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捉蟲】【四更合一】彆……(2 / 2)

攻玉 凝隴 21144 字 10個月前

杜庭蘭拽著滕玉意忙要跟上,一下子居然沒拽動,詫異回頭看,就見妹妹死死盯著和尚的背影,額上滿是豆大的汗珠。

杜庭蘭心口一縮:“怎麼了?”

滕玉意神色緊張地抬了抬手,示意杜庭蘭看她腕子上那串響動不休的鈴鐺,然後衝杜庭蘭無聲地吐出四個字:它是邪物。

杜庭蘭頭皮一炸,先前她也起過疑,隻是這和尚的模樣實在讓人聯想不到妖邪,但妹妹這鈴鐺是青雲觀之物,絕不會胡亂示警的。

眼看女伴們都跟上去了,杜庭蘭又驚又急,攥緊了滕玉意的手,也無聲做起嘴型來:那怎麼辦?

滕玉意竭力穩住心神,不管怎麼樣,先弄清這和尚的來曆再說,於是暗自用手指敲了敲小涯劍,示意小老頭快快出來。

這回小涯的反應倒是快得出奇,幾乎在她敲動劍柄的同時,袖籠裡就有了動靜,很快,滕玉意感覺胳膊上有個小人立起來了,奇怪小涯一出來,她的袖子也開始輕輕抖動。

滕玉意一愣,陡然意識到小涯的雙腿在發抖。

這簡直讓她驚駭莫名,上回屍邪來時,小涯雖然表現得很不講義氣,但好歹沒失態,這次他竟嚇成這樣。

隻一瞬,小涯就飛快在她胳膊上寫起東西來,滕玉意凝神分辨,意識到小涯寫的是:完了,完了,是耐重。

小老頭在滕玉意的胳膊上哆哆嗦嗦寫完這幾個字,袖中便再無動靜,顯然完成任務後,他又飛快逃回劍中了。

滕玉意傻眼了,喂,你倒是把話給我說明白了再走。什麼是“耐重”?又為何說“完了”?

但不論她如何擺弄小劍,小涯死活不出來,她無計可施,隻得抬頭看著和尚的背影,和尚領著眾女已經走了一小段路了,出口依舊渺無蹤跡。

滕玉意心亂如麻,不弄明白對方的底細就出手,隻會讓她們死得更快。

耐重,何為耐重?

是鬼、是妖、還是魔?

能叫小涯怕成這幅鬼樣子,絕不會是無名小輩。

滕玉意搜索枯腸,隱約記起在哪兒見過這兩個字,忽想起阿姐常看佛家典故,沒準能知道這兩個字的由來,忙擦了把汗,附耳對杜庭蘭道:“阿姐可聽說過‘耐重’?”

杜庭蘭頓了頓,仿佛在消化滕玉意這句話,旋即她明白了話裡的意思,麵色刹那間就白了,

她忙在滕玉意耳邊說:“是、是一種佛家惡鬼。”

滕玉意呼吸又粗重了幾分,怪不得有點耳熟,她想起來了,往年在揚州盂蘭盆節遊燈會時,她曾在夜市上見過好幾回題寫著“耐重”兩個字的木偶。

這種木偶往往比旁物要高壯許多,目閃閃如電,齒鋒利如戟刀,哪怕在燠熱難當的七月,看到這木偶凶厲威猛的模樣,也會讓人脊背上生出幾分涼意。它的腳下,經常匍匐著各種殊形詭狀的惡鬼,就連佛教中被列為“天龍八部”之一的夜叉(注2),也對耐重做出臣服的姿態。

若是在燈會上偶然見到這樣的木偶,一定會印象深刻,因為這耐重木偶左腳踏一青色夜叉,右腳踏一赤色夜叉,那種睥睨萬鬼的氣勢,讓人想忘都忘不了。

然而,越回想木偶的模樣,滕玉意心裡的疑惑就越濃,首先她怎麼也無法把眼前這體麵白淨的和尚,與那佛教傳說中的萬鬼之王聯係起來,其實假如它真是耐重,害人何必這麼麻煩,隻需一張口,就可以把她們全數吞入腹中。

她睜大眼睛,抱著最後一絲僥幸,把和尚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望見和尚的鞋底時,心裡那絲僅存的僥幸,也頓時化為烏有。

要不要馬上拆穿它?她緊張地想,不行,它化作慈眉善目的大和尚,領著她們在林中轉來轉去,一定在打什麼主意。忽又想起屍邪那些捉弄人的把戲,這鬼物莫非也跟屍邪一樣有著什麼稀奇古怪的癖好。在沒想好如何應對之前,若是貿然拆穿它,隻會激發它的凶性。

忽又想起,彭花月和彭錦繡到哪兒去了?該不會被這和尚吃了吧。但這和尚雙手和嘴邊看著都乾乾淨淨的,不像才吃過人的樣子,那彭家姐妹究竟到何處去了。

彭玉意這邊胡思亂想,眾女隨著大和尚走了一會,漸漸也覺得不對勁了,鄭霜銀謹慎地問:“敢問法師,出口是在前頭嗎?”

