由大聲慘叫起來:“救命啊世子,道長救命。”
見天和見美為了能把九天火環的威力催化到最大,恨不能拚上全身功力,現下滿頭大汗守在陣後,無力再□□去救人。
滕玉意主仆在屋頂上乾著急,他們時刻準備接應藺承佑擲出來的銀線,一旦妄動,極有可能被金衣公子所傷,那樣人手就更少了,因此也不能隨意離開原位去救人。
如此一來,離金衣公子最近的就是棄智和絕聖了,兩人斷喝一聲,齊齊揮劍刺向金衣公子,才擋了一下,金衣公子揮動翅膀激起一陣熱浪,將他二人彈得老遠。
金衣公子肆意笑著,殷紅的巨爪一張,就要扣住抱珠的肩膀,房頂上突然出現一道黑影,風馳電掣般撲下來,那速度快若閃電,幾乎一瞬就迫到了它背後。
金衣公子察覺背後風聲獵獵,心中大感駭異,來者的氣息極為殊異,既不似人,也非妖類鬼類,熱烘烘毛刺刺,透著一種極為危險的氣息,它項上起了一層寒栗,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早年間還未修成人形時,每日都在山中躲避——
它瞳孔一縮,倉促間回頭望去,恰對上一對碧綠熒熒的眸子。
豹子!它大驚失色,揮動翅膀往斜刺裡一躲。
此處為何會有豹子?!它駭然跌落到地上,兩隻胳膊撐在地上,驚叫著往後爬。
就這麼一晃神的工夫,藺承佑再射一箭,正中金衣公子的腹部。
金衣公子卻顧不得痛了,它渾身止不住地打顫。
它是禽鳥,天生怕獸類,哪怕它修煉成了人形,哪怕它如今法力高強,麵對這黑豹的凶猛氣息,依舊發自骨子裡的畏懼。
藺承佑射出那一箭後,衝那黑豹道:“小畜生,你要是再來晚些,往後可就沒人陪你玩了。”
黑豹嗷嗚一聲作回應,語調有些撒嬌的意味。
“俊奴!”絕聖和棄智大喜道,“你怎麼才來!”
滕玉意在屋簷上看得真切,藺承佑屢次朝屋頂上張望,原來在等他的黑豹,說來也怪,猛獸終歸隻是猛獸,麵對妖物照理也會畏懼,這黑豹卻絲毫不懼,也不知本身就有靈力,還是被藺承佑訓練出來的特殊本領。
黑豹嗷嗚著跟絕聖棄智交流了幾句,無聲無息朝金衣公子走過去,身形猛地一縱,再次撲住了金衣公子。
九天引火環隻能焚燒妖物,對旁物卻是毫無損害的,它叼住金衣公子仍在燃燒的翅膀,猛力地進行撕扯。
金衣公子回過了神,不顧皮肉被撕裂的痛苦,用巨爪拍向黑豹的眼睛,哪知黑豹速度驚人,一躍就躲開了,旋即又撲上來,撕咬它另一隻闊翅。
滕玉意看得膽戰心驚,這樣近身搏鬥,妖物竟敵不過黑豹。
金衣公子失了翅膀的優勢,轉眼間就被咬得遍體鱗傷,它不敢再戀戰,拚死奪過半邊翅膀,咬牙一飛衝天,但它被黑豹這一咬,不像九天引火環隻燒羽毛,傷及的是它的筋骨,損壞的是它逃生的能力。
它勉強飛到屋簷上,終因乏力跌落下來,再起身時它釋出渾身煞氣散向院中,隨後化作了人形,撲向離他最近的滕玉意。
今晚已經敗了,儘快逃走才有活路,隻要跟屍邪彙合,再重的傷也能複原,但眼下這情勢,想逃不容易,若能把這小娘子抓在手裡當人質,不怕藺承佑不就範。
它的煞氣非同小可,足夠遮擋視線,藺承佑必定會分神,它必須趁這機會捉住滕玉意,然而沒等它振落滕玉意手裡的小劍,滕玉意已經一劍刺了過來,出勢凶猛,徑直穿透了它的掌心。
金衣公子對著滕玉意那雙靜若寒潭的眸子,一下子愣住了。
這小娘子不是不會武功麼?
滕玉意微微一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兩名護衛急於護主,也揮舞刀劍砍中金衣公子的肩膀,
“你竟暗算我。”金衣公子眼裡閃動著詭譎的光芒,咬牙切齒笑道。這劍極為了得,久不拔出定會損及內元,它發力將身邊的程伯和霍丘遠遠攤彈開,紅著眼睛探向滕玉意纖細的肩膀,這時滕玉意往朝它身後一望,不知看到了什麼,稍稍一點頭,居然主動拔出小劍,自發往後逃。
金衣公子心知背後有異,不由暗罵,藺承佑難道竟時刻留意滕玉意這邊的動向麼。
它屈身就要躲開,後腦勺驀然一痛,右眼竟熱乎乎地淌下液體,流淌的速度極快,滴滴答答,頃刻間就染紅了它腳下的那一片瓦當,它怔了一怔,那顏色好像不太對勁,用完好的那隻手一摸,摸到了滿手的血。
它慘叫起來。
“眼睛……我的眼睛!”
那可是它的要害!背後那一箭穿腦而過,藺承佑竟射瞎了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