和尚駐足回望,麵上的笑容依然和煦:“貧僧也有點糊塗了,記得就在東邊,檀越,哪邊是東邊來著?”

這問題很好答,哪怕人被困在桃林裡中,隻要稍稍踮起腳尖一望,就能看見南邊的雲會堂。

鄭霜銀辨清方向,便要答話,滕玉意心裡猛跳起來,搶先一步說:“敢問上人法號——”

和尚笑雙手合十,洪亮地宣了個佛號:“阿彌陀佛!貧僧法號藏機。”

“原來是藏機法師。”滕玉意擠出一絲笑容,“我知道東邊在何處,隻要幫法師辨明方向,法師是不是就能把我們領出林子了?”

藏機和尚笑嗬嗬地說:“檀越先得告訴我東邊在哪,貧僧才知道如何走。”

滕玉意卻不依不饒:“我告訴法師何為東邊,法師就得領我們出去。”

藏機和尚笑靨愈發深,卻沒再接話。

段青櫻等人一心要走出這鬼地方,如今早把指望全壓在這大和尚身上了,哪知滕玉意半路跳出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車軲轆來車軲轆去的,眼看要惹惱大和尚,她瞪了眼滕玉意,主動開腔道:“東邊在——”

“你給我閉嘴!”滕玉意低喝道。

段青櫻呆了一呆,含怒凝視著滕玉意:“你到底——”

哪知鄭霜銀和武綺卻也雙雙喝道:“青櫻,彆說話!”

兩人早起了疑心,和尚無故出現在林中,住持等人卻始終不見人影,剛才滕玉意與和尚對話時,目光盯著和尚的鞋底分明在暗示什麼,細心打量才發現,這和尚袈衣打濕了好幾塊,芒鞋也滿是汙泥,獨獨鞋緣和鞋底一塵不染。

哪有人光濕衣不濕鞋底的,兩人想起剛才的怪雷,隱約猜到這和尚恐非善類,心裡頓時七上八下,杜庭蘭生恐段青櫻還會胡亂應答,急步走到李淮固麵前,捂住段青櫻的嘴顫聲說:“法師在問路,哪輪到你插嘴?!””

杜庭蘭一貫寬和知禮,如此粗魯是沒有過的事,這下不隻段青櫻愣住了,彆的娘子也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

滕玉意望著藏機和尚,故意把話說得極慢:“法師剛才說了,‘出口就在東邊’。所以隻要說出東邊在何處,我們就可以走了,這話對不對?”

藏機和尚扇了兩下蒲扇,笑嗬嗬道:“貧僧從入口進來時,穿過外圍的好幾排桃樹,記得剛好走過第七株,進來就看到眾位檀越了,如果沒記錯,隻要找到這東邊的第七株就能出去了。”

滕玉意笑了笑:“既然法師說準了,那我就試著猜一猜。”

她抬手一指藏機和尚的身後:“喏,那就是東邊。”

藏機和尚的蒲扇頓了頓。

眾女一愣,那明明是南邊。

鄭霜銀和杜庭蘭麵色卻變了幾變,尤其是鄭霜銀,瞬間驚出一身冷汗,聽說玉真女冠觀正是為了應對天雷和災禍而建,對雷電的反應一貫比彆處靈敏,重新打量四周,林中格局果然出現了微妙的變化。多半是剛才那道驚雷,激發了觀中的密室機關。

回想方才的情形,她心裡砰砰直跳,若是貿然接了這邪和尚的問話,難以想象會發生什麼,她心生感激,暗暗看了看眼滕玉意。

滕玉意滿腦子都是“逃生”二字,早挽住杜庭蘭的胳膊朝林外走:“多謝法師指點,第七株桃樹對不對?看來離出口不遠了,那就快走吧。”

武綺等人哪敢再看那笑麵和尚,忙也跟上滕玉意和杜庭蘭。

很快找到了東邊的出口,然而滕玉意等人卻傻了眼,東邊的外圍一共栽種了八排桃樹,一排排數下來,偏偏有兩排恰好都栽種著七株桃樹。

和尚搖著蒲扇,笑嗬嗬地走近:“貧僧來時經長途跋涉,眼下有些疲乏眼花,一時記不起是哪一排,要不檀越們自己選吧。貧僧繞著樹走個三圈,要是選不出來,隻好帶諸位檀越席地而歇了。”

他的左手邊和右手邊各有一排桃樹,恰好都種了七株桃樹,說完這番話,他就徑自繞著樹走了起來,神態悠閒瀟灑,仿佛在自家庭院漫步。

滕玉意和杜庭蘭額頭爆出冷汗,看這樣子,三圈之內選不出來,她們必然要完蛋,但若是心急之下選錯了,等待她們的還是一個“死”。

鄭霜銀和武綺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了,忙絞儘腦汁思量對策。剩下的小娘子們雖說不敢說話,也都睜大了眼睛仔細對照兩排桃樹。

“七……七……”滕玉意在心裡反複默念,雖說阿姐笑她看得太粗淺,但不論她怎麼看,桃林這地界都像個方方正正的大過卦,可是大過卦的爻辭裡,有“初六”、“九三”、“九四”,唯獨沒有“七”。

她低聲問杜庭蘭:“哪個卦象的爻辭暗含‘七’來著?”

杜庭蘭正忙著回想姐妹間的那番對話,聞言愣了愣說:“記得沒有哪個卦象的爻辭含‘七’這個數字。”

鄭霜銀卻忽然道:“複卦裡有句話叫‘反複其道,七日來複’。道家認為,世間萬物,皆以‘七’數為一個循環。”

幾人小聲議論的時候,和尚已經繞著樹走了一圈半了,滕玉意屏住呼吸想,不對,再精密的卦象也沒法在這麼近的兩排樹之間排出大的變化。

她回頭看了看,兩株參天銀杏樹早已跑到了所謂“西側”,但不論方位怎麼變,兩株銀杏與桃樹形成的對角總不會變。

於是試著退後了幾步,對著東邊這八排桃樹,一排一排重新數下去。

嗯,右手邊第一排種了九棵桃樹,第二排是六株……而到了第八排,卻隻有四棵。

滕玉意數著數著,心中亮堂起來。

這當口和尚已經開始繞樹走第三圈了,眼看隻剩半圈,滕玉意低聲對大夥說一句:“跟我走”。

說著拽住杜庭蘭,徑直朝和尚的右手邊跑去,邊跑邊揚聲道:“讓法師見笑了,方才是我們眼拙,第七株可不就在此處。”

和尚腳步停了下來。

滕玉意一邊埋頭猛跑,一邊用餘光暗自數數,數到第七株桃樹時,眼前乍然一變。

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們居然跑回了雲會堂的門口。

眾女喘著氣環顧左右,雲會堂門前不見人影,卻隱約能聽到堂裡女冠們的說話聲。

“沿著機關往裡尋,結果還是一個女孩子的人影都不見,定是有邪物作祟……”

“看來隻能驚動郡王殿下了,他身邊能人異士多,一定能弄明白怎麼回事,快快,快去隔壁送信。”這是住持充滿憂慮的聲音。

女孩們劫後餘生,眼圈不由一熱,兩腿一動,拔腿就朝雲會堂跑去,然而沒跑多遠,不提防看到了前頭的和尚,一驚之下,又刹住了腳步。

滕玉意喘著氣盯著和尚,就知道它不會善罷甘休。不過至少她們跑出來了,不用再像困在迷宮裡時那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忙喊道:“住持!”

女孩們也都紛紛呼救:“我們在這兒。”

雲會堂裡話聲一靜,緊接著響起淩亂的腳步聲。

和尚輕搖蒲扇:“我佛慈悲,貧僧焦渴。貧僧好心領你們出林子,檀越們也不幫貧僧討一杯水再走,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諸事講究緣法,剛才貧僧在林中聽得有鈴鐺吵鬨,鈴音活潑,真叫人心生歡喜,也不知是哪位檀越身上之物,要不就由這位檀越替貧僧討杯水吧。”

滕玉意冷笑,花樣還真多。

杜庭蘭和鄭霜銀:“彆回答它!”

眾人馬上意識到這問題絕不能回答,明知道是滕玉意之物,卻沒一個吭聲,李淮固卻似乎嚇傻了,嘴唇緊緊閉著,目光卻慌裡慌張朝滕玉意溜了一下。

沒等滕玉意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背後倏地襲來一股大力,一下子就把她拽回了林中。

***

藺承佑在玉真女冠觀門前下馬時,觀內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女冠們跑到隔壁郡王府求救,正殿前全是哭成一團的仕女們。

住持看到藺承佑,如同見了救星,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一把揪住藺承佑的袖子道:“世子快救人啊,那邪物好生了得,貧道不敢妄言,但看著竟像是耐重的做派。”

杜庭蘭發髻散亂,臉上全是鼻涕和淚痕,分開人群跑到藺承佑跟前,一開口,嗓音跟胡琴一樣嘶啞:“妹妹被那和尚抓走了,恐怕凶多吉少,求世子快想法子——”

她心神大亂,臉色跟紙一樣白,說著說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鄭霜銀和李淮固含著眼淚,一左一右把杜庭蘭攙扶住。

兩人要把方才的情形對藺承佑說一遍,哪知一抬頭,才發現藺承佑的臉色也極不好看,而且不等她們開口,他迅速在殿前倒退了兩步,仰頭左右一顧,口中呼哨一聲。

就聽觀外傳來“嗷嗚嗷嗚”的兩聲獸鳴,眾人一怔。

藺承佑聽得懷裡的應鈴石吵個不休,早已是心急如焚,不等後頭的人和獸趕過來,撩袍就縱上了房梁。

住持舉著一本小冊子,仰頭望著那道一閃而過的石墨色身影:“小世子,觀中機關啟動了,拿著陣形圖吧,省得辨不清方向。”

“用不著。”藺承佑焦躁的聲音遠遠傳來,看樣子已經掠到了花園處。

門口又來人了,這次卻是兩個老道士,見天和見喜一進來就緊張地轉動腦袋:“世子呢?”

住持向上一指:“上去了。”

隻見兩道身影一掠而過,兩個老道士也跳上了房梁,然而沒過多久,就聽見他們在房梁怪叫:“哎呦,這地方怎麼跟迷宮一樣,轉來轉去要把人繞暈了,靜塵老太,你是不是啟動你們觀裡的寶貝迷局了?快告訴貧道怎麼走!”

***

滕玉意握緊小涯劍分辨方向,剛才和尚使妖法把她抓走,她本以為又回到了桃林,沒想到一落地,兩邊卻是狹長的石壁,石壁上每隔幾步路就燃著一盞壁燈,火苗微微搖曳,把眼前的甬-道照映得分外幽森。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她疑惑地想,先前已經把觀裡的布局大致摸了一遍,沒看過這種陳設,莫非是玉真女冠觀的地宮?

有可能。滕玉意凝神聽了聽,居然沒聽到半點聲響,就連剛才一直吵鬨不休的鈴鐺,也仿佛脫力一半,聲音變得微弱了起來。

滕玉意估摸著耐重可能不在附近,於是運足內力,躡手躡腳往前走,耐重那樣神通,即便她一動不動,也斷然逃不出它的眼睛,不如在它過來找她麻煩前先到處摸一摸,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很快摸到生門。

她一邊摸索壁磚一邊沿著走廊悄悄朝前走,眼看快走到拐角處了,一切都很順利,左右都可通行,她猶豫著是右拐還是左拐,哪知這時候,鈴鐺猛地吵鬨起來。

緊接著,右手拐角處忽然發出“吱呀”,像是道路儘頭,有人推門進來了。然後滕玉意就聽到,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和破蒲扇搖動的聲響。

那東西又來了!

滕玉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往前走隻會被耐重抓住,隻好沿原路退回,哪知才退了幾步,她的脊背就被一堵牆給擋住了。

她嚇得回頭看,剛才明明——

不是,那樣長的一條甬-道,是如何一下子就能縮短的?!

來不及弄明白這些了,她抬起兩隻胳膊,飛快摸索兩邊的牆壁,這石廊能長能短,牆上一定埋有機關,然而一寸寸摸下來,機關沒摸到,那腳步聲卻越來越逼近了。

該死!耐重行走的速度遠比她想象中要快。

滕玉意耳邊嗡嗡作響,胃裡一陣陣泛酸,雙手瘋狂亂摸,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隻差一個拐角,那笑麵和尚又要出現在眼前了,她倒抽一口氣,心一橫打算跟那東西拚了,忽覺右邊牆壁一陷,有人一下子就把拽進了牆壁。

滕玉意不提防撞到一個男人懷裡,驚得魂飛魄散,隻當那耐重變幻到了牆後的密室,情急之下握緊小涯劍就要防禦,那人忽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彆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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